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家| (3)

基本形同表白。他做事向來很少解釋,能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極限了。

如果說開始她還覺得恥辱,可後來,當他俯在她耳邊一遍遍問:“葉沂,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的時候,她徹底淪陷了。她想他,她非常想他。

再後來自己做了什麽,葉沂羞于去想。用“放縱”和“沉淪”應該可以概括。她不願再思考兩個家族無法化解的矛盾,不想再糾結如果季承和葉宗你死我活,她要站在誰的一邊。她只想抱住那個人,盡情釋放壓抑數載的思念和渴望。

回想起來,葉沂覺得自己還真是賤。季承對葉宗做過不可原諒的事,她居然還是不能忘情,甚至連他的強迫都甘之如饴。她沒法面對葉宗,更沒法面對這樣的自己。

見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葉宗也不再問,端詳了片刻便移開了目光。車子在幼兒園門口停下,葉沂和葉宗并肩走去,老遠就看見麥苗蹦跶着揮手:“媽媽,舅舅!”

葉宗卻沉吟了一下:“麥苗拉着的那個是誰?”

“一個叫彥彥的孩子。”葉沂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講給葉宗,葉宗聽後沒什麽表情,眉間卻隐隐多了幾條紋路。

說話間,麥苗已經拉着彥彥跑了過來:“媽媽,我和彥彥約好周末一起去威尼斯人玩,可以嗎?”

葉沂一愣:“這件事光媽媽同意不行,還要問彥彥的小姨。”

彥彥本來低着頭,提到尚微,竟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上次見面時那種怪異的感覺再次升起。葉沂蹲□□,想仔細看看那孩子,卻被麥苗擋住視線:“媽媽,彥彥的小姨不就是上次來家裏的那個漂亮阿姨嗎?漂亮阿姨是漂亮叔叔的朋友,能不能讓漂亮叔叔和漂亮阿姨說一聲?”

說着,她悄悄湊到葉沂耳邊,壓低聲音道:“彥彥的小姨好像有點兇呢,平時也不和彥彥玩。彥彥怕她,一個人好可憐的,周末都沒地方去,媽媽能不能幫幫忙?”

“怕?”葉沂眉頭緊蹙。上次見面,尚微表現得很關心這個孩子。這是她的親外甥,她居然也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難道她照顧這個孩子,只是為裝善良給季承看?

葉沂越想越覺得奇怪。轉過身,正想試着和彥彥說話,卻見葉宗在孩子面前半跪下來,慢慢對他伸出了手。而彥彥驚慌地盯着葉宗,搖晃着想要後退。

葉沂低聲阻止:“二哥,這孩子膽子很小,別吓着他。”

葉宗卻暗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眉目不動,笑意溫和,也不伸手拉彥彥,只耐心地做着那個邀請的姿勢。彥彥手足無措了一會兒,竟慢慢鎮定下來。葉宗仍然暖暖地笑着,同時用極柔和的聲音說:“彥彥你好,我是葉宗。”

他的聲音和表情都非常和藹,讓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葉沂腦袋裏“叮”的一聲。葉宗輔修過心理學,他這是在用心理醫生的方法和彥彥套近乎?可這是……為什麽?

Advertisement

就在這時,彥彥突然擡起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葉宗的手指。而葉宗微微一笑,輕聲問:“彥彥,小姨來接了你嗎?”

聽見“小姨”兩個字,彥彥驀地垂頭,極小幅度地搖了搖。葉宗眉頭微斂:“那小姨平時來接你嗎?”

彥彥再次搖頭。而麥苗氣憤地哼了一聲:“就說嘛,他小姨對他一點也不好。你們別以為彥彥不會說話哦,他雖然很少說,但和我說過的!他小姨平時根本就不理他!”

聞言,葉宗又問:“小姨一直都是這樣的嗎?那媽媽呢?”

彥彥猛然擡頭,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寫滿了茫然和驚懼。他呆呆看了葉宗半晌,努力幾次才含糊念道:“媽……媽?”他說的那麽陌生,好像這是他此生第一次發出這個音節。

葉沂和葉宗疑惑地對視了一眼。葉宗還要再問,卻聽身後傳來飽含深情的一聲:“彥彥!”

