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十一月是澳門最好的時節。雨季已過,大團的雲層散開,陽光溫柔掠過窗簾縫隙,撫在女人骨瓷般光潔的肩膀上,泛起一圈圈瑩潤的光暈。
季承忍不住伸手觸了一下。熟睡中的女人無意識地縮了縮,像一只懶洋洋的小烏龜。無聲地笑笑,季承為她掖好被子,不過動作剛做一半,手指便是一滑,直接溜進了被子裏面。
指尖的觸感細膩柔滑,卻在某個點上突然變得粗粝。季承的手指頓時滞住。微微掀開被子,眼前便是那個早已結痂的子彈疤痕。
“傻瓜。”他喃喃嘆着,附上一個柔軟至極的吻。
小烏龜又縮了縮,小聲嘟囔:“流氓。”
季承一愣,随即撲了上去:“什麽?再說一遍。”
“流氓流氓臭流氓!哈,哈哈!別,別撓了!癢!”
季承心知她還在為昨晚的事害羞,不禁笑話:“你臉皮怎麽那麽薄?”
她憤而回頭瞪他,腮幫子微微泛紅,讓季承想起她在自己身下求饒的樣子。他還想取笑,卻又有點懊惱。昨晚确實是他失控了。情到深處,她失神地弓身低喘,讓他再也忍耐不住。
“別、別!你還沒……”她失聲叫了出來,“還沒用那個!”
“不用了。”他深深凝視她,“有了就生下來。”
“什……什麽?”
季承也是一愣。這是他心中奢侈的願望,但清醒的時候,理智一直占據上風。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有好多事情沒做,還不能保護好她。只是,和她分享一切的渴望太強烈,心底的想法不經意就溜出口來。
她呆了片刻,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你不是說還沒想出好聽的名字,所以要再等等的嗎?”
這麽明顯的借口,要多傻才聽不出來。季承咳了一聲,含糊道:“剛才靈光一現,名字突然就……想出來了。”
“是嗎?”女人眼睛一亮,“叫什麽?”
Advertisement
激情到一半居然要讨論這個……季承徹底無語,可那女人眨巴着滿是期待的星星眼,他不忍打擊,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季葉。”
“……哦。”
季承危險地眯了眼:“你覺得不好?”
“兩個姓硬湊?這也太……粗暴了吧。”
“粗暴?”季承嗆了下,挑眉去看自掘墳墓的女人,“粗暴好啊,你不喜歡粗暴麽?我很喜歡粗暴。”
然後……他身體力行地粗暴了一整個晚上。
懷裏的女人臉色越來越紅,明顯在回憶同一個場景。季承覺得心情大好:“從昨天的反饋看,你也挺喜歡粗暴的麽。”
“才沒有!大變态!”
“沒有?不對吧?來,幫你回憶一下。”
“啊!救命!”
季承笑着伸手,想把眼前的女人摟到懷裏。然而呼地一下,那女人突然不見了。他心下一空,再去夠的時候,卻只摸到冰涼的空氣。季承猛地睜開眼。四下空無一人,窗簾邊緣日光刺目。白晝又至,然而他的身邊,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與沉寂。呆坐半晌,他霍然起身下樓。
瞧見他,阿菲過分熱情地迎了上來:“先生起啦?早餐已經備好了,現在用嗎?”
“嗯。”季承瞥了阿菲一眼,“什麽事,問吧。”
“嘿,嘿嘿,”阿菲強笑兩聲,“先生,聽說法院今天約了您和太太閉門會談?是不是葉宗先生他……”
“葉沂的身份已被确認,葉宗沒事了。”
“好,那就好。”阿菲剛要放松,卻又是一凜,“那太太會不會……”
“我不會讓她有事。”
“那,”阿菲的聲音越來越小,“那小姐她……”
“叮”的一聲,季承手裏的瓷勺直接磕在了碗上。沉默了兩秒,他自言自語般道:“她會回來,她們都會回來,今天就會回來。”
“今天?”阿菲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先生,您見了太太,千萬好好說話!太太既然生下了小姐,對您就一定是有感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現在又血脈相連,還有什麽誤會解不開的?太太已經回來了,您就心平氣和地與她談一談,可別再步步緊逼了啊!”
“我也不想。”季承擱下碗筷,“可是只要我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會信。除了逼迫和強取豪奪,我沒路可走。”
“強取豪奪?”阿菲脊背一僵,“先生這是打算……”
“嗡。”
手機震動将阿菲的話打斷,季承接起來,直接問:“都安排好了?”
