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傻乎乎

日頭隐了大半,橘色餘晖打在黎宅象牙白的磚石上,暈出層層迷蒙的光霧。小艾口中的葉宗、黎離的反應、祁焉的暗示,很多答案已經呼之欲出。站在宅子門口,麥芽突然不大自在。

葉宗是她最愛的人,黎離是傷害葉宗最深的人。葉宗為了她回頭求黎離幫忙,而她則要寄人籬下……真是無法直視的一團亂麻。

正想着,傭人迎了出來:“麥小姐,我家小姐在餐廳,準備給您接風呢。”

黎離換掉了女強人的裝扮,只着一身居家長裙,長發也随意披着,看上去年輕而乖巧。見到麥芽,她漂亮的眼睛閃了閃:“快來坐。”

麥芽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只能盡量禮貌:“黎小姐,是我麻煩你,千萬別再客氣。”

黎離聞言垂眸,語氣也淡下來:“我是為自己好受。別放在心上。”

麥芽前一刻還想着葉宗受的傷,下一刻又覺得自己傷害了黎離,總之怎麽都不對勁。無限掙紮中,一陣輕快的樂聲響了起來。

“是他。”黎離面色慘白地舉起手機,“找你的。”

麥芽下意識接過,頓時又覺得不妥:“既然打給你,還是……”

“他一向只打給我的助理。”黎離平靜道,“他不想聽我的聲音。”

麥芽語塞,默默硬着頭皮接了起來:“二哥。”

“安頓好了?”

葉宗的聲音一如往常沉穩安定,可瞥見僵硬的黎離,麥芽覺得舌頭打結:“是、很好。你呢?”

“也好。我見過他了。”

麥芽“騰”地站了起來:“他知道了?他說了什麽,威脅你了嗎?”

“都在意料之中。”葉宗淡淡道,“你只記住一樣,不要回來。你不聽話就是當我死了,唐蜜的事也沒人再管。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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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宗第一次說這麽決絕的話,麥芽不禁又驚又急:“二哥!”

“回答我!”

電波中的聲音不容反駁,還帶了罕見的淩厲。麥芽閉上眼,妥協道:“明白。”

那邊靜了一會兒,說:“她在你旁邊吧。”

“……嗯。”

“把電話給她。”

“二哥……”

“給她。”

這絕不會是場美好的對話,看到黎離眼裏突然燃起的神采,麥芽尴尬得想憑空消失。随着時間推移,只見黎離眉眼間的光芒一點點熄滅,同時漠然吐出“好”“不客氣”這樣疏遠的字眼。一陣漫長的沉默過後,黎離幽幽盯着桌面問:“還有事嗎?”

平淡的聲音穿越陸地、海洋和無垠的時光,到達萬裏之外的澳門,仿佛無情柔軟而無情的鞭笞,轟然抽上另一人的耳膜。葉宗無聲扯了下唇角:“多謝。挂了。”“呯”地将手機丢到一邊,他狠狠揉了揉眉心。

對面的沙發上,葉聖恩彈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唐蜜的住址、她和季承來往的照片、那個孩子的情況都在裏面,好好利用。”

文件從茶幾上滑了過來,葉宗順勢揀起翻開:“論情報水平,葉家倒風韻猶存,父親。”

葉聖恩忽略他的諷刺:“料都齊了,能做出什麽大菜就看你了。季承威脅你不成,必定從最弱的開始各個擊破,頭一個就是唐蜜。她愛子心切,威逼利誘下很可能直接飛去美國。依你妹妹的性子,唐蜜到了美國她就不會不管,見了面肯定禁不住哀求,轉眼就會回來。我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天要亮了,時間不多,抓緊動手吧。”

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葉聖恩顫巍巍站了起來:“老二,背水一戰,決不能手軟。到這一步,越亂對我們越有利。輿論大過天,只要那孩子是季承和唐蜜私生的緋聞一起,就成功了一半。季承會轉移唐蜜,葉朔會轉移孩子,他們一動,我們就有機會。泰國那邊說,韓邵成已經冒頭了,他一旦得知孩子的事,必定回來找葉朔和季承的麻煩,我們坐山觀虎鬥便好。”

葉宗松開手指,文件“啪”地拍在桌上:“你以為季家會坐以待斃?”

