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發|表
“媽媽!”葉沂剛邁下車,圓乎乎的小姑娘便颠了過來,“抱抱,抱抱!”
葉沂緊緊把女兒抱在懷裏。她又食言了。明明承諾過再也不分開,可這次葉宗身陷囹圄,每一步都走在覆滅的邊緣,她必須只身而歸。她暗下決心,一旦葉宗脫罪,馬上把孩子接來。然而即便這樣,她還是步入了季承的圈套。
“媽媽,你走了好久,可爸爸還是沒醒。”麥苗委屈地嘟囔,“我們把爸爸送去醫院了,我看見醫生叔叔對着他搖頭……媽媽,爸爸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會的。”葉沂低聲道,“爸爸只是太累了,休息一段就會醒來。”
“舅舅也這麽說。”麥苗将信将疑,“對了媽媽,舅舅……是個什麽東西?”
麥芽直接被逗笑:“舅舅是媽媽的哥哥,是特別喜歡麥苗的親人,哪是什麽東西……”
不遠處,有腳步聲狠狠絆了一下。葉沂應聲擡頭,正對上葉宗面無表情的臉:“不是東西?以下犯上,應該家法伺候。”
喜悅、難過,歉疚、委屈,種種情緒在一瞬間凝固,最終化為一聲怯怯的:“二哥。”
這是回澳門後,葉沂第二次見到葉宗,上回還是上庭作證的時候。葉宗今早才正式獲釋,之前無論她怎麽請求,他就是拒絕見面。她明白葉宗不想讓自己難過,但她也擔心,這次執意回國着實惹惱了他。
然而,在見面的一剎那,所有擔憂疑慮全然化為烏有。他們都好好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幾步之外,葉宗雖冷着一張臉,卻傲嬌地對她伸出手來。
葉沂飛奔過去。在獨屬于葉宗的氣息包裹下,她的啜泣漸漸變成嚎啕:“二、二哥,你別怪我,我、特別害怕……你是不是還生、生我的氣……”
葉宗哼了一聲,牢牢把她扣進懷裏:“出息。”
“嗚嗚!麥苗要被舅舅悶死了!祁焉爸爸救命!”
祁焉?葉沂一愣,擡頭便瞧見了他:“你也來了!”
“麥苗沒見過葉宗,只認識我。葉宗怕她剛到認生,就把我也叫上了。”祁焉閑閑上前,不大正經地張開手臂,“勝利會師,不賞前□□一個擁抱?”
他那張臉還是好看得不合常理,葉沂笑着環住他:“幾天不見,越長越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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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祁焉爸爸現在和蜜蜜阿姨住在一起!”某小間諜告密道,“蜜蜜阿姨說過,孤男……什麽女湊在一起,就容易變漂亮!因為可以滋……滋生什麽來着?對,尖情!媽媽,蜜蜜阿姨不告訴我什麽是尖情!除了尖情,還有圓情嗎?”
定格兩秒,葉沂張着嘴擡頭:“你和……唐蜜?”眼看祁焉的俊臉暈上粉色,葉沂驚聲尖叫,“你和唐蜜?!”
祁焉将她的腦袋按回懷裏:“前□□我好想你!”
三大一小鬧成一團。而幾步開外的地方,季承形單影只地站着,冷眼看着熱鬧的一切。他想自嘲地笑笑,卻聚不起力氣,只能沉默地僵立。
這明明是他的家、他的院子,那明明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卻沒有一分溫柔、一聲想念能屬于他。這一局他贏得非常漂亮,可這一刻,他一敗塗地。她們回來了,但在同時離他越來越遠。原來,相見不見還不如徹底不見。這世上,沒有比“咫尺天涯”更殘酷的字眼。
最終,還是麥苗發現了他:“咦,媽媽,那不是很久之前那個漂亮叔叔嗎?”
