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家

從麥苗房間出來,葉沂有點恍惚。剛才那個對着孩子撒嬌賣萌的人真是季承?她覺得十分混亂。只見季承關上燈,眼睛卻還直直望着屋內。她現在真是完全看不透這個男人了。

感到她的目光,季承突然回頭,一雙黑眸直探她眼底深處。葉沂慌忙扯開視線。季承早上的話轟隆一聲回響,驚得她腳下發軟:“怎麽,不敢住回來?怕我對你做些什麽?确實,我不是正人君子。”

她猛地收回目光,急急低頭擡腳,只想快點離開。但剛邁出一步她就停下,手臂被人攥住,不由分說向後一拽:“葉沂,我們談談。”

她心口一陣亂跳,僵硬回頭道:“談什麽?”

“談談孩子。”季承的眸光幽黯堅定,不容拒絕,“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

不知何時起,他們的相處陷入一個怪圈。一開口便冷言冷語,用不了三句就要争吵,吵急了恨不得大打出手。現在,季承忽而軟化下來,還帶了誠懇的請求意味,反而讓人只能配合:“好吧。”

季承點點頭:“到我書房談吧。”

葉沂默默跟在季承身後,眼瞧他推開書房大門,然後……兩個人同時僵在原地。大門內,燭光影影綽綽,暧昧糾纏;花瓣的馨香忽悠漾着,盈出一室氣息旖旎。

這氛圍不适合談撫養權歸屬,倒比較應該打開微信,搖一搖附近的陌生人。葉沂目瞪口呆,半天憋出一句:“你……還約了別人?”

季承的額角突突直跳:“阿菲!”四下無聲,只有他惱怒的聲音幽幽回蕩,“阿菲……菲……”

季承氣得腦仁疼。尚微離開後,他就決意和葉沂談談。他們之間的問題實在太多,一直這麽下去,那個難搞的女人難保不會逃第三次。前些天他渾渾噩噩,書房亂得沒法呆人,他便讓阿菲收拾一下,誰知竟被誤會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都留了些什麽人在家裏?

“別喊了。阿菲肯定躲在後面,你喊不來她,倒把孩子吵醒了。”葉沂用看猥瑣變态的眼神看他,“這不是為我預備的吧?要不……咱們改天?”

“不準走!”季承百口莫辯,只好一把将她推了進去,同時反手撞上大門,“一個誤會。蠟燭吹了。你這邊,我那邊。”說完便大步走到牆邊,半跪着撲哧撲哧吹起蠟燭來。

今天真是黃道吉日,季先生的高冷在半小時內全盤死絕。葉沂有點想笑。他們曾共度整整五年,眼下竟是有史以來最浪漫的場景。這是有多諷刺。

季承是非常冷清的人,即便關系最好的時候,他能做到的極致也只是帶她去聖托裏尼,然後指着愛琴海說:“要論海水質量,這裏不如大溪地或者帕勞。建築算有特點,但主要是滿足你們女人的幻想。要說藝術感,還是該去意大利。你先呆呆看,如果後悔了我們就改行程……”

雖然每句話都在叫嚣“我不愛你我只是因為感激才帶你來”,但她已很滿足了。如果那時有眼前的燭光,她大概會高興得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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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一根根熄滅,就像他們注定要結束的婚姻,每多燒一秒都是自我折磨。葉沂出神地吹着,突然“砰”的一聲,頭頂撞上了硬物。正要去揉,葉沂頓時愣住。她撞的是季承的頭。滿屋子燭光幾乎熄盡,只剩唯一一支夾在兩人中間,微微搖曳。

沉寂、黑暗和螢火,映着一對耳鬓厮磨的容顏。跳動的火焰落進季承眼底,幽黯而又烈烈。感受到異樣,葉沂急忙起身:“最後這個歸你,我去開燈。”

然而,在反應過來以前,她已經仰面倒在地板上。季承的臉龐則飛速放大,徹底遮擋了最後一絲光亮。唇被攫住時,葉沂竟忘了掙紮。重逢之後,季承的吻無一不是兇狠暴力的強迫式。而現在,他非常溫柔。即便強勢地禁锢了她的動作,但他的唇舌和氣息都像羽毛,一遍遍流連失而複得的珍寶。

