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你到底怎麽了?”尚安國眉間的紋路深得能盛下一瓢水。
季老太太一早就把他叫了來,卻不說話,只不停地走來走去,仿佛瀕死的困獸。尚安國覺得不妙。略一垂眸,他站了起來,激将道:“沒事走了,忙着呢。”
“等等!”季老太太果然攔住他,“安國,我覺得季承很有問題。”
“什麽問題?”
“他之前說,申請重查葉沂案是為了向葉家施壓,讓他們主動退出遺産繼承。他還說,重查的重點對象是葉朔,可現在被捕的卻是葉宗。他在對我撒謊。”
尚安國莫名其妙:“他撒這種謊幹什麽?除了財産,他還有什麽理由和葉家過不去?”
“葉宗和葉沂關系最好。”老太太心虛道,“我擔心,季承做的一切都是為逼葉沂回來。”
尚安國用看瘋子的眼神看着她:“葉沂都死了,他怎麽整葉家,才能把個死人整回來?”
季老太太心一橫,咬牙道:“她沒死。”
“什麽?”尚安國嗤道,“你沒事兒吧,葉沂不是早就……”
“假的。”
“什麽?”尚安國愣了兩秒,猛地拍案而起,“這種事也能胡說八道?!”
“我還不是為了拿住葉老頭麽?”季老太太別開視線,“葉沂死了,他反而滿身幹淨,可葉沂沒死,他就是觊觎季家財産、制造假死案的真兇,這個把柄夠他難受一輩子。”
“這就是你瞞着我的理由?”尚安國狠狠指向她,“你不是為了拿捏葉聖恩,你是為了制衡我吧?你怕季承和尚微結了婚,會和我聯手壓制你,所以才留着葉沂,好讓我不得安生!結果怎麽樣,弄巧成拙了吧!”
“你說這些有什麽用!”季老太太反诘,“搞搞清楚,你我可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我敢留着葉沂,就是看準她不會回來!可現在葉宗出事,她一定回來!她一回來,季家、葉家都要分一大塊到她手上!季承向着她,以後她在葉家掌了權,季承必定和葉家聯手,進一步壯大!到那時候,你我都沒有好果子吃!”
“既然知道,為什麽不早點除掉她?!”尚安國吼回去,“廢話少說,葉沂絕不能留!讓她消失!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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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不方便,這事得你來。”
尚安國更氣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太太踟蹰道:“我手頭有件大事,再對付葉沂太顯眼,容易出問題。”
尚安國一頓,随即危險地眯眼:“手頭的大事?你別告訴我,葉聖恩的事是你做的。”
“準确說是韓家。我沒那麽蠢,借刀殺人的道理還懂。”
“你是要多蠢有多蠢!”尚安國徹底崩潰,“我明白告訴過你,這事風險太大,不能做!你聽不懂人話麽!”
“一切順利,還差點除了葉宗,你嚷什麽嚷!”
“什麽叫順利,什麽叫差點?要除葉宗就徹底除掉,坐實他殺父的罪證,你才能徹底脫罪!虛晃一槍算怎麽回事?兇手沒有落網,你頭上就永遠懸着把利劍!”
“這事全賴韓家!”季老太太氣哼哼道,“說好除掉葉宗,誰知他們出了什麽岔子,竟留了他一條命!”
“要不說你蠢!”尚安國氣得哆嗦,“你不知道麽,韓家和葉朔之間有舊賬沒清!他們剛回國,還沒和葉朔算賬,自然不能讓他做大,所以一定會留着葉宗、制衡葉朔!你還借刀殺人?韓家是什麽人,會讓你白白利用?現在人家有了你雇兇殺人的把柄,以後看你不處處被他們掣肘!”
“管不了那麽多了!”季老太太猛一揮手,“已經這樣了,葉沂就交給你。反正誰也別想獨善其身,要死大家也是死在一塊!”
從老太太那出來,尚安國“呯”地摔上車門,整個車都随着巨大的力道震了三震。前座的助理心虛道:“老爺還好嗎?有什麽吩咐?”
“處理一個人。整過容,沒照片,名叫麥芽,住在美國印第安納的黎家。”尚安國咬牙一字字道,“記得故意留下證據,讓人覺得是季家老太的手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想借我的手殺人,捏我的把柄?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命活到那天!”
***
麥芽和嚴寒從兜尿布起就認識,相處向來輕松又惬意。然而,自從那場求婚過後,麥芽一看見他就手足無措,平時便能躲就躲,別扭至極。
其實想來,那事也算有跡可循,但麥芽就是沒往歪處想過。在她眼裏,嚴寒和葉宗沒有區別。畢竟她活到二十多歲才知道嚴寒是收養的,一直當他是血親。過去每每季承拿嚴寒說事,她都覺得荒謬,而現在看來,竟非全無道理。
但同在一個屋檐下,想要避開還真不容易。于是,麥芽有事沒事便把黎離拉來,勉強做個緩沖。可近幾日,緩沖卻頻頻起反作用,黎離一來,氣氛反而更僵。比如今天,黎離進門時臉就是煞白的,坐下後也不動作,只狠狠盯着眼前的地磚。麥芽不禁擔憂:“黎離,你還好嗎?”
