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緋聞

嚴寒到的那天,麥芽渾身都不對勁。在換了三身衣服,梳了五遍頭發,第十次答非所問的時候,麥苗終于重重嘆了口氣:“媽媽,你不愛我了。”

麥芽手下一歪:“這又是和誰學的……”

“祁焉爸爸呀,每次我想媽媽想得想哭,祁焉爸爸就說,他在我還一直哭,那就是不愛他了,然後我就不敢哭了。”

麥芽的心髒一抽,繼而失笑。祁焉也算一朵奇葩,而且程度甚強,簡直能和唐蜜媲美。有什麽念頭忽地閃過,麥芽愣了愣,卻沒能完全抓住。

“媽媽,你又走神!”麥苗抗議道,“到底怎麽了嘛,好像要被老師批評一樣,神經兮兮的!”

麥芽想了想,答道:“差不多。媽媽做了很過分的事,要去認錯,特別緊張。”

麥苗驚訝地問:“媽媽要和誰認錯?他很兇嗎?”

“就是怕他不兇,我才不知道怎麽辦。”麥芽輕聲苦笑,“是你嚴寒爸爸。”

“爸爸要來了嗎?我好想他!”麥苗剛要歡呼,卻又板起小臉,“對了媽媽,我最近想到一個問題。小朋友一般有幾個爸爸?”

麥芽霎時僵住,只見麥苗小心翼翼地繼續:“我本來以為,只有嚴寒爸爸是爸爸,可是後來祁焉爸爸說他也是爸爸。祁焉爸爸還說,雖然兩個都是爸爸,但他長得更帥,所以如果有人問的話,說他比較有面子。我同意了,可是有點奇怪。媽媽,別的小朋友都只有一個爸爸,我和別人不一樣嗎?”

整整三年,麥芽每天都在等着這一刻的到來。她曾無數次思考怎麽蒙混過關,可真到了眼前,所有說辭都比想象中更顯惡劣。她把女兒帶來這個世界,卻只能給她謊言。麥苗那麽可愛,可早在出生之前,她的親生父親就不再掩飾對她的不屑。所有過往都是麥芽自作自受,唯獨這一件事上,她真的怨恨季承。

他可以不愛她,但他怎麽能漠視自己的女兒?這個事實,她絕不會讓麥苗知道。被抛棄的感覺她太清楚,就像胸口被撕開個大洞,任由冷風呼呼吹過。不可以。所謂父親,必須由愛孩子的人來擔當。

“媽媽,”麥苗的聲音細細的,像在顫着,“嚴寒爸爸其實也不是爸爸,對不對?雖然他一直陪着我,可他不和我們住在一起,其它小朋友的爸爸都和他們住在一起。”

“寶貝,”麥芽強作微笑,“你知不知道,爸爸這個詞代表什麽?”

麥芽瞪圓眼睛搖頭。麥芽柔聲說:“爸爸代表世界上最愛你的男人。對一般的小朋友,世界上最愛她的男人只有一個,可是麥苗很幸運,有兩個男人一樣愛你,所以就有兩個爸爸。”

“真的嗎?那其它小朋友也能變得和我一樣幸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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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呢。別的小朋友知道自己不夠幸運大概會難過,所以麥苗有兩個爸爸的事要保密,好不好?”

“好!”麥苗的眼睛眯成彎彎月牙,“媽媽,我們拉鈎!”

亮晶晶的眸子,溫軟的語調,調皮的笑顏。眼前的麥苗與記憶中的另一張臉倏地重合。“啪”的一聲,麥芽手中的梳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

“葉沂,我們拉鈎。”

她目瞪口呆。如此孩子氣的舉動……這人真是季承?沒錯,這是他們的家,更何況,全世界也沒幾個人長得像他一樣好看。身形颀長,禮服筆挺,深黑的雙眸似是寶石,映出眉間的溫潤,沐浴在水晶燈的光影裏,整個人熠熠發光。

此刻,他含笑注視着她,還略勾了勾小指,讓人不禁想到“風情”這個詞:“陪我去今天的晚宴,就完成你一個願望。”

“為、什麽?”她結巴道,“你知道我不喜歡晚宴的,而且我一去別人就對你指指點點……”

“我不在乎。”他淡淡打斷,“你是我太太,自然要在我的身邊,別人無緣置喙。”

她低下頭:“反正也不是真的。”

一根修長的手指勾上她的下巴:“誰說的?”