他輕聲嘆道:“葉沂……葉沂。”

齒關輕啓、探入、摩挲、糾纏,不帶絲毫侵略性,卻在無知無覺中讓人迷失、沉淪、融入對方的骨血。恍惚間,葉沂迷糊地想,上一次這樣接吻是在什麽時候?已經過了太久太久,她都不記得了。

是在他們真正新婚的那晚。季承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他們剛到聖托裏尼,望着窗外澄澈的海水,他有好多話想說,可又覺得矯情,一句都說不出來,最終只點評道:“這海水的顏色太暗,不好。這誰選的地方……”說完他都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可她卻笑了出來:“謝謝你,季承。我很開心。”

然後事情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他想說的話全用另一種方式身體力行地表達了。後來她累極了,沒等他收工就沉沉睡了過去。望着她的睡顏,季承突然想起一個傳統。新婚夫妻的床頭要徹夜燃燒一對紅燭,才會白頭到老。他匆匆找到酒店,結果服務生說:“先生,只有白蠟可以嗎?”

他無語,直接去取款機上提了一疊鈔票:“紅的,馬上,就是回雅典也得給我買來。”

看着錢的厚度,服務生眼睛都直了:“一定,一定。”

幸虧他們睡得早,服務生折騰回來還沒過午夜。季承心滿意足地放好蠟燭,卻發現正對着空調出風口,小小的火苗顫顫巍巍。換位置?不行,萬一熄了多不吉利。關空調?也不行,她怕熱。

翻來覆去,季承最後守了那對紅燭一個晚上。他這輩子還沒做過這麽幼稚的事情。他不信神佛,那一刻卻受不了半分風險。因為太在乎,所以會恐懼。

蠟燭在她醒來前悄悄燃盡。季承把痕跡全部收拾起來。他們的關系雖不一樣了,可仍存在很多障礙。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小心翼翼的一面。所有困難他都會克服,她只需要躲在後面,全心全意依賴他,一直傻乎乎的,這就很好。

然而,無論他怎麽保護,傻姑娘還是一點點聰明起來。然後,他們再沒擁有過那麽甜蜜的夜晚。數年以後的今夜,因為一支未熄滅的紅燭,當初的美好洪水般沒頂而至,季承發現自己一秒鐘也忍不了了。

誤會、隔閡、陰謀詭計,通通見鬼去吧!他只要身下這個人,只要留住指尖溫暖柔滑的觸感和溫度。唇舌糾纏間,他喃喃說:“葉沂,你想我嗎?”

葉沂的每個細胞都在大吼“抱住他”,但殘存的理智冷冷說:假的,都是假的,一小時前,這個聲音還喚過另一個女人的名字。這個念頭如冷水澆下,她開始拼命掙紮:“放開我!季承,你這樣還有什麽可談的!”

她一陣亂蹬,“當”的一聲,最後一根蠟燭倒地,唯一的光源驀地熄滅。随着黑暗的到來,回憶和激情戛然而止,只剩死氣沉沉的灰燼。季承停下動作。即便在黑暗裏,他也能感受到身下女人死命的抗拒。

呆了半晌,他笑了一聲,兀自起身開燈。燈光大作,黑暗的暧昧和渴望再無蹤影。片刻前還密不可分的人,此時冷冷相對,将剛才的一切襯得更加荒唐。季承自顧自繞到寫字臺後坐下,同時指了指對面:“坐。”

葉沂爬起來,整了整衣服。剛才的一切就像幻覺,而這個可怕的男人随時可以抽身,冷眼旁觀她的笑話。想到這,她愈發惱怒戒備:“什麽事,說吧。”

剛剛的缱绻讓他意亂情迷,卻沒有對這個無情的女人造成任何影響。季承心下一片冰冷。薄唇一扯,他淡聲說:“我想先聽聽你的打算。”

“什麽打算?”

“離婚的打算。”季承面無表情道,“你不是準備起訴離婚麽。什麽時候?”

“盡快。”

意料之內的答案,但季承心口還是一縮。換了個姿勢,他平聲道:“這麽着急?”