抖掉一身雞皮疙瘩,葉沂暗嘆着起身。只見尚微抱起孩子,親昵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想沒想小姨?”

彥彥在她懷裏縮成一團,一副想躲又不敢的樣子。葉宗涼涼看了尚微一眼,悠悠起身道:“尚小姐舐犢情深,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別吓着孩子。”

“我是新手,得慢慢學習。”尚微妩媚一笑,“但親人麽,血濃于水,總不會有錯。就像葉先生和妹妹,你們為彼此做出的犧牲,可感動了整個澳門呢。”

葉宗眸色一沉,正要開口,目光卻偏了偏,繼而笑道:“尚小姐今天特意跑來,要見的人終于到了。”

葉沂正覺得不妙,眼前便出現一片黑影。季承不知何時從天而降,直接把麥苗抱了起來:“餓不餓?回家吃飯。”

“哎!”雖說昨晚的事她并沒多氣,但季承突然半路殺出,要抱走孩子,葉沂還是憤怒了。

正要阻攔,卻聽尚微柔聲喚道:“季承!”

季承漠然擡眼:“有事?”

尚微連忙遞上一個保溫桶:“今天升溫了,你一直在外面,熱不熱?我給你帶了解暑湯。沒人照顧的時候,你得自己心疼自己。”

季承沉沉盯着尚微,薄唇緊抿。尚微的小動作實在讨厭,他想快點帶葉沂離開,才過來抱走孩子。以前,為了防止引起尚安國的警覺,他一次次傷害最重視的人。現在當着葉沂的面,尚微再次故技重施。昨晚的争吵還猶言在耳,這一次,他無路可退了。

而此時,尚微還在洋洋得意。季承被葉沂晾在葉氏門外整整一天的消息早就傳遍整個澳門。他那麽驕傲的人,怎麽可能受得了這種羞辱?尚微斷定,這兩人今天一定有場大仗要打,她先在火上澆一桶油,再客串一把溫柔的小姨,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葉沂抱着雙臂,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幕。和季承結婚的那五年裏,這場景她不知見了多少次,早就見怪不怪了。可葉宗卻是第一次見到。雖然只是淡淡站在一邊,但他的下颌早繃得鋒利無比。季承和葉沂再如何,也輪不到這個令人作嘔的女人給他的妹妹難堪。

所以,在季承開口前,葉宗手指一勾,直接把保溫桶拎了過來:“今天家宴,小妹全家都要到我那小聚,這湯我就代收了。尚小姐操這麽多心,居然沒什麽皺紋,可見選的醫生不錯,拉皮術十分精湛。只是這鼻子上的手術實在欠佳,要是讓我來做,痕跡絕不會這麽明顯。”

說着,他徑自轉身,目光掃過葉沂和季承:“走吧,再耽擱菜都涼了。”

***

好容易憋到上車,葉沂終于放聲笑了出來:“二哥你這也太損了吧?你從來不和女人計較,今天為給我出氣這麽有失風度,我實在無以為報啊。”

“我沒損她。”葉宗面無表情道,“都是實話,職業敏感罷了。”

葉沂扭頭看了看後面跟着的車子,咬唇問:“可是……季承怎麽辦?真讓他去你那吃飯?”

“有什麽?”葉宗鄙視地瞥她一眼,“一頓飯而已,又不是不認識。該怎麽吃,就怎麽吃。對了,我總覺得彥彥那孩子有問題。我會讓人留意,你也小心點,別讓麥苗和他走得太近。”

這真心是葉沂這輩子最詭異的一頓飯。不僅季承,祁焉和唐蜜也在,而且表情一個比一個奇特。

縱覽全桌,只有主位的葉宗一臉淡定,真正達到“該怎麽吃,就怎麽吃”的要求。葉沂旁邊,季承不停地偷瞄她,滿臉欲言又止。而唐蜜和祁焉坐在對面,明明挨着,中間卻隔了八丈遠。祁焉的臉黑如鍋底,唐蜜的則白如雪雕,兩人的眼睛皆是通紅。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人說話,唯有餐具空靈的輕響。季承一直緊緊盯着葉沂的動作,見她放下筷子,瞬間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借一步說話,就說一句。”

葉宗聞聲擡眼,葉沂怕被他看出端倪,也不敢掙紮,只好答應:“我們去去就來,你們繼續。”

餐廳旁邊是間小會客室,葉沂把季承帶了過去:“什麽事,說吧。”

季承下意識堵在了門口,張開嘴卻舌頭打結:“昨晚我……”

葉沂冷眼看着他:“你什麽?”