清亮的童音落下,周遭霎時萬籁俱寂。幾道目光同時烙在季承身上,更顯得他是唯一多餘的外人。無所謂,別人怎麽看他都無所謂。他的女兒回來了,現在他只想走上前去,摸一摸她可愛的小臉。
然而剛邁出一步,麥苗就背過身去,不住往葉沂的頸窩裏鑽:“媽媽,漂亮叔叔的表情好吓人,怕怕!”
葉沂後退一步,警告地望着季承,嘴裏安撫:“漂亮叔叔和你鬧着玩呢,麥苗不怕哦,不怕。”
季承再也沒法移動。那是他深愛的人,也本該是深愛他的人,但她卻把他當成了怪獸。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曾經做過什麽……季承不敢再想。孤注一擲了這麽久,他終于後悔了。他以為自己奪回了一切,而事實上,他可能弄丢了所有。
“你們先進去。”極端的尴尬中,葉宗率先開口,“我和季承有話要說。”
***
午後的天空漸漸有雲翳聚攏,将陽光濾成清冷的顏色。葉宗盯了季承半晌,淡淡開口:“上次見面,你說你一定會贏。事到如今,你覺得你贏了麽?”
季承的薄唇微微一扯。葉宗輕聲嘆道:“她被你逼了回來,嚴寒命懸一線,葉家亂成一團,撫養權也是你占上風。但是,你真的贏了麽?”
頓了頓,葉宗的聲音越來越沉:“孩子說‘舅舅不是東西’,這話雖然好笑,卻藏着一個真理:人不是東西,并非搶到手就真的歸你。你能搶來,別人就能搶走,最終是誰的,要看心之所向。”
“呵,”季承低嗤一聲,“二哥,你說的那些太奢侈,我從來都不敢想。人心無法控制,所以得不到心,我就只要人。就這麽簡單。”
“你要是這麽想,我也無話可說。”葉宗搖搖頭,“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注銷了自己的醫師執照。”
季承一愣,而葉宗笑道:“謝謝,是你幫我做了這個決定。從前我一直都在逃避,總想着有朝一日還能回去,繼續當我的醫生。你讓我認識到這個想法的荒謬。事情之所以到今天的地步,說到底是葉家太弱的緣故。要不是我無能,小妹不必受你脅迫。所以季承,從現在開始,葉家、季家,你死、我活。我并非針對你,我所做的一切,只為她下次離開時不再有任何顧慮,唯問心之所向。”
***
站在空蕩蕩的大廳,季承清楚地聽着樓上所有響動。阿菲領着一大一小安排房間,孩子的童音軟糯清甜:“媽媽,這個粉紅色的房間好漂亮!”
“這是小姐的房間。”阿菲歡快道,“隔壁是先生的書房,另一邊是太太的卧室,方便的不得了!先生聽說小姐喜歡粉紅色,所以特別叮囑……”
“阿菲。”葉沂打斷道,“我是客人,住主卧不合适,給我換一間。”
“太太!”阿菲緊張地阻止道,“這話讓先生聽見可怎麽好!太太就是太太,哪有住客房的道理?何況這些年先生只睡書房,您不必擔心……”
“何必那麽麻煩?”沒等阿菲說完,沉郁的男聲便冷冷劃過。
季承大步走了進來,随意扯過一張白紙,刷刷寫了兩筆,然後猛地拍到葉沂懷裏:“給,‘客房’兩個字,貼你大門上,大家就都知道你要離婚了。這樣夠嗎?還是要我昭告天下你才滿意?”
“季承!”葉沂壓低聲音瞪他,“孩子也在,你發什麽神經!”
