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家

“咔噠,咔噠,咔噠。”

高跟鞋敲在法庭冰冷堅硬的地板上,一聲一聲皆是決絕空茫。葉沂環視四周。嚴肅的法官、漠然的獄警、竊竊私語的人群,甚至葉宗堅定筆直的背影,都與夢境中一模一樣。

她的噩夢,終于落進了現實。

“我向法庭宣誓:我将如實提供我所知道的事實真相。如果提供了虛假事實,我願承擔相應法律責任和道德譴責。”

庭下不停有人對着她指指點點。葉沂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法官手中的木槌上。只見它呯然落下:“證人,請表明你的身份。”

“我是葉沂。”她一字一字開口,“葉聖恩的女兒,葉宗的妹妹,三年前葉沂案中失蹤的受害者。”

“轟”的一聲,庭下瞬間炸開了鍋:“葉沂死而複生?!”

“不可能!長得完全不一樣!”

“葉宗安排的僞證吧!他那種人渣,什麽事做不出來!”

“肅靜!”法官又嘭嘭敲了幾下槌子,轉向葉宗,“被告,你是否認識證人?”

上庭以來,葉沂第一次鼓起勇氣把目光落到葉宗身上。他們中間明明只有幾步之遙而已,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靠近。葉宗一雙漆黑的眸子古井無波,極為冷淡,渾身上下都是陌生而凜然的氣息:“不,我不認識她。”

偌大的法庭霎時鴉雀無聲。庭上庭下,所有人面面相觑。什麽情況?這女的不是葉宗的證人嗎?她要真是葉沂,葉宗就能脫罪了,可葉宗卻說不認識她?

葉沂捏緊拳頭,拼命和葉宗做着眼神交流。二哥,求求你,你不能死!別怪我,更別讓我的努力白費!然而葉宗只淡淡觑了她一眼,便漠然移開目光,仿佛她真的只是個精神異常的陌生人而已。

法官再次轉向葉沂:“證人,你說被告是你哥哥,可他卻表示不認識你。而且,法庭存有葉沂的照片,”說着,法官略一點頭,幻燈屏幕亮起,“你們毫無相似之處,你堅持聲稱自己是葉沂?”

“三年前我接受了整容,同時處理了聲音和指紋,然後通過一場意外事故失蹤。整個事件都是我父親葉聖恩安排的,葉宗毫不知情。所以,他不認識現在的我,也是情理之中。”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說辭。葉宗既否認她的身份,那她幹脆把葉宗撇得一幹二淨。反正父親不會醒了,這個黑鍋只好讓他一人背了。

Advertisement

“荒謬。”

所有人都被被告席上冷冷傳來的聲音激得一凜,只見葉宗極輕蔑地瞥了證人席上的女人一眼,嗤笑道:“警局存着葉沂的dna樣本。這位小姐既聲稱是我妹妹,那不妨證明來看。”

他的眼睛黑洞洞的,滿滿都是憤怒和警告。葉沂固執地調開視線:“警局的樣本是假的。”葉宗一門心思要趕走她,見招拆招,她只能說出那個難以令人信服的真相,“警局的dna樣本父親處理過,為的就是即使被找到,也無法認定身份。”

此話一出,庭下再次鼎沸:“太扯了吧?”

“這哪還說得清?”

“紅口白牙,她說警局是假的,警局還說她是假的呢!”

法官敲槌子已經成了條件反射:“肅靜肅靜!證人,法院只能以官方數據為準,你要質疑警方,必須拿出更有力的證據。”

自從踏入法庭的那一刻起,一道有如實質的目光就牢牢凝在葉沂身上。盡管她一直在拼勁全力忽略,但它承載了太沉的重量、太烈的溫度,到這一刻,已經足以将她灼穿。

深吸一口氣,她緩緩扭頭,直視目光來源處面無表情的男人:“人的字跡獨一無二,季承先生曾向法庭提交過葉沂的字跡,法庭也正是循着那份字跡才找到了我。我可以現場簽字作為對比,用以證明身份。”

“字跡只能作為間接證據,”法官斷然搖頭,“法庭可以從字跡出發進行調查,但要得出結論,僅憑字跡遠遠不夠。”

“我已經向法庭提交了和葉聖恩的親子鑒定結果。”

“這只能證明你是她的女兒,并不能證明你是葉沂。”法官再次否決,“除非你也能提供和葉沂生母的鑒定結果。”