“我……”

正欲言又止,隔壁傳來“咣當”一聲巨響。葉沂頓時一凜。剛剛唐蜜和祁焉看着很不對,不會出什麽事了吧?她趕忙上前撥開季承:“你讓讓,我得走了。”

“不許走!”季承一把拉住她,“葉沂,你不許走!”

“你又要幹什麽!”葉沂一手拉門,另一手奮力甩開他,“季承,你不是強迫我強上瘾了吧?”

“我……”季承語塞,“我……對不起,葉沂,我昨天喝多了,我以為你要離開我,一時失控……你別躲着我,和我回去好不好?”

葉沂惦記着唐蜜,徑直繞開他:“等會兒再說。”

“不行,你不能走!”

一來一去,季承正好捏住了葉沂的袖口,而葉沂一掙,長長的袖子蹿了上去,正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以及一圈鮮明的紅痕。

争執間,兩人雙雙從會客廳栽了出去,再一擡頭,眼前竟是一臉晦暗的葉宗。只見葉宗大步上前,一把拎過葉沂,将她□□在外的手腕舉到眼前,然後換了另一側,拉起袖子,看到同樣一圈捆綁留下的紅痕。

他的黑眸一點點眯了起來:“強迫?”他猛然擡頭,死死盯住季承,“強迫?!”

葉沂被他臉上的陰霾唬住,慌忙擺手:“二哥,你冷靜……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這麽對你,你還要為他說話?!”葉宗霍地把她丢到背後,“呆着別動!”

說完,他大步沖向季承,一拳就往他的小腹招呼了上去。

完了,葉沂的冷汗“刷”地流了下來。葉宗也是學過解剖學的,最懂人體構造,更知道哪裏揍不死人,卻能讓人疼個死去活來,連專業的保镖都評價過他殺人不見血……

怎麽辦,季承他……恐怕兇多吉少啊。

☆、38|4.1||家

唐蜜曾經宣稱,這世上最好看的娛樂節目是跑男,因為:“可以看帥哥打架呀!”

雖然季承和葉宗的顏值足以秒殺跑男裏的任何一個,但葉沂寧可去看電視。因為和節目裏擺擺樣子比起來,現實實在是太驚悚了。

眨眼的功夫,兩人已從走廊正中飛速掠向盡頭。兩個男人都極為高挑,身量也算相當,按說該是勢均力敵。然而,一個處于暴怒的攻擊态,另一個卻連自衛都沒有,就那麽直直地站着挨揍,結果可想而知。

只見葉宗一拳落下,正中季承心口。被打的那個連退幾步,最後靠扶住一張木幾才堪堪停穩。

葉沂突然記起,葉宗曾教過她防身術。那時他還沒上大學,對醫學卻已頗有研究,還弄來一張人體解剖圖:“太陽神經叢,用力擊打能産生強烈神經反射,引起劇烈的腹痛使人不能呼吸、不能直立、腹肌痙攣、癱倒在地,甚至暈厥昏迷。”

她聽得傻了眼:“就是……打肚子?”

葉宗瞧了她一會兒,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打人的事還是交給我吧,你站在我身後就行。”

此刻,葉沂就站在他的身後,眼睜睜看着季承又挨了一拳,然後猛地一晃,木幾上的一只元代青花瓷瓶被掃到地上。“哐當”一聲巨響過後,細碎的瓷片四散飛濺,“嗤嗤啦啦”撓着冰冷地地板。

這聲音如小刀劃過,割斷了葉沂緊繃的神經。她撲了上去:“二哥!別打了!”

葉宗卻連頭也沒回:“不許過來!”說着,又一把揪住季承的領口。

“二哥!”

季承又挨了一下。葉宗真是一點也沒客氣,他被迫彎腰,眼前白光直冒。然而,餘光裏的景象卻讓他陡然一凜。那女人竟就這麽冒冒失失地奔了過來,直接攔在他的身前!