“好了。”電話那頭,李恒猶豫着道,“先生,葉宗那邊的人數比我們少不了幾個,萬一鬧起來,吓着小姐,太太恐怕真要和您翻臉……”
“那不是挺好。”季承沒甚笑意地一笑,“翻臉也是關注的一種,她現在連正眼都不給我一個,能翻臉我求之不得。嚴格按計劃進行,若出半點纰漏,我唯你是問。就這樣。”
挂斷電話起身,季承幽幽對着阿菲道:“我去法院了。把小姐的房間收拾出來。還有,以後每一餐,你大概都要準備三個人的飯菜了。”
說罷,他淡淡扯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理會阿菲滿臉的疑慮,頭也不回地擡腿大步離去。
***
葉沂卡着點到達法院,就是為了盡量縮短和季承獨處的時間。誰知,這年頭連法官都會遲到。看着緊閉的會議室大門和門邊的修長身影,她進退不得。另外那人卻自在得很。他臉頰上還烙着暗紅的指印,可瞧見她,竟還笑了笑:“葉兒的房間布置成了粉紅色,你說她會喜歡吧?”
葉沂愣了好一會兒,才猛然反應過來。季葉,從前他給孩子起的名字!他憑什麽,憑什麽提那個早被他遺棄的女兒!
洶湧的怒氣霎時沖上頭頂,葉沂像只炸毛的貓般沖到季承面前:“你什麽意思?!”
“我早說過,她會留在我的身邊。你不相信麽?”季承歪頭瞧她,一臉純良無害,“我可是認真的。為這個,我還押上了一個人的性命呢。”
“你又做了什麽勾當?”葉沂一把攥住了季承的領口,“你怎麽能無恥到這個份上?”
“你逼的。”他溫和一笑,随即擡眼,“法官先生,早。我太太脾氣不好,您幫我勸勸她。這樣下去,對争取撫養權可沒好處呢。”
葉沂下意識轉頭,只見法官和雙方律師正遙遙站着,十分尴尬地望着他們。她驀地松手,恨恨瞪了季承一眼。季承卻風度良好地拉開了門,還極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葉沂咬住嘴唇。此刻,衆人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僞造案件憑空消失的是她,改頭換面妨礙司法的是她,剝奪他人骨肉親情的是她,無理取鬧不可理喻的也是她。今天一開始,季承就占盡了優勢。和他比段數,她只有被血虐的份。
但無論如何都必須挺住,葉沂捏緊了拳頭。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女兒。絕不!
“今天叫各方來,主要是談一談案子的後續情況。”坐下後,法官開門見山,“案子影響太大,已經不适合公開審理。檢方撤回了對葉宗的指控,而是否起訴葉聖恩,還需進一步調查。葉聖恩一直昏迷,葉小姐作為當事人,需要解釋自己在僞造案件中起到的作用。同時,季先生作為主要利益受損方,也請發表對案件後續處理的意見。”
“我沒有意見。”法官的話音剛落,季承便答道,“我申請案件重查,唯一的目的就是還我太太一個公道。她既還活着,我就沒公道要讨了。”
“除去刑事部分,民事部分你也沒有主張?”法官似乎有點意外,“葉沂的假死對你造成的經濟影響,也不予追究?”
“只要大家各歸各位,”季承意味深長地看了葉沂一眼,“就不予追究。”
“追究責任前,是不是應該先看看案發緣由?”葉沂斷然反駁,“我與季先生婚前簽有協議,約定了婚姻的期限。但季先生臨時反悔,到期非但拒絕離婚,還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萬般無奈下,我才向父親尋求幫助。我事先并沒料到,父親會通過制造假死案幫我離開。但事到臨頭,誰都無路可退,直至發展到今天的地步。但追本溯源,真要追究,也該從季先生擅自違約的開始,什麽各歸各位,實在無從談起。”
會議室內一時落針可聞。很顯然,法官即便見多識廣,還是被眼下的八卦吓着了,過了許久,才驚醒般問道:“季先生有沒有什麽話要說?”
“限制人身自由?”季承搖搖頭,“我當時拒絕離婚,不過是考慮太太的身孕,沒想到竟被這樣誤會。不過沒關系,現在離婚也為時不晚。只是,婚前協議中并未約定撫養權的歸屬。法官先生,對這一點,法庭要怎麽判決?”
“呃……首先還是雙方協商,協商不成便要另案處理。法庭對撫養權的判斷,主要基于雙方的經濟條件和生活狀況,盡量讓孩子處于穩定的環境中。”
“原來如此。”季承點點頭,卻突然調轉話題,“對了,法官先生,之前指證葉宗謀殺的那個司機劉生,有沒有查清他作僞證的原因?”