季承一呆,下意識垂眼,只見麥苗藏在葉沂腿後,怯生生地偷瞄他:“漂亮叔叔,媽媽惹你生氣了嗎?對不起,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季承心裏“咯噔”一下。他沒想吓到孩子,他只是受不了了。葉宗剛說葉沂遲早還會離開,她就稱自己為“客人”。這兩個字讓所有理智霎時灰飛煙滅。他只想找個理由和她說說話,即便争吵也行,總要好過漠視。但他忘了孩子也在,他果然沒有做父親的自覺。
季承懊惱地握拳。他伸出手,想摸摸麥苗的頭頂作為安慰。但他不知道,在孩子看來,這個來自陌生人的動作更像威脅。慌亂間,麥苗跌跌撞撞地後退,然後一個不穩,“撲通”坐在了地上。她驚恐地瞪着季承,癟了癟嘴,想哭又不敢出聲。
葉沂連忙把女兒抱了起來:“麥苗乖,我們午睡好不好?”一邊說,她一邊冷冷瞧着門的方向。
季承意識到,這裏根本沒有他的位置。默默收回還伸着的手臂,他僵硬轉身,逃跑一般快步離開。
***
哄睡麥苗,葉沂回到主卧,心不在焉地收拾東西。想着剛才的情形,她愈發覺得怪異。季承離開的時候,臉上分明是受傷的表情。可他受的哪門子傷害?
難道是麥苗的陌生感讓他覺得挫敗?可三歲的孩子,認生再正常不過,他挫敗個什麽勁?再說,他為什麽在乎?麥苗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他就明确表示不想被這個孩子打擾。現在卻回心轉意了?還是又在演戲?
各種猜測糾結,葉沂坐立難安,幹脆起身去看麥苗的狀況。結果剛推開門,她就吓了一跳。季承坐在粉紅色的小床邊,正在……摸麥苗的臉?她輕聲快步走近,将他拉了起來:“你在幹什麽?”
她是真的好奇,但這話在另一個人聽來,卻充滿了防備和敵視的意味。想起昨天她指責自己會虐待孩子,季承驀地沉了臉:“你覺得我在幹嘛?虐待她麽?”
莫名其妙。葉沂直接轉身:“孩子在睡覺,我不想和你吵。”
季承卻跟了出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随口一問罷了,你計較什麽?”樓梯下到一半,葉沂駐足轉身,“我要去看嚴寒,你也一起?”
嚴寒的名字像一顆火星,點燃了季承攢了一上午的郁氣。他霍地扯住葉沂的手臂:“嚴寒、嚴寒,你是不是只看得見他?想見他,可以。但你必須先解決另一件事。葉沂,你給孩子找了那麽多爸爸,卻準備什麽時候告訴她我的身份?”
“你希望什麽時候?現在麽?”葉沂仰頭反問道,“你想讓我怎麽說?說寶貝,這是你的親生父親,他剛陷害了你舅舅,謀殺了你外公,還讓你最喜歡的嚴寒爸爸生死未蔔?”
“你!……”
“媽媽,你說什麽?”突然,麥苗的聲音幽幽飄來,“嚴寒爸爸……生死未什麽?嚴寒爸爸死了嗎?”
兩個大人聞聲齊齊擡頭。麥苗不知何時跑了出來,光着兩只小腳丫,無措的站在樓梯頂端,眼裏包了滿滿一包淚:“爸爸死了!嗚嗚嗚,爸爸!我要去找爸爸!”說着,她邁開小腿,猛然跑下樓梯。
葉沂的腦袋“嗡”的一聲。麥苗還小,下樓梯根本不利落!眼前的臺階是堅硬的大理石,每一級都那麽高!她想跑過去接住女兒,但離得實在太遠,根本來不及了!
她眼睜睜地看着麥苗的小身子向前傾去,狠狠撞向冰冷的石階。正想尖叫,一道黑影突然身側掠過。不論反應還是速度,季承都比她快了幾拍,但這還是不足以彌補過分遙遠的距離。就在最後關頭,季承猛地一躍,伸出長臂牢牢接住麥苗,把她按進懷裏。
但這下他再沒法恢複平衡,只能任由重力拉着,重重摔在石階的棱角上,還“咯噔咯噔”滾下好遠。葉沂完全傻了。直到季承掙紮着起身,把一團肉球從懷裏拉了出來,她才驚叫着撲了過去:“麥苗……麥苗!”
小肉球搖晃了幾下,悠悠站了起來:“好玩,再來一個!”
“麥苗?!痛不痛?有沒有受傷?”
“不痛!”麥苗頓了頓,突然又想起什麽,再次開始大哭:“不對,爸爸死了!嗚嗚,嗚哇哇哇!”