“啊?”

“不許再說這種話。”季承深深望進她的眼底,一字字道,“都是真的。葉沂,回來我就撕掉協議,好不好?”

他說什麽?都是真的,撕掉協議?她定定地望着季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見他眼裏盛着一汪笑意,輕聲問:“現在可以出發了吧?你有一個晚上來想願望。”

話沒經大腦就脫口而出:“我要你吃我做的蛋糕!”

季承一愣,表情就像被自己的圈套困住。她垮下臉:“算了,我換一個好了。”

季承略略蹙眉,認真地問:“你很想我吃?想到它能成為你的願望?”

“嗯!”她拼命點頭。

“那好,我吃。”明明是簡單無比的事情,季承看着卻像要上刑場,“不過,如果我到時候……你不許……”

她等了半天也沒下文,奇怪道:“什麽?”

“咳。”他別扭地轉身,同時把手伸了過來,“走了。但願以後孩子像你,像我可就慘了。”

那本是她有生以來最雀躍的一天,誰知最後竟那麽慘淡地收場。那天的晚宴上,她第一次見到尚微。回來以後,季承再沒提過協議的事,更沒有吃她做的蛋糕。很久以後她才想通,季承到底為什麽要讓她去。她不過是他用來試探尚微心意的工具罷了。他們續上前緣,她就物盡其用了。

可她不明白,既這樣,他為什麽要說那些話,甚至還提到孩子?他說的那麽自然親昵,她幾乎信以為真。然而事實卻是,她懷孕以後,季承連正眼也沒給過她一個。

她甚至親耳聽到他對老太太說:“母親的擔心我理解,但孩子是無辜的,總不能平白成了私生子。至于葉沂,孩子生下來後我自會解決。”

她以為季承變了,其實他一點沒變,他對私生子的厭惡一如既往。為了不親手造一個出來,他甚至能繼續容忍這樁可笑的婚姻。

但是不可以。他以為給孩子一個名分就仁至義盡,而她卻清楚,一個沒有愛的家庭會發生什麽樣的悲劇。她、葉宗、甚至葉朔,都被這樣的家庭毀了一生,那麽可怕的過往,她決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再經歷一遍。

因此,就算要制造彌天大謊,她也在所不惜。

***

“我知道這個謊過分了。抱歉。”

一室純白中,只有筆記本的液晶屏泛着彩色的微光。那上面映着一串照片,全是技巧極為高超的偷拍。穿西裝的高大男人,着睡衣的嬌小女子,半敞的房門,熹微晨光下的深情對視。相會、進門、落鎖,配以數日前共同乘車出行的鏡頭,奸~情二字躍然紙上。

還有更勁爆的。這二人的目的地竟是遠郊一幢孤零零的建築。從前大概也是個富貴人家的宅邸,但破落了許久,有些失修,偌大的庭院不曾維護過,枯枝敗葉堆砌,略顯凄涼。

那一男一女遙遙望進院子,裏面有個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土。孩子瘦瘦弱弱的,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女人捂住心口似在哭泣,而男人筆直立着,顯得十分漠然。

新聞标題紅得像在滴血:“新歡還是舊愛?季承外室私生子曝光!”

“夜半幽會,相攜外出,季承蜜裏調油,尚微心碎一地?”

“萬裏尋妻終告吹,虐待私生子為哪般?季承多情反被無情擾!”

寫字臺前的男人牢牢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漂亮的臉龐比身上的白襯衫還淡了一個色號。葉宗見狀,不僅勸道:“你時差沒倒過來,先回去休息。”

他卻一瞬不瞬地望着屏幕:“有動靜了嗎?”