“我的母親已經去世了,沒有可以采樣的遺物。但是……”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黑白分明的眼底迸發出劇痛而決絕的光。再沒辦法了,要救葉宗,只能說出那個她希望帶進墳墓的秘密。

她緩緩望向庭下,直視第一排正中的冷漠男人:“我和季承先生曾有過一段五年的婚姻,案發時我有孕在身。那個孩子現在美國,調查員已經采集了她的dna樣本。請法庭将其與我和季承先生的dna進行比對。”

頓了頓,她妥協而嘲諷地笑了出來:“然後你們就會發現,我是葉聖恩的女兒,還是季承孩子的母親,這世上擁有這麽‘顯赫’身份的女人,絕對唯有葉沂一個。”

***

澳門法院今天上演了前所未有的劇情反轉。死了三年的人憑空出現,還變出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這場大戲讓觀衆們接受無能。法官已經宣布休庭,所有人卻都呆坐原地,沒一點反應。

只有葉沂默默從證人席上走了下來。她抱歉地望了葉宗一眼,然後目不斜視地大步離去。然而剛走到樓梯轉角,她便被一股大力“砰”地撞進了牆壁。對方使了狠力,葉沂肩膀的骨頭幾乎碎掉,可還沒來得及痛呼,鐵鉗一般的手指便死死扣住了她的脖子。

“啊!”她痛呼一聲,對方的動作卻不帶絲毫憐憫,一把将她拎了起來,又狠狠按回牆上。

季承暗啞的聲音在抖,冷硬的手指也在抖。他近在咫尺的氣息炙熱、瘋狂而紊亂,暗無天日的眼底竟布了血絲:“葉沂,我說過的吧?如果你在孩子的事上騙我,我真的會掐死你!”

徹骨的痛感瞬間泛了一身。葉沂眉目緊斂,唇角卻扯出個無所謂的笑:“那你掐死我好了。你掐死我,殺我的就不是葉宗而是你了。反正你殺了那麽多人,多我一個也無所謂,是吧?”

“你瘋了嗎?”季承的手指越嵌越深,“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我說,你是我見過最無恥最惡心的人!”她憤而低吼,“季承,我以前以為你僅僅是冷酷!呵,你如果只是冷酷那該多好!你可以恨我折磨我,可你為什麽牽扯別人!你為什麽殺我父親,為什麽殺我哥哥,為什麽要殺嚴寒?你心裏除了自己、除了利益,還有什麽?人命對你來說就這麽不值錢?!”

季承像看瘋子一樣盯了她半晌,然後霍地收手,唇角勾起難以置信的尖銳笑意:“你覺得是我殺了他們?”

新鮮空氣猛地襲來,葉沂猛抽一口氣,彎腰不住地咳着,所以就沒聽到季承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沒想殺葉宗,你父親和嚴寒的事也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

止住咳,葉沂疲憊地起身。環視四周,她看到了各種鄙夷和興奮的目光。不遠處,三五成群的人對着他們不斷指指點點,連保安都猶豫着不願上前,生怕打斷這場狗血大戲的高~潮。

她感覺特別的累:“別再做無意義的糾纏了。我們之間早就無話可說,剩下的事,都法庭見吧。”

聽到她的答案,劇痛瞬間擒住了季承的四肢百骸。冷血無情、毫無道德底線的垃圾,這就是他在她心裏的模樣。有什麽東西從胸口一片一片剝落下來,鮮血淋漓。

痛到麻木,他反而溫聲笑了出來:“好啊,那我就提前問問,你都想和我打哪些官司?人命官司、離婚官司,還是……撫養權争奪官司?”

葉沂心裏最脆弱的那根弦“啪”地斷掉。她尖聲叫了出來:“你什麽意思?”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季承把手撐在她兩側的牆上,俯身低聲道,“葉沂,你馬上就要正式恢複身份了,身份一旦恢複,你就還是我的妻子,所以,要躲開我,你就得和我離婚。可你別忘了,我是你孩子的父親。即使離婚,撫養權歸誰還不一定。你僞造命案、隐瞞孩子的存在,你覺得法官會認為你是個合格的母親?”

“你休想!”葉沂從牙縫裏吼道,“你休想接近我的孩子!”

