第24章
單晖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周圍很黑，除了外面的雨聲，四周更是靜得可怕。
意識終于逐漸回籠，他很快便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發生了什麽。
他是第一個發現地震了的人，然後他把顧鈞一把從地上拉起來往外跑，就快跑出去的時候，樓塌了，他被顧鈞往前一撲，整個人都摔在水泥地上，就失去了意識。
他被嵌在一個狹窄的夾縫中，動了動身子，雖然看不清，但他知道自己幾乎沒受什麽傷，除了可能被一些碎石砸到身體之外。
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之所以沒怎麽受傷，是因為顧鈞把他牢牢地壓在了自己的身下。他回想起自己在昏迷前，聽到的那一聲痛苦的悶哼聲，全身都僵住了，在一瞬間他幾乎都忘記了呼吸，只剩下一顆心在寂靜的四周圍撲通撲通跳動得厲害。
單晖試探着在黑暗裏喊了一聲，“小鈞？”
然而除了外面的雨聲，跟遠處隐約的坍塌聲外，根本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不知道為什麽，單晖雖然看不到顧鈞，但他卻能感受到，顧鈞一定就在自己身邊。
他又喊了幾聲，還是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單晖急得不行，不管不顧地就想從夾縫中擠着出來。但是天不遂人願，他掙紮了半天，除了身體被好幾處地方都被劃傷之外，就只能探出一個手臂。
他嘗試着用手臂往外一探，發現周圍都是一些坍塌的石塊，除此之外，根本摸不到任何人。
他的心越來越涼。
就在他快要崩潰的時候，單晖終于從縫隙中摸到了一只溫熱的手，他摸了摸那只手的關節，眼眶一下子就濕了。
是顧鈞。
他往手掌的上面探去，摸索着找到了他手腕處的脈搏，後來卻發現因為自己的心髒跳動得厲害，他竟然完全感受不到脈搏跳動的跡象。
單晖眼眶裏的淚水一下子便溢了出來，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他在夾縫中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死命地往自己大腿上掐，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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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呻吟聲，緊接着單晖就感到自己手下的那只手輕輕地動了動。
“小鈞？！你醒了嗎？！你怎麽樣了？！！！”
單晖等了好半天，才聽到顧鈞啞着嗓子緩緩開口回答他：“沒事。你呢？”
單晖還從來沒聽過顧鈞這麽虛弱的聲音，怎麽可能會沒事。
“我沒事。”
他說完再一次地拼盡全力想往外面爬，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被死死地卡在了這個夾縫裏，小腿還由于剛才過大的動作幅度，被不知道哪裏來小碎石深深紮了進去，痛得他極輕得悶哼了一聲。
但顧鈞還是聽到了。
“別亂動。”不知道是不是單晖的錯覺，他覺得顧鈞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虛弱了，都有些接不上氣的感覺。
單晖再也不敢動了，“我不動了，你也別說話了，留着點體力等着其他人來救我們。”
單晖不擔心沒人來救他們，他眼下唯一擔心的就是顧鈞的體力能不能撐到救援。
剛才因為緊張他沒注意，眼下他鎮定下來後，才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幾乎可以确定，顧鈞受了很重的傷。
而由于他的庇護，單晖卻沒受什麽傷。
他突然間想弄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好好的來什麽工地，如果待在酒店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其實顧鈞比他想象的情況還要糟糕。
他在最後關頭把單晖塞進了一個裂縫裏，那時候他已經被不知道從哪裏掉下來的鋼管深深地紮進了後背，他強忍着鑽心的痛楚，在确定單晖沒事了之後，才痛得暈了過去。
醒過來以後，顧鈞根本不敢動，那裏一直不斷地往外流着血，只要他輕輕動一下那裏就鑽心地疼。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疼過。
不過萬幸的是，單晖沒有受傷。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外面的雨似乎停了，黑暗中除了彼此的呼吸聲之外簡直靜得可怕。
顧鈞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全身漸漸地發起冷來。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就這麽疼死過去算了，但手背上傳來的溫度又把他的意識又慢慢地拉了回來。
他還不想死，他都還沒逼着單晖親口承認喜歡自己呢，他怎麽可以死？
可是他知道，有些話如果接下來再不問出口的話，可能就再也沒機會知道答案了。
“哥，問你一個問題。”
“都什麽時候了，你——”
“你愛我嗎？”
單晖沒想到他在這種情況下，竟然會問出這個問題。
但他不蠢，他也感受到了，顧鈞的那只手已經變得越來越冷了，他緊緊地把那只手包在手心裏，努力着想把自己身上的體溫傳點給他，卻沒有絲毫效果。
他在那一刻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心裏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都說人往往會有一些反向的情緒表達，在最難過的時候反而哭不出來。
單晖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他輕輕扳開顧鈞的手掌，然後把五指緊緊地嵌了進去。
“我愛你，從四年前開始直到現在，我的心裏也一直只有你。”
顧鈞的眼眶一瞬間就濕了，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溢了出來。
他這一輩子唯一的肖想，終于當着他的面承認了他愛着自己。
可惜他以後可能再也聽不到了……
“如果你今天走了，我就再也不愛你了”，單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繼續緩緩地說道：“我就随便找個人結婚，然後忘了你……”
單晖聽到顧鈞在黑暗中極輕地笑了一聲。
“忘了我也好，反正我這麽混蛋……”