可葉宗背對着她,怒氣森然,根本沒意識到她的靠近。轉眼之間,葉宗的拳頭離葉沂只有咫尺之遙。他用了狠勁,那女人那麽瘦,要是被打着了怎麽得了!

“葉沂!”

季承正伸手想把她推開,腳下卻響起物體摩擦的尖銳“嗤”聲。碎片!他們腳下全是鋒利的陶瓷碎片!明明只一秒的功夫,季承心中居然閃過無數念頭:她被打傷了怎麽辦?摔倒了怎麽辦?被瓷片刺到了怎麽辦?

電光火石間,趨利避害的本能竟無影無蹤,季承一把揪住葉沂,卻沒推開,而是順勢将她按在懷裏,然後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咚!”

葉沂的身體猛然一震,鼻尖狠狠撞上了男人堅硬的胸膛。她吃痛地吸吸鼻子,便聞到熟悉的清淡氣息。不對,那異樣的味道是怎麽回事?

她霍地擡頭:“季承,你流血了?”

***

走廊的水晶燈光清亮耀目,打在一地斑駁的瓷片上,泛着冷感的暗光。葉宗筆直地立着,胸口不住起伏,眸中的慌亂在确認葉沂安全後即刻平複,只剩幽黯和漠然。而季承護着懷裏的女人,跌坐在一地狼藉間,手臂上赫然嵌了幾片殷紅的白瓷。

祁焉從餐廳趕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個爛攤子。可嘆當事人一個個都定格了似的,只好由他打破僵局:“葉沂,你先起來,你……壓着季承了。”

葉沂慌忙爬了起來:“季承,你起得來嗎?我扶你?別,你還是別動了,要不要叫醫生?”

季承剛想擺手,卻見葉沂的領子便被拎住、提起,整個人不住後退。緊接着,葉宗冷冽的聲音沉沉響起:“季先生的傷,葉家會負責到底。管家,把醫生叫來。季先生現在不宜挪動,不嫌棄就先住下。等該治的都治好了,該理論的都理論清楚了,再回去不遲。”

季承住葉宗家裏?葉沂吓了一跳。顯然,葉宗眼下絕不允許她和季承獨處。而單獨讓季承回去,又會扯出麥苗跟着誰的問題,所以幹脆把人全都留下。可是……季承不可能答應啊!要是再吵起來,會不會還得接着打?她想得一陣心慌,趕忙拉住葉宗的袖口:“二哥……”

“多謝。”誰料,季承竟一口應下,“那就叨擾了。”

葉沂頓時愣住,卻再次被葉宗拎住領口,厲聲教訓道:“就那一點斤兩還想舍己為人?要舍己為人也不分清楚對象?去你屋裏面壁。管家,把門鎖好,沒我同意,誰也不準放她出來!”

***

好容易把衆人勸散,祁焉一個人留下吩咐傭人善後。見整理得差不多了,他正打算離開,卻一眼看見縮在牆根的唐蜜。祁焉的臉倏地沉了下來。移開目光,他大步從她身邊掠過。

然而兩秒以後,他就被迫停下。低下頭,女人的手指緊緊捉着他的袖口。明明那麽纖細脆弱,卻堅決到顫抖:“祁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祁焉霍地回身:“你還有心思想你的問題?你就不看看,你給別人惹了多少麻煩?唐蜜,你的自私還真是一如既往啊!”

“我沒……”唐蜜的嘴唇簌簌顫着,“我沒想到剛才會……”

剛才,葉沂和季承離開餐廳後,氣氛變得比之前還要詭異。唐蜜機械地往嘴裏送着白飯,腦海裏卻全是前個晚上,葉宗在這對她說過的話:“韓延說,他要變成他愛的人喜歡的樣子,然後回來問問,她滿意了嗎?”

她知道眼下絕不是個好的時機,但她忍不住了。于是,唐蜜擡起頭,定定望着身邊的人問:“祁焉,你和韓延到底是什麽關系?”