葉沂弄不清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蹙眉沒有作聲。季承溫聲笑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着急的理由無外兩個。一個是躲開我,一個是嫁給他。對吧?”

她一愣:“什麽?”

“其實好好想想,這兩個理由都不成立。”季承高深地望着她,“既已有了孩子,無論撫養權歸誰,你都沒法總躲着我。至于嚴寒……反正他一時半會也醒不了,你就算離了婚也嫁不成。如此說來,又何必急在一時?”

葉沂莫名其妙:“我要嫁給嚴寒?你從哪聽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季承的心跳都要停了。他拼盡全力才維持面色不變:“他向你求婚,我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葉沂吓了一跳。嚴寒求婚的事她誰也沒告訴,季承怎麽會……“你在現場……美國?!”

當時葉聖恩出事,葉宗被牽連,他放下不下所以連夜趕去,卻見到她和嚴寒相擁的一幕。那一定是答應了,不是麽?季承垂下眼,若無其事道:“路過而已。湊巧看見。”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答應了他?”

季承按捺許久,才平穩說出三個字:“你沒有?”

見葉沂扶額,他壓住心中的狂喜,平靜道:“那更簡單了。既然不急着嫁人,那不妨先替女兒考慮考慮。她遲早要認下我這個父親。你願意她小小年紀,不得不在父母中間做出抉擇?有爹沒娘,有娘沒爹,她才三歲,非得上這條絕路?葉沂,你也是那麽過來的,難道想看她重蹈覆轍?”

這話正戳到葉沂的痛處。她咬唇道:“你什麽意思?”

“別急着離婚。”季承淡淡看她,“已經做了那麽多年的假夫妻,也不在乎多個一時半刻。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那我們不如再做一個協議。為了女兒,我們維持夫妻名義,但免除所有婚姻義務。反正你握着那份婚前協議,如果覺得不滿,随時可以起訴離婚。我會讓你看到,我這個親生父親,絕對比你給她找的任何一個假爹都更稱職。”

“免除一切義務?包括……”

“包括上~床。”季承直截了當,“葉沂,這個協議比之前那份寬松的多。我們只是同處一個屋檐下的室友,共同參與孩子的生活。你随時可以抽身,還不會失去孩子,她也不會失去我們中任何一個,沒人吃虧。”

葉沂質疑地挑眉:“也能和別人交往?”

季承差點把座椅扶手掰下來:“唯獨這個不行!”

聽他這麽說,葉沂反倒放心些。季承是個控制狂人,做出這麽多的讓步,總讓她覺得其中有詐:“可你不覺得吃虧麽?我記得你從沒喜歡過這個孩子,還親口說不希望被她打擾。現在卻甘願為她困在一份有名無實的婚姻裏?尚微知道嗎?你們真出了問題?”

“我說最後一次,我和尚微什麽也沒有!”季承“騰”地站了起來,惱怒道,“你到底答應還是不答應?”

葉沂思忖道:“我只擔心一件事。如果以後孩子問我,為什麽要和一個傷害她親人的人生活在一起,我該怎麽回答?”

季承死死捏住桌沿,一臉沉郁:“我再說一遍,信不信由你,你父親和嚴寒的事不是我做的。至于葉宗,我知道你必定回來,所以有把握他不會死。”

葉沂一愣。季承這人生性涼薄,但也傲氣得很。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不會屑于否認。她頓覺事情複雜:“不是你?那是誰?”

“現在知道了吧,你的敵人從不是我。你和葉家都被人盯上了,即便是為了女兒的安全,也該好好考慮我的提議。”季承沉沉道,“成交麽?”

葉沂緊盯着季承,試圖揣測他的用意。他的話确實在理。如果謀害父親和嚴寒的另有其人,那麽對方的目标就是她、是葉宗、甚至是整個葉家。葉家正亂,葉宗又剛掌權,這種時候,只有季承能為女兒提供保護。更何況,真要争起撫養權來,她并沒多少優勢。

季承的提議對她有利無弊。但也正因為此,她才覺得疑惑。季承怎麽會做不賺錢的買賣?他有什麽別的目的?