葉宗自知勸不住,只好回答:“效果不錯,上了所有頭條。現在全澳門都在讨論那女人是誰、那孩子在哪、季承為什麽苛待自己的私生子。葉朔看到孩子的位置暴露,一定會匆忙轉移。新地點的安保肯定不如之前完善,我們的人一直盯着,有機會立刻把孩子救出來。季承追着嚴寒的行程去了美國,應該還在路上。李恒留在了這邊,可他不敢擅作主張,所以唐蜜那還沒動靜。她眼下被記者圍着,等再亂一點,我就找人把她帶走。”

“我去。”

“你……”

祁焉一臉疲憊,語氣卻很堅定:“陌生人她未必相信,她認識我,還以為我是麥苗的父親,會安心跟着我走。”

“好,你的事你自己看着辦。”葉宗頓了頓,繼續道,“她之後的住處我安排好了,地址發給你,你直接帶她過去,需要的話再找幾個人幫你。”

“多謝。”

“謝我做什麽,是我愧對于你。”葉宗嘆道,“你也清楚,季承和唐蜜的唯一關系,就是利用她威脅小妹。炒這個緋聞是無奈之舉。不以此制造混亂,我們永遠沒機會接近唐蜜和孩子。我看得出,你自己再怎麽恨,也不想看別人潑她髒水。可眼下實在沒別的辦法。事從權益,沒來得及提前和你商量,我很抱歉。”

“你做得對。”祁焉阖眸搖搖頭,“你就是問我,結果也一樣。”

葉宗看了他一會兒,陳述道:“但你不忍心。”

“很賤,我承認。明知我在她心裏一文不值,卻還是看不得她受委屈。”祁焉自嘲道,“想當初,我情願為她豁出性命,可事到臨頭,她連想都沒想,頭一個就放棄了我。我只是不明白,既對我毫無留戀,為什麽要留下孩子?不,那女人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之後她很快嫁了人,那孩子還不一定是誰的。”

“韓邵成應該确認過,九成不會錯。”

“不論孩子的父親是誰,只要母親是唐蜜,韓邵成就有理由把孩子偷走。他是多謹慎的人,凡是有過交集的人,他都要拿住對方的把柄,以防日後出事。”

“即便孩子和你無關,你也一樣心疼她。”葉宗笑笑,“确實很賤。”

“你比我強在哪?”祁焉瞥了他一眼,“有事沒事天天打電話,可又只打給黎離的助理。唐蜜雖嫁過人,好歹現在單身,黎離可還是有夫之婦。你要是不抓心撓肝,怎麽連她的聲音都不敢聽?”

葉宗扯住祁焉的衣領,直接把他丢了出去。

***

印第安納的陽光清亮如雪,穿過機場透明的玻璃頂棚,将嘈雜的人群全部化作陪襯,讓整個世界只剩眼前一人。麥苗張開雙臂,邁着小短腿蹬蹬蹬飛奔上前:“爸爸!”

嚴寒原本靜靜立于人群中央,可對上一道熟悉的視線,他手中的行李袋“呯”的摔在了地上。麥芽也呆呆立着,和他遙相呼應,在湧動的人潮中起起伏伏,像兩根執拗的桅杆。良久,嚴寒低頭把小姑娘攬進懷裏,然後一步步向麥芽走了來過。

明明沒多遠,他卻走了好久。麥芽甚至覺得,幾步的工夫,她長了好幾根白頭發。終于,嚴寒在她面前立定,指尖堪堪停在她發白的臉頰上。

“嚴寒。”麥芽啞着嗓子開口,“我騙了你,對不……”

嚴寒按住了她的唇:“我一直希望你在騙我,騙我說你死了,其實還在某個地方好好活着。事實竟真是這樣。你不僅活着,還一直活在我的身邊。沂沂,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事。”

麥芽撲了上去,眼裏噼裏啪啦猛砸下來:“我很想你。”

世界似乎化成了一個美麗的泡泡,把這兩大一小完全圈了進去,不容別人插足分毫。所以也就沒人發現,僅僅幾米開外的地方,僵立着另一個漆黑的身影。

他漠然盯着擁在一起三人。他們的眼淚、歡笑、欣喜滿得盛不下,馬上就要溢出來。因為在這個遙遠而自由的國度,他們終于擺脫了他,終于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季承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和自己沒半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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