祁焉驀地定住。半晌,他勾了勾唇角:“他是我的人生導師。人能怎麽活、不能怎麽活,我都是和他學的。”

“咳。”葉宗掃了他們一眼,“我先出去,你們聊。”

只剩四目相對,唐蜜一字一字用力問:“是他讓你來找我的嗎?是他讓你來質問我、報複我?因為當年是我抛棄了他,所以他讓你勾~引我,然後對我做同樣的事情?”

“勾~引?”祁焉漂亮的臉霎時冷若冰霜。他慢慢站了起來,捧住唐蜜的臉,露出一個眩目的微笑:“沒錯,就是這樣。唐小姐,你打算怎麽辦?”

唐蜜觸電一般起身向後退去。“砰”的一聲,身下的椅子被撞出老遠,轟然磕在牆上。巨大的回聲在空曠的餐廳裏幽幽回蕩。正當一切就要重歸寂靜時,外面卻開始喧鬧。然後不知怎麽,葉宗和季承就打了起來。

“剛才因為你,葉宗中途離開,聽到葉沂和季承的對話,才鬧到現在的地步。可到了你這裏,只有一句你不知情,你沒想到。”祁焉冷冷笑了出來,“唐蜜,你怎麽永遠那麽無辜?別人打起來了,你沒想到;韓延會死,你也沒想到。你其實不是沒想到,你是沒想管。你為了自己,從來不顧別人的死活。”

“不是的!”唐蜜拼命搖頭,“我沒想到韓延會死!韓邵成說過的,只有那樣他才不會死!”

“韓邵成說?”祁焉猛地甩開她,“那韓延有沒有說過,他不想回去、不想沉淪、不想變成殺人放火的惡棍?他有沒有告訴過你,韓邵成是個魔鬼?韓延和韓邵成,你選擇聽韓邵成的?”

“……”唐蜜雙唇緊抿,只用一雙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祁焉忽然覺得非常可笑,他的死亡、重生、歸來,都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他以為這一次他終于主宰了一切,而實際上,他還是一敗塗地的那個。因為他更在乎,所以輸得徹底。

這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他感到很累,連報複都沒力氣了:“就這樣吧。”他喃喃說,“唐蜜,之前大概是我想錯了。我總想為韓延讨個說法,但有什麽用呢?還是算了吧。你走吧。孩子我會找到,也會帶着他生活。你當初不能保護他,以後一樣不能。他跟着你,韓延不會答應。你想看他可以來看,但撫養權,你拿不到手。”

說罷,他驀然轉身,徑自上樓。

“韓延。”剛踏上臺階,身後突然傳來小小一聲。

祁焉腳下狠狠一絆。唐蜜立在原地,恍然盯着他完全僵硬的身影,輕聲說:“韓延。你別走。”

***

夜色漸深,天幕濃重得不見半個星子。葉沂在門上趴了半晌,沒聽到什麽動靜,終于小心翼翼地将工具塞進門縫。翻箱倒櫃找到的衣架,眼下被制成開門利器。從小漂在外面,媽媽經常不是把她鎖在屋裏、就是把她鎖在屋外。開始她還驚慌失措,久而久之,竟練成一把溜門撬鎖的好手。

四下寂靜無人,整個宅子都陷入沉睡。排除敵情,她踮着腳飛速溜向離自己最遠的客房。憑她對葉宗的了解,季承必定在這裏無疑。

果然,閃身進門,面前就是他挺拔暗沉的側影。大半夜,他卻沒有睡覺,而是直愣愣地立在敞開的窗邊,任由流淌的風掀動領口。葉沂一開門,風忽地大了一瞬,季承陡然轉身。看見她,他深黑的眼裏有濃重的情緒劃過:“你怎麽來了?”

葉沂反問:“你怎麽起來了?”

“一直就沒躺下。”季承眸色幽黯,“你怎麽出來的?”

“撬鎖。”

季承一愣:“撬……為什麽撬鎖?”

葉沂臉上一熱:“那你為什麽答應留下?”

