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銀貨兩訖
中心城區的街道上,來往車輛飛逝而過。模糊的車影背後,是一家小小的甜品店。季承就這麽直直盯着它,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他猛地一動,擡手就要下車。與此同時,李恒驚呼道:“先生!那不是尚小姐麽?”
季承應聲望去,正看到甜品店前推門而入的尚微。他蹙了蹙眉,李恒連忙察言觀色:“我讓人過去看看?”
“嗯。”季承聲音微沉,“找個臉生的,把音頻同步傳過來。”
“是。”李恒一邊應着,一邊心想,連細節都要吩咐,實在不是自家老板的風格。能讓季承反常的人,天底下只有一個。她若真的回來了……不知究竟是大幸,還是大不幸。
***
“麥芽糖”甜品店最近門庭若市。實體店要搬家的消息一經傳開,粉絲群情激奮。
“為什麽要搬家嘛?”
“老板,求求你們了,不要撤店好不好?”
“就是,生意這麽好,你們真舍得走嗎?”
唐蜜雙手合十,沖群衆們頻頻鞠躬:“家庭原因,實在是迫不得已。但網店照常運營,請多多支持!”
麥芽在旁邊遞上免費蛋糕和卡片:“這是我們的網店地址,歡迎光臨。”
“麥小姐的甜點果真出色,難怪季承那麽挑剔的人也會青睐。”麥芽擡起頭,正看見盈盈而笑的尚微。她永遠那麽優雅完美,即使身處人群、手捧蛋糕,也如廣告中的模特一般熠熠發光。
“這蛋糕的味道很熟悉。”尚微輕抿了一口,“和季承家的差不多,難怪他會喜歡。”
麥芽捏着盤子的手狠狠一緊,幾年前的場景如一幀幀黯淡的膠片,在眼前嘎吱嘎吱旋轉起來。那時,尚微常來家裏做客,而且每次來都一定要吃她做的甜點:“葉沂,實在太好吃了,季承每天簡直就是泡在蜜罐裏。”
“可是季承他……”她無奈地笑笑,“他好像不怎麽喜歡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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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啊,你是不是弄錯了?”尚微睜大眼睛,“我小時候也喜歡擺弄這些,不論做成什麽糟糕樣子,季承都一定會吃光呢。”
“是嗎?”她的心髒像被誰捏了一把,“可能我做的不對他的口味吧。”
“葉沂,不是你的問題。”尚微握住她的手,“季承曾被他的私生子弟弟投過毒,所以很少吃外人做的食物。他不是針對你,你千萬不要介意。”
那時候真傻啊。麥芽笑笑,擡頭招呼道:“尚小姐,歡迎光臨。”
尚微仔細去看對面的女人。不像,真的一點也不像,可又有哪裏說不出得熟悉。理了理鬓發,尚微柔柔道:“麥小姐,方不方便請教些問題?”
“商務宴飲的話,這個規模足夠了,準備時間大概兩周。”臨窗的位置上,麥芽耐心回答着尚微,“不過很抱歉,我們最近遷店,不接新單。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薦幾家符合要求的店鋪。”
“現在生意這麽好,為什麽要遷店呢?”尚微一臉關切,“原諒我多事問一句,這個決定……和季承有沒有關系?”
麥芽神色不動,她靜靜望着尚微,沒有說話。尚微溫和笑着:“麥小姐千萬別誤會,我絕沒有打探你*的意思。不知道麥小姐清不清楚我和季承的關系,我希望他一切都好。他身上出過變故,輿論壓力很大,有時情緒不好,如果冒犯了麥小姐,我替他道歉。”
麥芽盯着那張姣好的容顏,再不想糾纏:“尚小姐多慮了,那天季先生喝多了,也沒發生什麽,我不會計較。至于遷店,是私人原因。我未婚夫接到外省一份很好的工作邀約,讓我和他一起過去,然後準備結婚。”
“原來如此。”尚微驚喜地合掌,“恭喜麥小姐,祝你幸福。”
“謝謝。”麥芽的目光悠悠飄向窗外,“我現在非常幸福。”
街對面停着輛黑色轎車。麥芽望向它時,車內同步接收着來自她的音頻信號:“未婚夫……準備結婚……我現在非常幸福。”
李恒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能清晰感覺到車內洶湧翻騰的殺意。他在心裏哀嚎:姑奶奶,您是幸福了,別人的日子可都沒法過了!
“音頻傳到我耳機上。”
李恒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而身後突然傳來這樣一句森然的命令。他匆匆回頭,卻只聽“咚”的一聲,後座已空空如也。
“先生!”李恒一邊喊着,一邊手忙腳亂地敲擊鍵盤。車載音響中,甜品店中的情形還在直播:“不過,麥小姐似乎與季承簽了合作協議?那遷店以後……”
在尚微無休止的試探下,麥芽耐心告罄:“我已終止了和季先生的合作,以後與他也不會再見。尚小姐不必擔心。”
尚微一愣:“麥小姐別誤會……”
“尚小姐,曾經有人教過我一個道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尚小姐一看就是好命的人,想得到的必定不會失去,你要相信這一點。”
尚微的手驀然一歪,一杯咖啡盡數灑在了昂貴的裙裝上。這是她對葉沂說過的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葉沂,私生女永遠沒有當太太的命,即便得到也會失去,你相不相信?”