擡起頭,只見季承一本正經地伸出了手,一字字道:“回答剛才的問題。我做這些的理由是……葉沂,我老了。我曾經犯過一些錯誤。折騰了整整八年,我終于知道什麽最重要。我只想保護我的孩子,希望你也一樣。”

思量再三,葉沂慢慢握住了他的手。這一幕有點搞笑。飛逝而去的八年仿佛一個輪回,他們兜兜轉轉,居然回到了原點,再次因為一份協議結合。

季承深黑的眼底無波無瀾,但在無人得見的地方,卻藏着一捧隐秘而志在必得的笑意。他像八年前一般握住葉沂的手,對她微微一笑:“葉沂,合作愉快。”

***

接到葉宗電話的時候,祁焉正在開車:“是我。”

“在外面?”

“嗯,出來走走。”

“走走?”葉宗頓了頓,“帶你家唐小姐出去玩?不會是去游樂園吧?”

祁焉咳了一聲:“漁人碼頭。”

果然是游樂園,葉宗扶額道:“那你們先玩吧。有事和你商量,要不等你回來?”

“沒事,你說好了。”

“我找到了對付季承的計策。季氏的根基本是賭~場,不過去年被他全數剝離了出去,不再經營,只收利潤。那些利潤被投在醫療、酒店、商圈上面,還有相當一部分位于大陸。這些領域都剛起步,根基不穩,全靠賭~場的收入支撐,所以賭~場一完,季家就完了。關鍵是,賭~場有幾家是幹淨的?出問題不要太容易。”

“所以你想從賭~場入手?但他的賭~場都托管了出去,即使出問題,他也能推得一幹二淨。”

“不,季家的賭~場不全在季氏集團下面,有幾家歸季老太太個人所有,這部分并沒托管。雖然名義上,它們與季承和季氏無關,但生意上必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只要找出其中的漏洞,再把火引到季承身上,動搖季氏并非天方夜譚。”

“明白了,我這就派人去查。”祁焉嘆道,“季承惹上你算他倒黴。你從前不做這些事是不樂意,可一旦做了,只會比他更狠。你被他逼得連退路都斷了,這次季氏要大亂了。”

“亂不了。”葉宗平靜道,“我不會讓他亂。我要一個完整的季氏,完完整整到我手裏。”

他說的平淡,卻莫名地寒意森然。祁焉不覺一凜,只聽葉宗繼續道:“攘外必先安內。葉朔那邊你也留意,他的尾巴更多,順帶把他料理了。趁此機會,也解決你孩子的事。”

提到孩子,祁焉心裏一緊:“知道了。”

見他挂上電話,唐蜜小心翼翼地問:“怎麽,有什麽事嗎?”

自從告訴祁焉韓延的名字,他們的關系似乎在悄悄變化。唐蜜隐約覺得,祁焉的态度慢慢向好。比如今天,他竟主動帶她出來溜達。不過,鑒于之前種種,唐蜜對他的情緒還是有點忌憚。

祁焉卻搖搖頭:“沒什麽,我只是覺得葉宗變了。”

“變?變怎麽了?”

“變得有點可怕。”祁焉幽幽道,“最愛的事業丢了,最疼的妹妹為他犧牲自己……人一旦到了絕路,特別容易極端。葉宗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種人如果孤注一擲……你知道嗎,他原來再讨厭葉朔,也絕不會說出‘攘外必先安內’這種話。他現在丢掉所有感情,只剩理性了,好像一個無所不能的機器人。我都有點不确定,他今後會做到什麽程度。”

“怎麽會。”唐蜜安慰他,“葉宗多好一人啊,你別想太多。哎,到了到了!哎呀,祁焉你看!那不是季承他們嗎,還有麥苗!等等我叫他們一下!”

祁焉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漁人碼頭人潮洶湧,他們離得很遠,唐蜜的聲音淹沒在鼎沸的人聲裏,不見回應。然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人不經意投來一瞥。人頭攢動,某個人的動作本不會引起多少注意,但那張臉祁焉太熟悉了。即使挫骨揚灰,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祁焉的身體陡然僵硬。

是他。是韓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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