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們走。”葉秋白向後門走去。

“喂,你們是剛來大漠的新客吧。”賴禦恢複了正常,收斂起色眯眯的笑意,站起身來朝葉秋白喊道。

葉秋白停下步子,未轉身也未搭話。

“你可能不知道,這漠眼裏只有我這一家客棧……”邊說着,賴禦邊走向葉秋白,“看在你今天救我的份上,我就收留你們幾晚,怎樣?”

話畢,賴禦的手已經搭在葉秋白的肩上。

剛摸過豬圈的手,在葉秋白的白袍上又留下幾道痕跡。

葉秋白扭頭,盯着那雙手,氣得半響沒說話。

“秋白,我覺得可以留下來。”緊跟在葉秋白身後的随士展鴻上前來,踮腳在葉秋白耳邊念了一句。

那人看着年壯些,考慮的多,也跟葉秋白親近點。

葉秋白鎖眉,還是猶豫不決。

“秋白……”展鴻再次踮腳,更加小聲嘀咕道,“我覺得他和畫像中的人有些貌似,而且李大人給的位置就是這家客棧……”

一翻商議,葉秋白想開了些,眉頭漸漸舒展開,轉身望向賴禦。

賴禦正捂着肚子,一個剛醞釀出的酒嗝脫口而出。

他也不覺怎麽,正雙眼迷離的望着豬圈,灌進的風吹亂他飄逸的糙發和胡須。

葉秋白的眉頭鎖的更加緊,欲言又止了。

正糾結着,一旁的瓦房裏傳來一陣噼啪的嘈雜聲。

随即一個凳子從門裏飛出,狠砸向門口的柱子上,碎的四分五裂。

“我忍,我忍,我忍你娘的!”緊跟着,難聽的叫罵聲從屋裏傳出。

賴禦瞬時從豬圈上移開目光,指着那四分五裂的凳子,朝屋裏罵道:“小嬌花,這是第幾個凳子了,你不當家不知道我的難處是吧!”

“從我月錢裏扣!”又一聲氣勢洶洶吼叫傳來。

賴禦脖子一梗,道:“我還管不了你了。”

随即,賴禦暴走向小瓦房,正巧着丁禧進了後院。

賴禦眼珠一轉,停下了腳步,朝着剛進門的丁禧故意大聲喊道,“丁禧,你屋裏的凳子又壞了一個,這錢就從你這兒扣了。”

丁禧先是愣了一下,當看着地上破碎的凳子,瞬時懂了,痛快的點了幾下頭:“好,從我月錢裏扣。”

“賴禦!你有事沖我來,關丁禧什麽事!”慕青叫嚷着從屋裏出來,站在門口,掐腰朝丁禧喊道,“丁禧,你給我進來!”。

丁禧為難的看了賴禦一眼,随即邁開步子朝慕青走去。

賴禦怒目圓瞪着會合的兩人,跟在丁禧後面進了屋,準備着開罵。

身後,葉秋白悄聲跟了進來。

進門便聽見賴禦和慕青正你一嘴我一嘴的争吵。

丁禧拉着慕青,卻無奈地插不上一句話。

大抵是習慣了,丁禧還偷笑了幾嘴。

葉秋白嫌聒噪,沒再往裏踏,倚在門框上開始環視四周。

這瓦房不大,稀奇小物件倒是不少,擺的到處都是,沒個幾年是存不下來的。

看來,這兩人在客棧也待了許久。

葉秋白喜字畫,不覺多看了眼牆壁上的幾張卷皮畫,正想上前一步細細觀望畫中的人物,忽而略到一旁斑駁的牆壁,頓時住了腳步。

還算平坦的牆壁上,有幾處顯而易見的刀痕。

即使遠遠的,葉秋白也看清刀痕劈出的空洞,深的快要穿透整個牆壁!