黎離兀自笑了一聲:“我無所謂,你好就行。他關心的只有這個。”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麥芽卻聽出弦外之音:“你和葉宗又吵架了?因為我嗎?”
黎離盯了她好一會兒,眼底的光愈發幽深:“如果他現在還能随心所欲地和我吵架,那該多好。”
“黎離。”一直沉默的嚴寒斂起眸色,打斷道,“吃飯吧。”
“都到這個份上了,你居然還……”黎離無語地搖頭,“你真覺得這樣是對她好?”
“你還因為葉宗的事生我氣嗎?”麥芽猜出大概,不禁愧疚道,“其實嚴寒都告訴我了。二哥為了我犧牲自己,我一輩子都欠他的。但到了這一步,确實沒別的辦法。你別生氣了,我和你道歉。”
黎離難以置信地瞪着麥芽,就像聽見了極其荒謬的笑話:“就這樣?他出了這樣的事,這就是你的反應?這就是他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妹妹?在你眼裏他就這麽不值錢?!”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變得非常尖利,麥芽被唬得舌頭打結:“我,我說錯什麽了嗎……二哥回葉家确實是我害的,但是我……”
“葉宗,回葉家?”黎離喃喃重複,突然笑了起來,“嚴寒,你真厲害,居然能想出這種說辭……”
“黎離!”
“小姐!”
嚴寒厲聲喝止黎離,卻見她的助理疾步走了進來:“麥苗小姐的幼兒園今天有一場開放日活動,本來參與者都是提前登記過的,但臨時來了一個國內的交流團。現在現場很亂,麥苗小姐還在園內,要不要馬上接回來?”
黎離瞬間收了剛才的情緒,嚴肅道:“查過交流團的背景麽?”
“基本ok。但事出突然,沒來得及細查。”
“我親自過去,馬上接她回來。”
“我也去!”
麥芽正急急起身,卻見黎離的助理看了眼手機,然後驀地一僵:“小姐!”
黎離湊了過去,臉色瞬間大變。嚴寒本就想把兩個女人分開,見狀趕忙道:“黎離,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陪麥芽去接麥苗。”
黎離神色複雜地看了嚴寒一眼,緊斂着眉頭匆匆離開。一股莫名的不安忽地狠狠攫住麥芽。短短幾分鐘發生了好多事,嚴寒和黎離每句話都像謎語,而她完全處于狀況之外。她遲鈍地望了望窗外。冬日黃昏的橘色天空依舊柔軟熨燙,卻在不覺間染上某種驚心的荒涼。
到達幼兒園門口時,怪異的感覺達到了頂峰。來不及細想,麥芽匆匆下車,一眼就在人潮中發現了麥苗。見她被高大的保镖護着,麥芽略微放心,擡腳沖了過去:“寶貝!”
“媽媽!”
“麥小姐,請等一等!”麥芽跑得太快,剛從另一輛車上下來的保镖追趕不及,拼命在後面喊她。與此同時,一大波人流突然湧了過來,麥芽、嚴寒和保镖們被驟然沖開老遠。
“麥芽!”嚴寒在幾步外的地方,拼命撥開人群向她靠近。
麥芽跌跌撞撞地向他擺手:“我沒事!”
“麥芽小姐?”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男音突然響起。
麥芽下意識回頭,只見一個戴鴨舌帽的男子擠在面前:“您就是麥苗的母親吧?我們交流團剛剛看了她的芭蕾演出,很驚豔呢。”
麥芽本想客套兩句,可她無端覺得哪裏奇怪,便沒答話。只聽那人又說:“哦,我正在辦投資移民,想讓孩子來這邊接受教育,就參加了這個交流團。聽說你們也是剛移民過來的中國人,就生活在黎家,是吧?”
那人個子不高,又低着頭,面目還隐在帽檐籠下的一片陰影之中。他好像在笑,笑意裏卻裹挾了蜜糖般的惡意。一股陰森的寒氣順着麥芽的脊梁骨慢慢升起。暗暗後撤後退一步,她正要轉身,一道鋒利的銀光竟霍地鑽出那人的袖口。
麥芽想躲,卻已來不及了。那道光眼看就要刺入她的身體,一道陰影突然從身側飛出,全然籠罩在麥芽身上。然後,她的記憶就只剩下一片混亂。
她似乎聽到了嚴寒的悶哼,她好像感到了身體的震顫,但她都記不清了。唯一确定的是,嚴寒的身體迅速軟了下去,又一點點僵硬起來,不能再對她驚恐的呼喚做出哪怕一丁點反應。
***
“滴,滴,滴。”
目所能及之處,皆是一片刺目的雪白,就連嚴寒那張總是溫和含笑的臉也一樣。唯一能證明他還活着的,只有監護器冰冷尖銳的哀鳴。
“盡了全力搶救,但兇手準備的是致死劑量的毒品,一下全部注入,所以能不能醒過來,要看他自己。”黎離死死捏着額角低頭,“都是我的疏忽,對不起。”
麥芽木然站着,什麽也感覺不到。怎麽可能?剛剛還對着她笑的人,怎麽可能突然躺在這裏,随時準備永遠離開她?