尚微“騰”地站了起來,緊握皮包的手指不覺開始發抖:“你、你是……”
麥芽同情地看着尚微。她竟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一張漂亮的臉白得沒半點血色,手指和裙子都*的,殷着一團團化不開的咖啡污漬。
麥芽遞給她一張紙巾:“尚小姐不用怕。我與季先生之間從來只看協議。協議到期、銀貨兩訖,是我們的一貫作風。”
這話有些好笑,說給季承聽其實更加合适。麥芽真想看看,他聽到後會是什麽反應,只可惜再沒這個機會了。然而就在此時,麥芽的背後,一個身影狠狠滞住。然後,極低極冷的聲音幽幽響起:“葉沂,是誰告訴你,我們銀貨兩訖了?”
***
麥芽沒有回頭。她不是葉沂,為什麽要回頭?而且她也沒法回頭,因為她渾身上下都僵得像石頭,根本一動也動不了。
“啪嗒。”尚微手裏的皮包驟然落地。她整個人如被定住一般,只剩一雙眼睛瘋狂游離于麥芽和季承之間:“什麽……葉沂?”
麥芽悄悄将手伸進口袋,摁下手機上祁焉的快捷撥號。然後她緩緩轉身道:“季先生答應過不再出現,這又是在幹什麽?來我這裏享受錯覺?”
“錯覺?”季承一字一字陰沉道,“協議到期,銀貨兩訖。論狠心,你真是無人能及。世上除了你,還有誰能對自己的丈夫說出這樣的話來?”
麥芽抑制住心頭劇顫,嗤笑道:“丈夫?季先生,這已經不只是錯覺了,而是幻覺或者妄想。這麽嚴重的症狀,該去看一看醫生。”
“你還要騙我!”季承猛地上前捏住麥芽的肩膀,将她拎到眼前,“你不是葉沂,為什麽要動送檢的dna樣本?”
dna?季承真的驗了她的dna,而且中間一定出了什麽纰漏。望着季承森然沉郁的神色,麥芽心中大亂。這一關恐怕難過了,現在只盼着祁焉能接起電話、聽到這些,然後盡快将麥苗帶走。
為了麥苗,她也要盡量拖延下去。忍住慌亂,她竭力平靜地冷冷道:“季先生,我聽不懂,請你放手。”
“放手?”季承的眸色愈發陰霾,“如果你知道我是怎麽過的這三年,就一定不會提這麽愚蠢的要求。”
“我是怕你抓錯了人。”麥芽揮手甩開季承,“季先生似乎驗了我的dna?那我的dna和你口中的‘葉沂’對上了?”
“如果沒有人暗中阻撓,一定會對上。”
“所以是沒對上了?”麥芽反诘道,“那還請季先生對上以後,再來我店裏胡鬧!”
“好,很好。”季承怒極反笑。他掏出手機,森然道,“進來。”
街的那邊,李恒哀嘆一聲,硬着頭皮跑進店裏:“先生。”
季承擡手從麥芽肩頭拔下幾根頭發:“拿去再驗,中間不準離開一步,驗不準就去贊比亞工作,別回來了。至于你,葉沂,結果出來以前,休想離開我的視線半步。”
***
時隔三年,麥芽竟再次被季承軟禁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宿命。唯一的好消息是,祁焉在她的手機被收走前回了信息。只有兩個字:放心。
麥苗有祁焉和葉宗,她沒什麽不放心的。只是現在,她的身份馬上就不再是秘密。然後怎麽辦?
剛聽季承提及dna樣本,麥芽就猜到是哪出了破綻。澳門那邊,葉宗換過警局的葉沂dna,而這一邊,祁焉換的大概是麥芽的dna。他們已經足夠小心,卻沒料到季承更謹慎,要在兩地同時檢驗四份樣本。
等一下。澳門警局的樣本——唯一的官方樣本——被換過,那麽即便現在把她本人捉去澳門,警局也無法認定她是葉沂。
“咚咚咚。”
卧室的門被推開一道縫,阿菲踟蹰了一會兒,側身蹭了進來。她的雙眼水汪汪的,好像随時可以淚流滿面。
麥芽坐在床邊望着阿菲,喉嚨慢慢哽住。阿菲小心翼翼地靠近,仿佛怕把她吓跑:“太太……你真的是太太?”
麥芽想要反駁,可過程卻極其艱難:“阿菲,我、不……”
阿菲舉起手,想要去摸麥芽的臉,卻又在中途頓住:“太太,你變了樣子,還記不記得阿菲?從前太太最喜歡我煲的湯。這三年來,阿菲每天都煲,就等着太太回來。太太,你還想喝嗎?”
麥芽如同被一拳擊中心髒。她知道自己不能承認,承認了就會被季承作為證據。可是她也無法否認,因為洶湧的淚水已經流了一臉。
“太太,真的是太太!”阿菲猛地撲了上來,抱住麥芽失聲痛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阿菲這、這就去盛湯。”說着,她又哭又笑地起身跑了出去。
麥芽擡手拭去滿臉的淚水,一側頭,卻正看到僵立在門邊的季承。季承的眸色黑得驚心動魄,他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終于承認了麽?原來你也會心軟。葉沂,你果然只對我鐵石心腸。”
“那又如何。”麥芽心口劇痛,可到了這一步,她早就沒了選擇。她止住淚,盈盈起身,“季承,你知道嗎,我的dna與澳門警局的數據不可能對上。我不是葉沂,我是麥芽,和你毫無關系的麥芽。你即使找到了我,又有什麽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