而刀痕周遭,竟無一絲亂印。

可見,這一刀出的出得快收的也快,劈刀之人生生将刀從牆裏拔出,功力絕非常人所及。

目光從牆上移到了三人身上,葉秋白細細打探起來。

最先鎖定的是丁禧,論塊頭,丁禧的氣力足夠,但這一刀用的更多的是巧勁,而且刀痕所處的位置在丁禧手臂之下。

身高剛好吻合的,卻是現在正在被丁禧拉住的慕青。

怔住的身子一顫,葉秋白收攏起了打探的目光,似下了決心,葉秋白清了下嗓子,打斷了屋裏三人的糾葛。

三人停住,齊齊地看向葉秋白。

被突然一盯,葉秋白又少了幾分底氣,這開口求人的事,葉秋白還真沒什麽經驗,生硬道:“今晚,我們住這兒了。”

“你又是誰?”慕青不知葉秋白是誰,還跟賴禦惱着呢,語氣不覺重了些。

葉秋白頓了一下,又習慣性的打量起慕青,這人嘴巴這麽沖,沒點本事估計早慘死在大漠了。

問了許久沒有回應,慕青更加氣悶,剛想開口趕人,被興沖沖的賴禦向外一推,倒在了丁禧身上。

丁禧大手一攬,固定住了慕青,低頭朝他笑了幾聲。

慕青翻了幾個白眼站穩了身子,沒有再吵鬧,慕青和丁禧靜立在旁,望着賴禦。

賴禦不掩高興的奔向葉秋白,抓起他的衣袖,拍着他的手迫不及待道:“好啊,住這兒好,我這就給你開房。”

賴禦拉起葉秋白的衣袖便向外走去,腳向後一踢,怦的一聲關上了門 ,又惹來身後慕青的一陣罵。

葉秋白不情願的被賴禦拉着手腕,身子向後撐,腳無奈的跟着,張了張嘴,也不知要說什麽。

目光打量上賴禦寬厚的背影,葉秋白一恍神,眼前出現了一身晃眼的鐵甲,再一恍神,變成了賴禦邋遢的破衣袍,葉秋白最終沉默了,任由他拉着。

幾個随從不知發生了什麽,葉秋白不發話,幾個也不敢問,只能沉默着擁簇在兩人身後。

一幫子人護擁着擠上了狹窄的樓梯,上了客棧二樓。

走至幾處門前,賴禦松開了葉秋白點衣袖,随即往褲腰裏深掏了一會兒,拎出一串鑰匙扔給葉秋白。

葉秋白捧着鑰匙皺起了眉頭,這鑰匙串還帶着賴禦的體溫,怪熱乎着,拿在手裏怪難受的。

今兒遇到這麽多事都沒讓葉秋白這麽犯難,五官分明的臉快揪成一團。

“你們住這幾間房。”賴禦指着三間跟一衆道。

随從們早焦熱難耐,見有了住處,面上釋放出久違放松的笑意,奔波一個多月,幾個早就疲乏不堪。

瞬時,幾人對賴禦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意。

氣氛松懈下來,如饑似渴的齊望向葉秋白手中捧着的鑰匙。

葉秋白還糾結着鑰匙的熱度,沒察覺到自己被虎視眈眈的盯住。

賴禦伸手,在葉秋白的腦門上輕彈了一下,道:“小孩,想什麽呢?快去開門。”

“嗯!”葉秋白捂着腦袋,驚詫的望着賴禦,結巴問道,“你,你說什麽?”

賴禦撸了下胡子,眼珠一轉,嘴角再次上揚起來,伸手拍向了葉秋白的屁股,那身白衣還未沾染過黑漬的地方,終究留下了印記。

賴禦按住葉秋白軟和的屁股蛋,将他推到門前,笑道:“我說,小孩,你快去開門吧。”

說完摸完,賴禦心滿意足的收手,小跑着沖下了樓梯,扔下一句:“好好休息。”

葉秋白背對向一衆開着門,始終不敢回頭,因為臉已經滾燙的騷紅了大半。

緊繃多年的性子全因賴禦崩塌了。

身後幾個随士強忍着笑意,目光難從葉秋白下袍那一個手掌印上移開。

等開了門,大家心照不宣的繞開了葉秋白的臉,忙活着收拾起行李。

葉秋白自個兒一間,關上門後一陣輕嘆,兀自念叨了一句:“巧合吧,不可能,他絕對不是……”

樓道裏,賴禦神清氣爽,吹着口哨下了樓梯。

看到樓道口的三道先生時,哨聲戛然而止,賴禦收斂起笑意,沉默着等三道開口。

三道背立着手,朝賴禦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枯瘦如幹柴的手指向二樓,厲聲道:“我們客棧可不養閑人。”

賴禦沒回話,眼神有些飄忽的望着三道那雙泛舊的鞋子。

三道氣惱的跺了下腳,逼得賴禦移開了目光,語氣更重道:“我們客棧更不收虎狼之人!”

