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黃沙漫天飛舞,漠上鮮有人跡。
漠眼中央,卻是另一番場景。
“小二,怎麽還不上菜!”一獨眼壯漢,兇神惡煞的朝客棧後方嚎了一嗓子,引得吵嚷的客棧頓了一下,騷亂的人群齊齊投來目光。
隔壁一桌最受沖擊,那獨眼體格健壯,丹田氣足,那嗓子愣是把對面正沖着的客人吓得噴了剛入口的茶。
那茶又順遂着噴向一桌上,正對面坐着的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正夾着一片菜葉子往口中送,見茶水散來,眉頭不經意間微微一皺,壓迫着一雙杏核般橙圓的眼睛彎了一個弧度。
白衣公子倒不是慌亂,而是一絲顯微的厭惡。
茶水湧來之際,白衣公子不知從哪兒掏來一塊手巾,在空中轉了一圈,将茶水盡數收羅帕中,又不動聲色的将手巾扔向對面噴茶水的人。
那人接過手巾,面紅耳赤的朝白衣公子微微颔首。
白衣公子輕微點了下頭,将這場衍生的災難壓到最低。
客棧裏,除了白衣公子和噴茶水的人,竟無一人察覺。
随即,客棧又喧鬧起來,獨眼那嗓子很快湮滅在笑嚷聲中。
這一會兒功夫,客棧已經坐無虛席,大堂裏卻不見一人忙活。
“娘的,人都死了!”獨眼罵罵咧咧的回轉過眼神。
空蕩蕩的桌上,只有幾個土茶碗,連壺水都沒有,獨眼這一桌人,只能眼巴巴的盯着獨眼。
獨眼倒不急,從身側摸出一個粗布罩子,滿臉的橫肉中擠出一絲輕微可見的小歡喜,故作神秘的對在桌的一衆人道:“這個是我從中原淘來的寶貝,今兒露出來,讓你們開開眼。”
說着,獨眼小心翼翼的打開罩子,一衆前傾身子,探過腦袋觀望。
一道光芒忽的從罩中閃現,一衆晃了下眼睛,獨眼已經将刀舉到頭頂。
“怎樣?”獨眼在空中揮舞了一番,刀上一串絢麗的寶石,耀的一衆更加睜不開眼。
一衆眯縫着眼睛連連叫好,大概是沒來得及看清刀長啥樣,只覺得華麗的很,又因着獨眼居中的老大地位,誰不拍一下馬屁。
“別晃了,就這破刀也好意思拿出來顯擺,我的眼都快瞎了。”人群中,一聲尖細刺耳的聲音騰空而來。
一衆停下吹捧,吊着一口氣向聲源處看去。
獨眼歡喜的表情驀地一轉,陰沉下來,跳過人群望去。
一個端着肉盤,模樣奇特的人朝這桌走來。
說他奇特,皆因那雙桃花眼,尤其妩媚,竟讓一衆分辨不清是男是女,這張臉乍看說不上好,但絕對出衆的讓人忘不了。
這桌靜默着,外圈的人群裏不知誰吹了一聲極響的口哨,大聲調侃道:“小嬌花,我們這桌的菜怎麽還不上?”
慕青将肉往獨眼桌子上一扔,随即扭頭,掐着腰朝那聲音喊去:“你的臭嘴要是很閑,我現在就給你擰下來。”
尖銳的一嗓子喊過去,那邊沒了聲音,大概是熟客,知道這小嬌花不好惹。
慕青翻了一下極大的白眼,昂起頭,扭着身段向後廚走去。
“站住!”獨眼将刀往桌上一拍,伸手拉住了慕青的肩膀。
“幹嘛呀幹嘛呀!”慕青扭動着身子,如同被上百只螞蟻蟄了般抖落獨眼的手,厭惡溢于言表,“把你的臭手拿開!”
獨眼一怔,愣在了原地,随即反應過來,面上有些挂不住,問道:“你剛才說了什麽?”