“只是記得以後別帶着你的妻子兒子到我的墓前來……否則我死也死得不甘心……”
聽到那個字眼，單晖急得想罵他，可牙齒卻不停地上下打着顫，讓他全身顫抖着說不出任何話來。
“有一次我在學校跟着人一起去戶外登山，那時候山體突然滑坡，我也像今天這樣被壓在了下面整整三天。”
“到最後，其他人幾乎都失去了意識，只有我還清醒着。”
“知道為什麽嗎？”
單晖心跳停了幾拍，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就聽那人繼續緩緩說道：“因為我想着，我都還沒問你那天在機場為什麽要哭呢，我怎麽會甘心去死呢？我不甘心，我真的太不甘心了……”
“其實我一直知道自己很自私，總是一次又一次逼着你做選擇，可我沒辦法，哥，我真的沒辦法…”
“我真的沒有辦法控制着自己不去愛你……”
“別說了，”單晖緊緊地握住了那只手，他說的每一句話就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一下又一下淩遲着他的心，讓他痛不欲生。
“別說了……很快、很快就會來人了，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存體力。”
單晖在那一刻，終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只要我們能活着出去，我就答應跟你在一起。”單晖哭着笑了出來，“如果爸他們不同意，我就跟你一塊兒私奔到國外……”
他感到顧鈞的手指慢慢地松了開來，但他仍固執地在黑暗中一個人自說自話。
“到時候我們買一個靠海的房子，不用很大，夠兩個人住就行了。每天你除了燒燒飯，洗碗拖地洗衣服這種活兒我都包了。你也知道，因為我燒飯實在是太難吃了。”
“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的是，你剛抱到家裏來的那一會兒，我還讨厭過你。因為我怕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親情，會被你毫不留情地奪走。直到有一天爸爸要出去接個電話，讓我幫忙看顧着你。我就那麽面無表情地盯着小小的你看，你傻傻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就沖我笑了。人有時候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我之前這麽讨厭你，卻被你這一笑笑得心都快化了。我試探着拿手碰了碰你的小手，你立馬緊緊地抓住了我的一根手指。明明那麽小、那麽軟，我卻掙不開你的小手。我在那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愧。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把你當成了我的弟弟。”
“我從小依着你，寵着你，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你。因為我始終對你帶着一絲虧欠。如果沒有我，你根本不可能從一出生就沒有媽媽。當然也可能，你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知道那件事後，我都快恨死你了。可我恨你的同時，更恨即使知道真相後還停止不了愛你的我自己。我明明是你的哥哥，但我卻愛上了我自己的弟弟。”
“你知道嗎？我無數次地設想過，如果我是那個代孕的，而你是那個收養的，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抓緊你。可是我不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他們對我實在是太好了，好到我真的不忍心傷害他們一絲一毫。你說是你一直在逼着我，其實不是的，是我一直在逃避。我一次又一次傷害了你的感情，可你到頭來竟然都不怪我。”
淚水逐漸模糊了他的雙眼，他卻猶不自知般努力地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朝着顧鈞那裏看，即使那裏根本黑得看不清任何東西。
“你說你傻不傻，到最後還拿着自己的命護着我。值得嗎？像我這種人，真的值得你這麽對我嗎……”
…………
單晖不知道自己講了多久，只知道講到後來，他的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直到隐隐約約聽到了人聲跟機器的聲音。
人……
來人了……
頭頂挖掘作業的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直到被挖通的那一刻，他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啞着嗓子吼道：“別救我！先救小鈞！！！”
救援人員愣了愣，這才看到他緊緊地握住另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身子被大半壓在了廢墟之下，身下還淌了一大攤血。他連忙呼喚着同伴，讓他們幫着救人。
二人幾乎是同時被擡到擔架上的，他掙紮着擡起頭往旁一看，看到他的小鈞被他們臉朝下放在了擔架上，背上插着大半截的鋼管，身上的襯衫被血染紅，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他難以想象他都這樣了，還陪着自己講了好半天的話。
這該有多疼啊……
他腦海中突然閃過那次顧鈞為了他受傷躺在醫院的時候，跟自己半開玩笑地說道：“你親親我傷口就不疼了。”
那時候他還死活不肯親他，現在……
他不管不顧地從擔架上爬起來，他的小腿還在流着血，全身也被劃傷了好幾處，可是他這點傷比起顧鈞來，根算不上什麽。
周圍的醫護人員連忙都趕過來壓着他，讓他躺着，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奮力甩開了所有人，掙紮着下了擔架。下來的時候腿一軟，就跪到了地上。
他幾乎是爬到顧鈞那裏去的。
周圍的人見實在阻止不了他，只好一同攙扶着他一起上了救護車。
他跪在擔架旁，不知疲倦般地虔誠地親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親親我……
傷口就不疼了……
只要你親親我……
就不疼了………
旁邊的護士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流着淚想把他拉起來，發現明明看起來已經很虛弱的一個人，卻死活掰不開他的手指。
直到那人被送進了急診室，他還傻傻地半跪在門口，死活不肯去治療。他們沒辦法只好強制着給他打了一管鎮定劑，然後才把他拉到另一個手術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