賴禦眸子一擡,驀地望向三道,略有不悅道:“人家救了我,我留人家幾天不礙事的。”

“呵!”三道瞪道,“這麽多年了,頭一次聽到你還需要人救。”

賴禦聽畢,轉了笑臉:“這麽多年了,頭一次聽你誇我。”

“你別跟我嬉皮笑臉!”先生依舊嚴肅着,“這荒蕪之地少有人知,那寶座上的人為何派人來此,你該好好留意。”

“我留他在這兒,正是此意。”賴禦笑意不減,眸子黑亮了不少。

聽賴禦說畢,三道頓了一頓,緊繃的表情松懈了不少,語氣也轉了軟:“你做事向來有數,只是太重感情了,這次,還是小心為妙。”

“放心。”賴禦伸手拍了拍三道的肩膀,三道經受不住賴禦的力道,身子向前蹙了幾下,脊梁骨繃不住彎了下了。

擺了一眼賴禦,三道雙手背立在後,重新直立了腰板,又與賴禦齊高。

“快把後院補上吧,要不然那玩意又來了。”三道邁步離開,順便說了一嘴。

“下次他再來,我非扒了他的皮。”賴禦朝三道的背影氣憤地喊道。

三道沒回話,晃悠着去了後院。

這一下午,客棧幾個都沒停下,補牆補到了天黑。

店裏沒了豬也沒了菜,丁禧便烙了幾張餅給大夥吃,餅子幹巴巴的沒點油水,就水都難以下咽。

幾個還是湊了兩桌,随意對付幾口。

三道觀了天象,故意在桌上大聲宣知,明兒風沙将停,可以進貨,也可以走人。三道嘴直且毒辣,又絮絮叨叨說了一通,什麽客棧不養白客,明天風沙都停了,還不走的有何目的?

盡管和賴禦聊了,三道還是放心不下,非得撕破臉。

多虧了葉秋白脾氣好,壓制住了他們一夥才沒幹起來,一頓飯也就不歡而散。

客棧又陷入了死寂。

屋外卻消停不下,狂風卷着砂子不斷拍打着厚重的牆壁,一聲一聲磨損着耳壁。

空曠荒蕪的大漠裏,客棧尤顯孤寂。

“秋白,已過醜時,今晚應該不會有事,早點睡吧。”展鴻從椅子上站起來,望向倚在窗沿上的葉秋白。

脫去白衣,葉秋白換了一身黑衣,将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已是深夜,葉秋白的眸子沒有一絲困意,目光緊盯着一旁散落的畫卷。

狂風卷過的黑夜,無一絲雲翳,月光澄明,即使不點燈,也瞧得一清二楚。

畫卷裏是一張眉目舒朗,棱角分明的臉,笑意悉堆眼角,親和又不減英氣,僅是看過畫像,便使人印記于心。

卷尾落款,題寫了幾個飛揚大字——骁戰将軍。

仔細觀望,大字一旁,一行墨跡很新,字跡娟秀的蠅頭小楷。葉秋白緊盯的正是這行小字,嘴中喃喃道出上頭的二字:“阿束。”

“我不困,你先睡吧。”葉秋白從畫中抽離出,低沉的回了展鴻一聲,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小瓦房。

房中靜的,只有風過的痕跡。

展鴻輕嘆一口氣,又坐了回去,這小公子沒睡,他哪兒能松懈。

葉秋白年紀輕輕,卻格外的沉穩話也及其的少,外人很難窺探他的心思,也很難向他訴說心思。

沉默一陣,展鴻正困的眼皮打架,窗戶忽然吱嘎一響,葉秋白消失在窗口。

登時,展鴻困意全無,又怕驚擾了他人,蹑手蹑腳來到窗口向外觀望。

黑夜裏,一前一後的身影跳出剛補好的牆外,直至徹底消失在風沙中。

估量着追不上去,展鴻只能站在窗口幹着急,氣惱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群滅無尾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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