“說是受葉朔指使,”法官不自在地瞥了葉沂一眼,“但他并沒提供證據。”
“看來葉家人的內鬥很激烈麽。”季承輕飄飄道,“葉朔涉嫌陷害葉宗,葉宗涉嫌謀殺葉聖恩,葉聖恩涉嫌制造假死案。法官先生,根據您的專業判斷,就這種生活環境,經濟條件再好,也不适合撫養孩子吧?”
“鈴鈴鈴!”
葉沂的手機鈴聲突響,她卻氣得顧不上看:“季承,你不要含沙射影!我會獨立生活,和葉家沒有絲毫關系!”
“哦?”季承輕聲笑笑,“若要獨立生活,你也就是個甜點師吧?能給孩子提供什麽條件?”
要不是律師阻攔,葉沂大概已經把手機砸過去了:“三年來孩子一直和我生活,而且生活得很好!你有什麽權利質疑我……”
“我是她父親,卻一直不知道她的存在!”季承忽然沉下臉,“季太太,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權利?”
“鈴鈴鈴!”
劍拔弩張的氣氛裏,再次突起的鈴聲成了救命稻草,法官連忙趁機打岔:“葉小姐的手機一直在響,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葉沂低頭看了一眼,血液驟然凝固。怎麽會是葉宗?
麥苗和嚴寒今天回來澳門,葉宗知道她要上法院,就帶人前去去接機,卻為什麽一直打電話來?對面,季承玩味的笑容讓葉沂頓生一股不詳的預感。
“二哥?”
“有人洩露了消息,季承派了兩倍的人來機場,要帶走麥苗。他們倒很客氣,只是拖着,并不動手。可我們耗不起。小妹,他是看準嚴寒情況危重,而機上藥品有限,如果一直對峙,嚴寒堅持不了多久。你們還都在法院吧?盡快和他談談,看他究竟想幹什麽。”
***
旁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會議室裏,葉沂死死盯着眼前可怕的男人。她努力鎮定,可神經卻脫離了大腦的控制,過電一般不住顫抖。她太大意了,她以為葉宗已經脫罪,季承便不足為懼。但她忘了,論狠毒,她和葉宗捆做堆也不是季承的對手。
“你究竟想怎麽樣?”葉沂閉上眼。她知道,這句話問出來,她就已經輸了。
“進來之前,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我的女兒,必須回到我的身邊。你知道的,我一向言出必行。”季承淡淡道,“剛才法官說,撫養權會傾向于一直撫養孩子的那方。女兒從前一直和你生活,但如果她從今天開始和我生活,直到判決下來的那天為止……葉沂,你說,那樣的話,你還有半分勝算麽?”
葉沂的自制終于土崩瓦解。巴掌大的小臉上,碩大的淚珠一串串不住落下:“所以你就要害死嚴寒?你把他變成這樣還不夠,還非得要他死嗎?季承,你還是人嗎?你怎麽這麽狠毒?你為什麽這麽恨他?”
她在為那個男人哭。季承的心髒像被尖刀刷地豁開,剎那間血肉模糊。恨意驀地盈滿心頭,不顧一切地想要刺傷眼前的人。強迫自己放松,他擺出滿不在乎的口吻,輕蔑道:“我不恨他,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多愛他。如果他的性命和女兒的去留只能選一個的話……葉沂,你選哪個?”
“這就是你對我的折磨麽?”葉沂失控地吼道,“如果我保住嚴寒的命,你就要搶走我的女兒,然後名正言順地虐待她?”
“虐待?”季承倏地站了起來。
她說他會虐待自己的女兒?!季承渾身緊繃,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掐上對面女人的脖子。但很快,他放松下來,慢慢牽起一個輕柔的笑意,然後一步步踱到那女人的面前。微微俯身,季承用雙手撐住她兩側的桌沿,然後低下頭,故意用薄唇擦過她耳畔最敏感的一點。
“我保證,她會過得很好。如果實在不放心,你不妨一道住過來看着。反正你的房間還在,季宅也不多你一張嘴吃飯。你該起訴離婚還起訴離婚,該和我搶撫養權就繼續來搶,我絕不阻攔。這樣,孩子雖住在我這,可你還算和她一起生活,争撫養權的時候也不至于吃虧。怎麽樣,是不是公平合理?”
見她僵着身子一動不動,季承摩挲着她的臉頰,輕佻笑道:“怎麽,不敢?是怕我對你做些什麽,還是怕你自己把持不住,不能為嚴寒守身如玉?确實,我不是正人君子。但你不一直标榜自己是個合格的母親嗎?偉大的母親,還不能做出這點犧牲?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的話……葉沂,你要錢沒錢,要勢沒勢,憑什麽來和我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