“當然不會。”葉聖恩冷笑,“但我的把柄不過你妹妹的案子罷了。可惜黎家的實力太強,只要你妹妹不主動回來,誰也搶不走她。見不到人,法院會認可她還活着?季老太自以為捏了我的七寸,其實不過一張空頭支票。下面就看季、韓兩家相争,順便解決掉葉朔吧,我就坐收漁利了。季承當年用你妹妹擺我一道,今天我便用她全讨回來。澳門,永遠只能是我葉家的。”

“呵,總算聽到句有用的。”葉宗嗤笑出聲,“不論小妹或我,都不過是你的工具罷了。你眼裏除了錢,真是什麽也不剩。”

“老二,別忘了這是誰的計劃。我可沒逼過你,是你主動承諾替我料理葉朔和季家,換你妹妹的平安。其實你一直是我最滿意的孩子,只可惜太過清高,否則葉家會是你的。”

“謝謝,不需要。我只想過得幹淨一點,晚上能睡好覺。”

“你現在睡得好覺?”葉聖恩臉上的紋路深了深,“你當初要是聽我的話,好好呆在葉家,也不至于留不住心愛的女人,逼得她們賣身去換活路。而且還是兩個。”

葉宗猛地站了起來:“出去!”

“好好想想。”葉聖恩慢悠悠地轉身,“老二,我知道你看不上我這個父親,但我為什麽能留住女人、還是那麽多女人?一把年紀還看不到錢的好處,栽了跟頭都不讓人替你惋惜。”

公寓大門“砰”地合上,葉宗不動聲色地緩緩坐下,一只鉛筆在他手中斷成數截參差的小塊。

***

這一夜無眠的人很多,可重度失眠症患者季承不僅睡着了,還做了個夢。他夢見了第一次見到葉沂的情景。那天的澳門暴雨傾盆,漫天水澤如瀑布般沖刷着車窗。空等了二十分鐘後,前座的李恒明顯開始心虛:“先生,葉小姐按說應該到了,要不我……”

季承看了眼幾近癱瘓的路況:“再等十分鐘。”

話音剛落,一雙人影便擦着車窗掠過,一頭沖進路邊的甜品店。那是一對學生打扮的男女,男孩撐着一把大傘,身上卻仍濕了大半。女孩的狀況好點,但衣角發梢也濕漉漉的,顯得溫順服帖。

但他們看上去很開心。女孩一邊蹦跶着甩水珠,一邊推了推男孩,像在催他離開。男孩掏出一塊手帕替女孩擦了臉頰,然後一頭沖進雨幕。

李恒如釋重負道:“先生,那就是葉沂葉小姐。”

漆黑的車窗後,季承靜靜望過去。女孩明顯不知道有人暗中觀察自己,她收了笑意,一臉憂心忡忡。季承點了下車窗:“剛才那人是誰?”

“嚴寒,葉小姐母家的遠房親戚,算是她的表哥。他們住得很近,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很好。葉小姐母親的醫藥費,他也拼命在打工湊。”

季承沉吟道:“親戚?”

“是,先生放心,我仔細查過,雖然葉家很亂,但葉小姐一直和母親生活在外,來往的幾乎只有嚴寒一個,社會關系幹淨。”

“幹淨就好,你知道我的要求。”

季承再次向店裏看去。女孩正被一個廚師打扮的人訓斥。她低着頭,雙手捏在一起,不住躬身道歉。季承不禁蹙眉。葉家的孩子,即便私生,也不該混得這麽不濟。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是不能如尚微那般高傲,多少也有點資本,總不至于在街邊小店打個工還卑躬屈膝。李恒感到他的異樣,連忙問:“先生覺得如何?”

“有點傻。”話一出口,連季承自己都愣住了。明知道李恒問的是計劃,卻不知犯的什麽病,居然脫口而出這麽一句。

還好李恒機靈,馬上接道:“葉小姐也不容易。她母親不是一般女子,當年也是甜點師,偶然的機會被葉聖恩看上。別人都巴不得傍上這樣的金主,她卻說自己有心上人,誓死不從。葉聖恩大概沒被拒絕過,反而上了心。但他那種人,開始還能哄哄,但沒幾天就煩了,最後使手段把人強迫了,還有了葉小姐。但是就這樣,她還是一心要走。時間久了,葉聖恩覺得臉被丢盡,發狠斷了關系,而且放話說,以後誰讓她好過,就是和葉家過不去。”

