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又是那個夜夜出現在夢境中的法庭。庭下座無虛席,庭上空曠森然。葉宗立在被告席上,左右各是一名高大沉郁的獄警。慘白的屏幕驟然亮起,觸目驚心的圖片一頁頁閃過。分崩離析的爆炸現場,熔化又凝結的烏黑金屬,遺落的人體組織和毛發……

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指着葉宗喊:“是他逼我幹的,是他要殺葉小姐!”

“嗡”的一聲,四下頓時鼎沸:“衣冠禽獸!”

“死有餘辜!”

“渣滓!敗類!”

高處,法官“嘭嘭”敲了幾下木槌:“被告,你有什麽要說?”

葉宗低着頭,看不清神情:“我無話可說。”

麥芽一邊向前沖一邊吼道:“不是這樣!我在這兒,我沒有死!二哥,你說話啊!”

可是根本沒人理她。法官再次敲槌:“瘋女人,妨礙法庭秩序,拉出去。”

麥芽被人粗暴地扯住。她拼命去抓力所能及的一切,正摸到一個熟悉的溫度。擡起頭,季承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底盡是冰冷的笑意。她不顧一切地撲到他身上:“季承,求求你,告訴他們我沒死,他們不能殺葉宗!”

季承伸手捧住她的臉頰:“不,葉沂,你死了,我的女兒死了,而葉宗也要死了。記住,他是因你而死。用他的命換我女兒的命,你看,現在我們才是真正兩清。”

“呯!”

一聲巨響久久蕩在高懸的頂棚上。麥芽戰栗着一點點回頭,只見葉宗緩緩倒下,鮮紅的血液從他身下奔湧而出。在衆人的歡呼叫好聲中,法官漠然落錘:“一級謀殺,成立。”

***

“二哥!”

麥芽尖叫着坐了起來。四下一片漆黑,床頭的時鐘堪堪指向淩晨五點。又是一夜噩夢。在她看了心理醫生、并和葉宗取得聯系後,又做了整整一夜噩夢。捂着呯呯亂跳的胸口,麥芽決定即刻去店裏幹活以分散注意。剛踏進店門,一道亮光驀地劃過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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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夜不安寝,是因為不能及時知道葉宗的消息,而追根究底,則是因為黎離提供給她的網絡屏蔽國內信號。但網絡不止黎離家有,小艾的店裏也有啊!她之前一進店就忙個不停,從沒用過這裏的無線,今天來得早,為什麽不試一試?

麥芽趕緊掏出手機。然而她馬上發現,店裏的網絡同樣無法接入國內網站。難道是手機的問題?正想着,小艾推門而入:“嗨,麥芽,好早!”

麥芽立刻迎上去:“借我用下你的手機。”

小艾的手機一樣不行。這個發現像只大錘,重重敲上麥芽的心髒。如果一切正常,黎離對她的信息控制有什麽必要做到這樣變态的程度?

昨天聯系上葉宗,麥芽的心本已放下大半。葉宗從不騙她,他說沒事就一定沒事。然而現在,麥芽第一次對葉宗産生了懷疑。而且越是細想,昨天的情形越顯得怪異。

在美國,信息控制是個嚴重的問題。黎離雖控制了她周圍的網絡,卻未必控制了嚴寒診所的。或許嚴寒在工作時上網看到了什麽,才提前下班,回去向黎離詢問?

他又為何和黎離發生争執?當時,黎離似乎很想讓自己打給葉宗,嚴寒卻試圖阻止……麥芽越想越坐不住,直接撥了嚴寒的號碼:“盡快見一面好不好?”

“怎麽了?”嚴寒溫聲問,“這麽着急?”

“有事想問你,關于葉宗的。很急。”

嚴寒明顯頓了頓:“我馬上有個病人,中午十二點在中心廣場見,好嗎?”

“嗯,不見不散。”

挂上電話,嚴寒撐住眉心。這女人是世上他最不想欺騙的人,可以這一次,他必須撒謊,因為他對葉宗許下了承諾。

昨天他正在網上查資料,一眼就看到了葉家的頭條。與此同時,手機開始不停震動。電話那頭,是那個名叫祁焉的人。他仔細講了事情的經過:“葉宗已經去了警局,不方便和你通話。他讓我請求你,千萬要瞞住她。”

“紙包不住火。”一開始,嚴寒是反對的,“她早晚都會知道。”

“那就晚點讓她知道。”祁焉這樣回答,“目前指向葉宗的都是間接證據,不足以定罪。更何況,她知道了又能怎樣?還不是什麽也做不了?女人都愛沖動,萬一直接跑回來,不僅幫不上葉宗,反而落回季承手心,得不償失。”

嚴寒明白祁焉是對的,然而他也明白,這雖是對她好的選擇,卻不是她想要的選擇。糾結中,只聽祁焉又說:“葉宗讓我問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給他的承諾?”