“那是你給我生的孩子。”季承輕佻地挽起她的一縷長發,“有葉家撐腰,你就贏得了我嗎?看看最近葉家都出了些什麽事?一樁接一樁的命案。你說,法院會留孩子在這種環境裏成長麽?你說過,要不惜一切代價離開我。好啊,你走可以,孩子留下。”他驀地收了笑,一瞬不瞬地冷冷盯着她道,“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本事,擔得了多少代價。”

“啪!”

這是葉沂這輩子第一次打人,不僅整條手臂都被震麻,連腦袋也在嗡嗡作響。她厭惡暴力,然而這一刻,除了暴力,沒有別的方法能充分表達情緒:“季承,你怎麽能這麽惡毒?你不愛她、無視她,都沒關系,可你一定要為了報複我而折磨她嗎?虎毒尚不食子,你禽獸不如!”

這一巴掌葉沂使了全力,季承的臉被大力帶向一側,這角度讓他原本淩厲的輪廓霎時更顯鋒銳。他的皮膚很白,襯得漸漸浮起紅痕愈發觸目驚心,還有點滑稽。可沒人敢笑,有人甚至閉上了眼。因為誰都不敢想象,一個向來呼風喚雨的男人大庭廣衆下被女人扇了耳光,會産生怎樣恐怖的反應。

然而季承一動未動,甚至那個女人一把推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時,他也只是微微後退一了步,用餘光注視她漸漸消失的背影。

如他所願,她回來了,可季承從未對他們的關系這麽絕望過。即使他們之間有誤會,但她沒看到麽?他找了她三年,整整三年。徹夜難眠、殚精竭慮、不計代價甚至豁出性命的三年,就只能換來她一個又一個最殘酷的謊言,和一次又一次最惡意的揣測?

靜默良久,季承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李恒,孩子一定還在黎家。找到她,接回來。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把她搶過來、帶到我身邊,馬上。辦不成,就別來見我。”

***

葉沂案的驚天反轉在接下來的一小時內轟動了整個澳門。最紅的娛樂明星也被全數擠了下去,電視、報紙、網絡無一不在報道撲朔迷離的案情。法庭拒絕記者采訪,然而季承和一個陌生女人在法院走廊裏争執的照片卻被偷拍下來,并且瘋狂轉載。

“葉沂死而複生,徹底改頭換面?”

“謀殺案系僞造,真假葉沂誰能辨?”

“女兒憑空降,季承喜當爹?”

幾個人的人生悲劇經過口口相傳,成了街頭巷尾的八卦盛宴。然而,一些人看得津津有味,另一些卻毛骨悚然。

“f***!”随着尖利的咒罵,昂貴的煙灰缸、筆記本、手機被盡數掃落,傭人沖進來的時候,只見一個渾身戾氣,雙眼赤紅的葉朔。

“真是賤貨遺千年!她居然沒死!葉宗沒除掉,葉沂這個婊~子還死而複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父親,您老人家真是高明絕頂!都成活死人了,也不忘了繼續羞辱我,你唯一、真正的兒子!沒關系,他們能活過來,我就能再讓他們死過去,死到透透的!你真正的兒子只能有我一個!你怕我毀了葉家,毀了你終生心血麽?好好看着,我絕不叫你失望!”

“蠢貨!”數公裏外,季老太太揚手砸了一只明代瓷瓶,尖聲叫道,“給尚安國打電話!他手下那群廢物是怎麽辦事的!葉沂怎麽還能活着!”

“鈴鈴鈴!”

尚安國桌上的手機暴躁地震了起來。他身邊的沙發上,尚微的臉色白得像鬼:“是她,居然是她。麥芽真的、真的是葉沂,她、她把孩子生下來了……”

尚安國冷哼一聲,直接掐斷來電:“沒孩子你尚且贏不了她,這有了孩子,季承還記不記得你姓甚名誰?”

“沒、沒事的,”尚微喃喃道,“季承很不喜歡那個孩子,留下她只是為了顧及季家顏面……”

“愚蠢。男人的話可以聽,但絕不能信!”尚安國冷喝道,“長點腦子,事情都是人做出來的。葉沂能死而複生,就能生而複死,孩子麽……更是如此。”

尚微一震,滿是懼色地望向她的父親。只見尚安國陰沉地沖她咧了下嘴角:“我早就說過,你唯一的用處,就是破壞季承和葉沂的婚姻。連這個都做不到的人,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