确定孩子沒事,葉沂終于注意到旁邊按着手臂的男人:“季承你……別動!千萬別動!我馬上叫醫生!”
“算了,去醫院吧。”季承咬牙無奈道,“反正也得帶她去見嚴寒,總不能讓她一直這麽哭下去吧?”
***
口幹舌燥的一通解釋後,麥苗總算相信嚴寒沒死。葉沂松了口氣,默默溜去骨科尋找季承。麥苗一鬧,半個澳門都被驚動,不僅醫生護士,連葉宗祁焉也忙不疊跑了來,圍着她不住安撫。反觀季承這裏,竟冷清到凄涼。包紮完畢,所有人都被轟了出去,只剩他一人形單影只,憤怒地講着電話。
“你有沒有常識?知道小姐回來,還不做好防護措施?大理石全給我換掉!不行,換太慢,還有污染……地毯,全鋪上地毯,一寸硬的也不許留!聽不懂中文嗎,木地板不是硬的?還有,石材質地的家具都丢出去!木頭的都給我包起來!什麽兒童防護墊?誰知道是不是有害材料!用海綿!怎麽不好看,誰讓你看了?記住了,要是好看你們就都給我回家!”
父親和嚴寒還都在沉睡,葉沂恨極了眼前這人。可此情此景,她居然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季承的背影驀地一僵。挂斷電話,他慢慢轉身,一瞬不瞬地地将葉沂望着。葉沂盯着他打了夾板的右手,收笑道:“你……還好嗎?”
“骨裂。”季承眸色沉沉,言簡意赅。
“呃……”氣氛有點尴尬,葉沂看向天花板,“木地板其實不礙事。兒童防護墊也是專業的,現在沒人用海綿。土。”
“是麽。”
靜默良久,葉沂放棄掙紮,妥協道:“謝謝。”
“謝?”季承突然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葉沂面前。他背着光,面目模糊深邃,聲線厚重不明,“葉沂,你謝我什麽?”
“謝謝你保護了孩子。”
“葉沂,你一直在故意忽略一個事實。”季承低頭扣住她的下巴,直直望進她的眼底,“那也是我的孩子。你保護自己的孩子,需要別人對你說謝謝?”
對視片刻,他猛然松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
醫院的奇怪氣氛一直持續到晚飯。葉沂隐約覺得季承在和她賭氣,但為什麽賭氣卻不得而知。當他不停把大肥肉盛到碗裏、再艱難咽下時,詭異的感覺終于達到頂點。他最讨厭吃油膩的東西,這是在自虐?
連麥苗都感慨:“哇,漂亮叔叔,你居然喜歡吃大肥肉!品味好獨特呀!”
季承的臉頓時黑了一半:“我不喜歡。”
“不喜歡你為什麽還吃?難道大肥肉等于胡蘿蔔?是不喜歡也必須吃的東西?”麥苗抓了抓腦袋,“媽媽,那我能不能不吃胡蘿蔔,也改吃大肥肉啊?”
“不行。”季承的另一半臉也黑了,“胡蘿蔔必須吃。我吃這個,還不是因為你說喜歡軟的?”
“噗!”葉沂一口飯盡數噴了出去。軟、軟的?
故事是這樣。從醫院回來的時候,車裏發生了如下對話:“漂亮叔叔,我害你受傷,對不起。還有,謝謝叔叔。”
“不許謝。”
“哦……可媽媽說做錯事要道歉,接受幫助要道謝。不過沒關系,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想謝你。”
“……為什麽?”
“因為你身上好硬啊!撞得我有點疼。漂亮叔叔,你這麽漂亮,要是軟綿綿的就更好啦!”
所以,就因為麥苗随口一句,季承便決定通過吃大肥肉變成軟綿綿的?!葉沂頓覺三觀崩壞。季承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葉沂無語道,“是你怎麽了吧?你這也太……”
“先生,太太。”話剛說到一半,阿菲突然苦着一張臉跑了過來,“那個……尚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