嚴寒當然記得。當時葉宗突然打來,說葉沂不僅沒死,還一直在他身邊。他一下傻了,而葉宗卻沒給他接受的時間,直接問他要不要也去美國。

葉宗說:“她雖然離開了,但季承不會輕易放棄。我必須留在國內盯着,而她孤身在外,實在讓人擔心。嚴寒,你和她沒血緣關系,愛她卻不比我少。你若能陪着她,那再好不過。但你要答應我,既然愛她,就要做對她好的事,不論她願不願意。”

嚴寒答應了葉宗,而眼下到了履行承諾的時候。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他回答祁焉:“讓葉宗放心。”

“謝謝。”祁焉似乎嘆了口氣,“葉宗讓我告訴你,你的幫助他一輩子銘記在心。”

結束通話,嚴寒再沒法工作,直接回了黎家。黎離顯然也接了同樣的電話,一張臉白得近乎透明:“一定是季承做的!他要逼麥芽回去,才如此針對葉宗!麥芽必須出面!她出面了季承就會停手!葉宗不能有事!”

“葉宗說兇手另有其人。”嚴寒沒法指責黎離,他們愛的是不同的人,只能站在不同立場,“事情還不清楚,不可輕舉妄動。你冷靜點。”

“我怎麽冷靜?那是謀殺案,謀殺罪!麥芽即使出面也不會死,但她不出面,葉宗就可能會死!他死了麥芽能開心?!”

“這是葉宗的意思。你也答應他了,不是嗎?”

就在這時,麥芽回來了。黎離差一點就說出了真相,好在她顧忌葉宗的命令,最終瞞了下來。可麥芽那麽聰明,當然看出氣氛不對,現在上門來問也是意料之中。

一想到要騙她,嚴寒就覺得難受。但比起她得知真相、卻又無能為力,嚴寒寧可自己撒謊、然後被她記恨。就像葉宗說的,既然愛她,就要做對她好的事。這就是他愛她的方式。

拉開抽屜,嚴寒靜靜盯着裏面的一只戒指盒。這東西他放在身邊不知多少年了,總想着哪天她不再當自己是兄長,就把它送出去。可惜那天一直沒來。然而現在,他不想再等了。

等麥芽知道真相,大概真的要恨他,那時他就再沒機會了。無所謂結果,嚴寒只想認真把戒指送出去一次。至少現在,他還不是全無可能。

将盒子收進口袋,嚴寒苦澀地勾勾唇角。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也開始變得有點卑鄙了。

***

出租剛一駛進鎮上,季承就看到了那個女人。正午時分,小鎮的中心廣場溫馨安詳。天氣雖然寒冷,卻将陽光襯得愈發溫暖。她靜靜沐浴在淡金色的陽光下,米色大衣随風微微翻起,就像展翅欲飛的天使。

季承急急下車,卻見她突然跑了起來。擡眼看去,他一下僵得挪不動腳步。嚴寒,又是嚴寒。季承眼睜睜看着嚴寒拉過她的手,放在掌心間溫了半晌。而那個女人擡着頭,似乎在對着他笑。

疾馳十五小時,從夏天直接入冬,季承覺得很冷,和心裏的寒意比,身上的失溫根本不值一提。眼前的畫面似乎在晃,不知是不是他在發抖的緣故。

離得太遠,他聽不見那兩個人的對話,只能看到一副濃情蜜意的畫面。而事實上,麥芽說的是:“嚴寒,你和我說實話,葉宗是不是出事了?”

嚴寒詫異道:“你昨天不是和他通話了嗎,為什麽這麽問?”

“他說好就一定是好嗎?”麥芽反問道,“昨天他、黎離還有你,你們都很反常。我回去之前你和黎離在吵架吧?你們又不熟,為什麽吵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嚴寒嘆了口氣:“眼睛這麽尖。”

“真的有事?”麥芽心裏的弦“噌”地一繃,“快告訴我!”

嚴寒看了她一會兒,不情願道:“葉宗回葉家了。”

“什麽?!”