“我說把你的臭手拿開!”慕青擺了一眼。
“不對,上上一句。”獨眼語氣倒還平和,還驚異在慕青的搔首弄姿中,竟不覺得違和。
“上一句?”慕青雙手抱胸思索着,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了桌上的刀,“哦……我說,就你這破刀也好意思拿出來顯擺。”
“破刀!你這個不識貨的騷娘們瞎說什麽!”獨眼的脾氣一下子點燃,破口大罵道。
“你他娘的才是娘們!老子純爺們!”慕青雙手掐腰,不減氣焰地吼了回去,“就這把破刀,也就騙騙你這種傻子,華麗膚淺,不過跟你倒挺配的。”
“你……”獨眼臉色氣得發青,嘴卻拙的罵不出一句話,幹脆拔刀向慕青砍去。
這種蠻子,講不得道理。
慕青靈活地躲過獨眼劈來的刀,原地站定,語氣低沉道:“別再過來了。”
獨眼殺紅了眼,哪兒能察覺出慕青的轉變,再次舉起了刀……
将近午時,漠眼升至最高溫,外頭如火爐般炎熱。
客棧裏頭也掀起了一波高潮,整個客棧因着慕青和獨眼沸騰起來。
獨眼落刀之際,一個掄圓的酒罐劃出天際,直直地砸落在大堂中央。
一衆忙不疊地躲閃開,幽怨的望向櫃臺酒罐砸出的地方。
那獨眼目光更加淩厲,刀轉了半圈,指向空無一人的櫃臺處,喊道:“他娘的誰在陰老子!”
“嗝~”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道響嗝自櫃臺飄出。
繃着的一衆皆面露嫌棄,紛紛啧嘆:“嗐,是老賴……”
随即,在一衆幽怨中,一個滿臉胡茬,看不清相貌分不清年紀的男子,晃晃悠悠的從櫃臺裏爬出來,若不是穿了一身粗布衣裳,簡直和深林裏的野猴無異。
黑卷的毛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瞧清上半部,唯一能見的一雙眼睛,也因為醉酒紅腫成一條窄縫。
窄縫裏的一對無神的瞳孔左右轉了一圈,略到白衣公子那桌,忽而放大,添了不少的光彩。
濃密胡須下,上揚的嘴角也隐約可見。
大漠環境惡劣,常年風沙侵襲,細皮嫩肉的公子少見,多是些粗犷的漢子。
而這公子長得着實清秀,眉宇間透着一股正氣,極妙的人。
在客棧裏,很是顯眼。
男子長舒一口氣,搖了搖頭,笑意盈盈的別開了目光。
目光直至慕青,笑意收斂,男子沉着臉走向停頓住的兩人。
獨眼又舉了刀對準慕青,而慕青面色陰翳的低着頭。
男子所到之處,客棧一衆紛紛向後退立,讓出了一條道路。
久居漠眼的人都知道,這千年老賴——賴禦是認真起來了。
上一個讓賴禦露出這種表情的人,已經消失在大漠,不過這都是傳說。
這間客棧伴着賴禦的出現,已經在大漠開了十年有餘,來來往往補給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成為了大漠的标志。
這十多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
只是隐約從一些久居漠眼的人中聽說過,當年初見賴禦之時,正是他意氣風發的年紀,挺拔的身姿不凡的風範,即使一身粗布衣裳,一衆也錯認為他只是埋名,路過歇腳的大人物罷了。
但久而久之,賴禦未走,還開起了客棧,一衆慢慢習慣了賴禦的存在。
賴禦也不顧及形象,也不知從何時邋遢起來,這胡子留了十多年,其間,無人再見過他的真面目。
至今,即使賴禦這般,還是給大漠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傳說,一衆還得讓着幾分。
一個傳說,延綿了十年,只因初見這人的威懾,若不隐匿于大漠,該有一番好作為。
一衆又皆笑嘆,這不知好歹的獨眼竟惹了最不該惹的人。
不過一衆又期盼着能發生點什麽,各個抱胸觀戲。
賴禦搖晃着走至慕青身後,剛停下腳步,又一個響嗝甩了出來。
本就安靜的客棧,這個突兀的聲音更加引人注意。
頓時,客棧發出一陣爆笑,最前端的獨眼笑的最為放肆,高舉的刀按在地上,支撐起顫抖的身子,大聲譏諷道:“這是哪兒來的草包?”