季承眸光淡淡,卻一直凝在店裏那個忙碌的身影上:“幸好他沒斷了和葉沂的關系。”

“是,否則我們也沒機會。”李恒應道,“葉聖恩對她其實還好,當時還讓她自己選,願意的話可到大宅生活。葉家私生子都在外宅,從沒有進大宅的先例。”

“可她竟然拒絕了,非要跟着母親。”季承輕嘆道,“确實是傻。”

“葉聖恩估計氣壞了,可他不想留下惡名,仍供應葉小姐的基本生活,可絕不給她現金。她手裏的股份也只是名義上的,沒一分實利。後來她母親病了,葉家落井下石,她更捉襟見肘,四處打工也是無奈之舉。”

“太傻。”季承搖搖頭,“只要有葉家女兒的名義,出去随便做些文章都是財源,總比打工強得多。葉家那一窩人精裏,居然出了這麽個女人。”

“先生,你不擔心麽?”李恒憂慮道,“誰都知道,她母親得的是絕症,就是治,最多再耗幾年;可和我們合作,她就得賠上一輩子。明顯是虧本買賣,真會有人答應?”

季承篤定地笑笑:“那麽傻,一定答應。走吧。”

越是往後,季承越能看清這女人到底有多傻。明明只是假的夫妻,卻每晚都要強撐到他應酬回來,端上解酒湯才昏昏睡去。明明子彈瞄的是他,卻要用紙片一樣的身軀去擋。

明明是中了尚微的圈套,卻只會一句“季承你要相信我”,結果越描越黑。嚴寒明明只是個收養的孩子,明明對她一往情深,她卻比他這個外人都更晚知道。

明明是吃虧的那個,可在他面前,她永遠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到最後,他的理智幾乎被磨沒了。他不得不和她保持距離,讓自己冷靜,也巴望她能聰明起來。他有必須要做的事,在完成以前,不能出任何差錯。

結果她确實聰明起來,可她的聰明全用在對付他上面。她看清了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看清了這是場不公平的交易,看清了對嚴寒的真心,看清了怎樣才能傷害他、擺脫他,不留一點餘地。

他真希望她沒變聰明,永遠像之前那樣傻乎乎下去。

“咔噠。”

季承一驚,瞬間轉醒過來。李恒卡在書房門邊進退不得:“我不知道先生睡着,我先出去……”

“進來。”季承揉了揉額角,在椅子裏坐正,“什麽事?”

“葉聖恩剛去找了葉宗,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好。”李恒遞上幾張照片,同時觑了下季承的表情,“還有……”

季承低頭端詳照片:“說。”

“嚴寒去了機場。”李恒小心翼翼道,“票是經芝加哥轉機至印第安納的,就是黎家所在的州。”看着季承瞬間僵硬的身形,李恒的聲音越來越小,“航空公司的記錄,票是一位麥姓小姐從美國定的。”

季承的皮膚本來就白,連熬了兩天,現下一下褪盡了血色。李恒吓得不行:“先生……”

季承覺得額角突突直跳,眼前一陣陣發黑。他閉上眼,深深吸氣,試圖抑制心口驟然泛起的一波鈍痛:“什麽時候起飛?”

李恒的回答低如蚊吶:“已經起飛了。因為是內地機場取票,又是國外航空公司,所以沒能提前察覺,攔已經來不及了……”

她再一次離開他,為和嚴寒在一起。這一刻,季承突然明白了什麽叫心如刀割。就好像一把沒開刃的刀在血肉上反複磨砺,并不見血,卻生生淩遲每一根神經,直到肝腸寸斷、麻木不仁。

半晌,他撐着桌面問:“下一班飛機什麽時候?”

“先生!”李恒驚道,“公司這邊剛平息下來,老太太捏着案子的事,還不知要起什麽事端,葉家那邊也不會善罷甘休,而且黎家在美國的勢力太大,您即便過去……”

“查!”

李恒只好照辦:“上午十點有一班。”

“訂票。”季承猛地站了起來,“先去唐蜜那一趟,行李直接送機場。”

那女人又一次逃了,在他腹背受敵的時候,依靠他的敵人公然逃了,跑去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她是不是已經忘了,他還活着,他還是她丈夫。她怎麽能這麽絕情,只因一個錯誤的開始,就判他一輩子死刑?

他一定要讓她知道,她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把她抓回來。她就是再聰明,也休想和別的男人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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