“其實從葉宗幫你離開的那天起,這個結果就注定了。他不回去,葉家就是葉朔的。季家又知道你活着的事,葉朔一旦掌權,你和葉宗都後患無窮。最近你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已經管不了事了,所以就把葉宗叫回了葉家。”

人群聲、風聲、甚至心跳聲仿佛都靜止了。麥芽呆呆愣了良久,才木然道:“因為我,都是因為我……二哥最恨那個圈子,他是為了保護我……他想當醫生的,他是最好的醫生啊……”

嚴寒心裏一陣難過。這個答案他想了很久。如果說葉宗沒事,她不會輕易相信,所以只能用另一個真相去掩蓋真正的危機:“這也不是壞事。你不是總擔心季承針對葉宗嗎?如今回了葉家,葉宗就有了自保之力,你終于可以放心了。而且他都說了,只等風頭過去,就雇職業經理打理公司,他還回去做他的醫生。”

“可是……”這話似乎有些道理,卻又有哪裏不對。

“葉宗不說,就是怕你亂想。黎離心疼葉宗,昨天态度不好,你別介意。”

“我也心疼葉宗啊。”麥芽閉上眼,“說到底還是因為我。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他能安全一些。我都不敢告訴你,最近我總夢到葉宗出事,都快神經病了,昨天還偷偷去了你們診所。”

“是嗎?”嚴寒假裝不知,只把她攬進懷裏,“別怕,都會好的。”

“嗯。”雖然難過,可這個結果已經比她想象的好多了。略微放心,麥芽從口袋裏掏出兩個三明治,“我自己做的,你最愛的口味,一直在口袋裏捂着。快吃吧,別涼了。”

嚴寒定定瞧着結了霧氣的三明治,輕聲說:“這麽多年,我總想着要照顧你,可結果好像還是你照顧我比較多。”

“說這些幹嘛,快吃啊。”

“沂沂。”嚴寒突然喚出她過去的小名,“以後都由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麥芽一愣,瞬間有種大事不好的感覺。而嚴寒把手伸進口袋,再拿出來時指尖多了個小小的方盒。

麥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單膝跪下,一字字說:“我知道會吓着你,可我不想再等了。原來你身邊有葉宗,我不是必須;後來有季承,我不能靠近;可現在只有我了,所以我想試一試。我知道你把我當成兄長,這樣也沒關系,只要你讓我呆在你身邊一輩子,怎麽樣都沒關系。”

“嚴寒,我……”

“考慮一下,好嗎?我請求你考慮一下。我想名正言順地做麥苗的父親,你的家人。沂沂,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哪也不去,所以你不要有壓力,也不用現在回答我。你永遠不回答也無所謂,那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我只想把這句話說出來,而你,只當生活從此多了一個可能性,好嗎?”

這一刻,嚴寒覺得自己已經不是有一點卑鄙了。他了解她的性格,他深知,這樣的問法從根本上杜絕了她說不的可能。果然,她神色複雜道:“我會考慮,你先起來。”

嚴寒站起身,再次把她擁進懷裏。這輩子,這或許是他離她最近的一刻,得好好珍惜。

廣場的另一頭,一個只穿了件單薄襯衫的男人靜靜立着,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石雕。他的女人正和另一個男人緊緊相擁,所以她是答應了。他的女人,剛剛答應了另一個男人的求婚。

他們貼得那麽緊,容不下天地萬物,更容不下只存在于過去的他。季承已經是第二次看見這個戲碼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多了一枚戒指。那個小小的盒子就像個殘酷的黑洞,吞沒他眼前最後一絲光亮。

他不眠不休,橫跨萬裏而來,這就是她給他的回報。他還以為,她知道葉宗的狀況會受不了,而事實上,她浸在蜜罐裏,和另一個男人海誓山盟、互許終生。她哪裏會過得不好,她過得不能再好。

“嗡!”

手機一陣顫動,季承木然的接起,只聽李恒急急道:“先生,警局傳來消息,只要不找到新的證據,葉宗就不會被起訴。對現場的調查今天徹底結束,應該不會再有新證據了。”

“就是說葉宗沒事了?”

“是,您可以放心了。”李恒應道,“美國那邊還好嗎?”

“很好。”季承望着廣場盡頭的一雙人影,緩緩道,“我們的計劃馬上重新啓動了。葉朔那怎麽樣了?”

“什麽?”李恒懷疑自己聽錯了,“您是說針對葉宗先生的計劃?那個計劃不是終止了嗎?現在要繼續進行?”

“是。”

“呃,那個,葉朔那邊……”李恒努力整理思緒,“葉朔已經買通了劉生,現在如果警方前去調查,劉生應該會毫不猶豫地指認葉宗為兇手。”

“那就好。”季承淡漠的臉上勾出一片冰冷的寒意,“打給吳警官,就說找到了葉沂案的直接證人,申請重新調查案件。我要葉宗馬上被捕。對,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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