一片笑聲中,慕青緩緩擡頭,目光淩厲的望向獨眼。
背離在後的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利刃。
“回後院。”身後,賴禦搭上了慕青的肩膀,加重力道将他欲起的身子壓了回來。
語氣平和,但卻不容拒絕。
慕青目光向後一瞥,随即翻了一個白眼,手指向上一蹙,将半出的刀刃收回袖間。
正因賴禦那一嗝鬧騰着的客棧,絲毫沒注意到賴禦和慕青的小動作。
等稍安靜下,便看到慕青黑着臉,怒氣沖沖的回了後院。
客棧再次安靜下,目光集聚到賴禦身上,一衆徹底變了臉,皆将看好戲的模樣擺到明面上。
成為焦點,賴禦不以為意,嘴角一咧,白燦燦的牙齒對準了白衣公子。
果然,對視上了。
賴禦觀察過,這公子挺清高,即使外周再鬧他都無動于衷,更不會因為粗魯的一嗝分出一絲精力來。
顯然,這對視上的目光是專門沖着自己來的。
那頭,隔着人群的白衣公子對上賴禦後,沒有立即回轉目光,也絲毫不掩飾眼底的打探,目光尤顯銳利。
公子可能不知,這種對視,在大漠中視為挑釁。
賴禦不怒反笑,停頓的嘴角再次上揚,全盤接受了白衣公子的審視。
手也沒閑着,賴禦摸起一旁的筷桶,不經意間出手,迅速朝獨眼砸了過去。
目光又迅速回轉到公子身上,眉毛向上一挑,笑意更深。
白衣公子緊繃的表情一松,似有些慌亂地扭轉回身子。
望着公子微顫的肩膀,賴禦嘴角裂的極開,黑須下,兩排白牙尤為璀璨。
那端,筷桶猝不及防的砸到獨眼身上,一半散落到地,一半散向四周。
獨眼被砸的猝不及防,怔愣地擡頭望向賴禦。
而這一屋子人再往後縮,避開了筷子的襲擊。
悶熱的午後,一群壯漢縮在這小客棧裏,大氣不喘一下,黢黑的面孔下,一雙雙黑亮的眼睛快要将中央的兩人看穿。
“這又怎麽了?”一衆忙着向後躲閃之際,一個身材颀長,精瘦骨嶙峋的老頭從後廚走出來。
那老頭嘴角分散着兩撇鼠須,走起來一顫一顫,在這張粗糙嚴謹的面容裏,猶顯滑稽。
老頭手裏拿着賬本,還未下落的腳極為靈活地邁過地上的筷子,一路朝大堂走來一路問道。
空檔,老頭目光敏銳地在大堂巡視了一圈。
掃到白衣公子時,老頭手指撚了一下胡須,目光停頓在他身上。
“先生,有人鬧事,抄家夥!”賴禦望向老頭,随手抄起櫃臺上的算盤扔了過去。
三道先生從白衣公子身上迅速別開目光,手忙腳亂的接抛來的算盤,颠了幾下終于護到懷裏,随即,瞪了一眼賴禦。
賴禦無辜一笑,指向了獨眼。
三道先生氣悶地向一旁一瞥,看那一人高馬大,兇神惡煞人,登時移回了目光,抱着算盤嘀咕道:“算盤不是這樣用的,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嘟囔着,三道轉了身,抱着算盤回了後廚。
“喂!先生!”賴禦望着三道消失的背影罵了一句,“他娘的。”
靠人不如靠己,賴禦拍了拍手,随即晃悠着朝獨眼走去。
那邊,獨眼氣得雙目猩紅,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刀,同時向賴禦走來。
這獨眼的氣勢,在大漠不算差的,賴禦則懶洋洋了許多。
一衆屏息觀望,等着賴禦發功。
劍拔弩張之際,賴禦踩到地上散落的筷子,腳下一滑,四肢大開地紮進了身旁白衣公子的雙腿之際,雙手順勢攬上了公子的腰。
☆、群滅無尾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