“那個兇手……”她僵硬地問,“是什麽人?”
“不知道。他被我們抓住就服毒了,醫生說不會死,但一時半會肯定醒不了。”黎離搖搖頭,“一定是早算計好的。”
“他的目标是我。”麥芽哽咽道,“他試圖和我說話,像是想确認我的身份。是我、是我害了嚴寒……”
“未必。”黎離沉沉道,“從動機上說,他殺嚴寒更解釋得通。一定是他,兩次都是用藥,連手法都一模一樣……”
“動機?兩次?什麽意思?”麥芽猛地看向黎離,“你知道誰是兇手?!”
黎離閉上眼:“我的錯。是我自私,葉宗他逼我發誓,我不想讓他比現在更恨加我,就答應了他的要求,違心瞞着你,任由事情發展到今天的地步。”
“別說沒用的!”麥芽抓住黎離的手腕,搖晃着吼道,“究竟怎麽回事?”
“季承一直在步步緊逼。一周前,你父親遭人暗害,被注射過量藥物,成了植物人。當晚只有葉宗到過現場,所以背上了頭號嫌疑。因為證據不足,他沒被定罪,但三天前,季承聲稱獲得了新證據,警方開始重新調查葉沂案。然後,你父親的司機劉生向警局自首,說協助葉宗殺害了你。昨天,葉宗已經被正式逮捕了。”
“什麽?”麥芽一步步向後跌去,“我聽不懂……”
“季承在逼你回去。你父親的事只是個警告,而重查葉沂案則是最後通牒。你不回去,葉宗就會成為殺人犯。但葉宗嚴禁我們告訴你真相,他寧願自己坐牢甚至死掉,也不想讓你回去受苦。季承看他還不妥協,便又對嚴寒下手。他大概想告訴你,如果再不回去,你身邊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麥芽呆呆望着黎離。她看着黎離的唇一張一合,可那裏面吐出的字符卻構不成任何意義。她到底在說什麽?不僅嚴寒命懸一線,連父親也成了植物人?葉宗還成了殺人犯?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她以為那個男人只是無情,可事實上,他根本是個魔鬼。而她因為和魔鬼做了一次交易,就把全家都拖下了地獄。天花板好像都在劇烈晃動,慘白的光一片片剝落,把這個殘酷的世界化為一片虛無。
“葉宗堅決瞞着你,是不想前功盡棄。可季承絕不會善罷甘休。現在被牽扯的不只是他,還有嚴寒,以後甚至會有你的女兒!”黎離鉗住麥芽的肩膀,沉沉道,“剛才我臨時離開,是因為澳門法院的人來了。他們不知從哪裏獲得線索,說葉沂還活着,而且就在這裏。不過即使他們上門來查,只要你不承認,他們還是無法确定你是葉沂,也無權強迫你回國接受調查。”
麥芽懵然地搖頭,她聽不懂,她什麽都聽不到。黎離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雙眼迸着厲色:“聽着!你有兩個選擇。回去作證,救下葉宗;或者留在這裏,讓無辜的人替你受過。選什麽是你的自由,但選的時候……記得摸摸你的良心。”
***
重症監護室外,麥芽靜靜立着,淡淡直視迎面而來的一隊人馬。為首的遞來一份證件和兩張照片:“麥小姐麽?澳門法院特派調查員。請問,你是否了解三年前在澳門發生的葉沂案?還有,你與這兩位男士是什麽關系?”
“這是葉宗。”麥芽輕撫了一下左邊的照片,柔聲說,“我哥哥。”
“哥哥?”調查員交換了一番眼神,“那你是?”
“我是葉沂。”眼前的女人突然微微一笑,“如你們所見,我沒有死。”
這女人長得很美,看起來文靜柔弱。可這一笑,一隊男人都不免心中一凜。這笑容實在不同尋常,平靜中竟飽含憎恨決絕的力量。
斂了笑容,她将手指伸向另一張照片,微一用力,照片便從調查員手中脫出。只見她将照片緊握在手裏,一字字冷冷道:“至于這位,他叫季承。和我的關系麽……”她自嘲地笑笑,“前夫。恩斷義絕的那種。”
相紙無力地呻~吟了幾聲,在女人手中變成了皺巴巴的團,轟然砸上寒意森然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