季承凝視葉沂,眸中有微光沉沉浮浮:“我怕你不和我回去,只能留下。”

心跳忽悠落空一拍。認識這麽久,葉沂還是頭一次聽季承說“怕”這個字。他向來淡漠、傲然而無所畏懼。可是剛才他說,怕她不和他回去。

葉沂張了張嘴,卻找不到聲音。季承的黑眸牢牢鎖住她,然後一步步靠近:“葉沂,對不起。”他的聲音又低又沉,還有些啞,“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以為你要離開我。我怕你又要離開我。”

他又說了怕。葉沂呼吸微滞,仰頭望着他問:“為什麽?”

放在以前,她絕不會問這種話。但季承昨晚的話太令人困惑了,甚至隐隐讓她生出一絲從不敢有的奢望:“季承,你為什麽怕我離開?”

季承微微一怔。垂眸,那女人認真盯着他,雙眸清澈見底,是他最喜歡的傻乎乎的樣子。他脫口道:“昨天你說,曾經對我有很深的感情。”

葉沂的眼神驟然一閃,季承卻一把捧住她的後腦,迫使她看向自己。他們之間隔了幾代的人、事和恩恩怨怨,誰也不敢先拿出真心。然而事到如今,這一步再不走,代價就是永遠失去。所以季承緩緩、用力地說:“葉沂,我也對有很深的感情。一直都是,不只是曾經。”

說完,季承屏息望着葉沂,靜靜等着她的回應。他已經很多年沒這麽緊張過了,可那女人竟像沒聽見似的,毫無反應。季承有點急了:“我說完了,你怎麽說?”

她這才驚醒般道:“那,尚……”

“從來沒有。”季承直接打斷,“除了商業合作絕無其它。葉沂,過去是我處理的不好。雖然有苦衷,但我還是要向你道歉。以後再不會了。”

“苦衷?”葉沂心頭一凜,“就是你不敢讓葉宗知道的那個?”

見他沉默,葉沂不禁後退一步:“所以……雖然你和我說這些,但還是不會放過葉宗,是嗎?”

“我的目标從來不是葉宗,我只是要借葉氏一用。”季承一把拉住她,“你不在乎葉氏,葉宗也一樣。他回葉氏是為了你。如果你和我好好的,他就不必守着不喜歡的事業,我和他也不必針鋒相對,這樣不是很好?”

葉沂蹙眉不語,季承驀地松手:“你不相信我?”他愣愣地盯着她,“所以你對我的感情,真的只是曾經了?”

“我不知道。”葉沂擡頭直視他,“季承,我早就不敢奢談什麽感情了。從一開始我就配不上你。你是季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而我是被葉家轟出門的私生女。你一早就想把葉氏收入囊中,我卻只想為母親求一點救命錢。可不論怎麽說,我也是葉家人啊!即便再讨厭葉家,我也不想頂着賣祖求榮的惡名過一輩子!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但你有宏圖大志,你覺得除了曾經,我們還能有未來嗎?”

季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葉沂沒說錯,是他從頭就做錯了。為了複仇而開始一段婚姻,是他先亵渎了感情。然而走到今天,他早就彌足深陷。複仇已始,若不繼續,死的就是自己。可是感情呢?荒蕪人生中的唯一一縷清泉,難道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幹涸?

他不甘心:“葉沂,如果你對我的感情只是曾經,那剛才你為什麽要替我擋住葉宗?”

葉沂咬住嘴唇:“因為正常人都會還手,不會一動不動站着挨揍。”

“我還手了你會向着葉宗。我比不過他,只能用苦肉計。你看,你這不就來了麽。”

“……”雖然竭力顯得憤然,但葉沂還是不住往他的傷處上瞟,“你的傷……厲不厲害?”

“厲害。”明明剛才還好好的,眼下季承卻突然弓身,一副再也站不住的樣子,“肚子疼得厲害,胳膊拔出兩塊瓷片,縫了八針。哦,還有之前摔樓梯骨裂的右手,這次徹底折了。喏,你看。”

他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後,葉沂這才注意,那上面打了厚厚的固定。可他剛剛還一直動手拉她!她頓時急了:“那你還瞎折騰什麽!還不趕快上床躺着!”

“不能躺。又打架又摔跤,還被醫生摸了半天。我有潔癖,這樣睡不着。可是雙手挂彩,沒法清理。”理所當然地說着,他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葉沂,幫個忙。我想洗澡。”

***

“她進去半小時了。”祁焉盯着顯示器右上角的時間,瞟了眼沉默不語的葉宗,“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葉宗阖眸往椅背裏一靠,“撬鎖也要溜去看他。小妹竟然真沒放下。她居然連我也騙過了。”

“這怪不得她。”祁焉嘆道,“放下要是那麽容易,你這個大齡青年怎麽至今單身?”

葉宗猛然睜眼瞪他,祁焉連忙噤聲:“不說了不說了。可我問你,她放不下季承,你要怎麽辦?還按原計劃擊垮季家?那你妹妹不跟你急?看季承今天挨揍的樣子,他對你妹妹絕非無情。要我說,這不正好麽,反正你也不喜歡葉氏,葉沂也不喜歡,那幹脆就別管了,季承想要就送他了,權當你妹妹的嫁妝。你還回去做你的醫生,她和季承好好過小日子,皆大歡喜。”

“你被唐蜜氣傻了吧?”葉宗冷冷看他,“季承是什麽人?他要是有情,他們兩個何至于走到今天?即便有情,小妹在他心裏,也絕不及他的雄心壯志重要。如果是你,你會利用自己的愛人去接近她的娘家,然後力圖吞并麽?難道只因為他白白挨了揍,我就得信任他第二次?誰知道那是不是苦肉計?”

說着,葉宗站了起來,踱到窗邊,沉聲說:“小妹之所以受這麽多罪,還不是娘家沒人撐腰的緣故?所以葉家絕不能倒下,更不能到季承手裏。不管季承當初為什麽針對葉家,如果他不能為小妹而就此放手,那他就配不上她。再說,我們已經把葉朔逼到今天這步,就算我放棄,葉朔能放過我?”

“也是。”祁焉嘆道,“這就是一潭泥沼,跳進來了,就再也不可能出去。剛才是我胡說了。”

葉宗搖搖頭:“季承想要第二次機會,可以。那我們就繼續你死我活。我要看看,他究竟能為小妹做到何種程度,值不值得那第二次機會。”

祁焉低笑一聲:“還是你狠。”

“我狠?”葉宗挑眉回頭看他,“唐蜜剛才叫你韓延以後,你幹了什麽?”

“……”

祁焉起身欲走,只聽身後的葉宗不緊不慢道:“先是逃跑,然後在人家的水裏下安眠藥?今晚是躲過去了,明天她醒了,你怎麽辦?”

祁焉定在原地,半晌才譏諷地笑了出來:“特別蠢,是吧?”

“蠢到家了。”

葉宗“嗤”地劃亮一根火柴。亮藍色的火焰在夜色中曳曳而動,就像一縷無處安放的情愫:“你、我、她。所有放不下的人,哪個不是蠢貨。”

☆、39|4.1||

浴室裏水汽暧昧氤氲,橘色的燈光都仿佛暈上了淡淡的粉。淅瀝的水聲如午夜春雨,更激得人心頭一漾一漾。葉沂突然覺得有點燥熱。關了龍頭,她轉身望着天花板說:“脫吧。”

對面卻沒動靜。沉默越是濃重,空氣便越為稀薄。挺了片刻,她惱道:“你到底脫不脫?”

“脫不了。”季承無辜地望着她,“手疼。”

葉沂瞪他:“你左手不是好的?”

“胳膊上有八針,算好的?”

“可你剛才還用那只手拉我。”

“所以現在特別疼。”

葉沂被噎住:“你……”

“我傷成這樣多少和你有關吧?”季承突然上前一步,清冷的鼻息就落在她的額頭上,帶着絲絲蠱惑的意味,“葉沂,你得負責。”

“退後!”她下意識吼了一聲,雙頰登時漲得通紅。

季承神色不動,黑眸裏笑意卻不加掩飾:“到底有什麽是你沒看過、想要看、或不敢看的?不到二十四小時前你還看光了一遍。”

“流氓!”葉沂被他揶揄得想一頭撞死,“想洗就轉身!不洗拉倒!”

她做好了繼續被埋汰的準備,誰知季承竟沒再吭聲,直接乖乖向後轉了過去。這麽老實?葉沂狐疑地看了他片刻,警醒道:“不許動啊。”

說完,她上前一步,虛虛貼在他背後,将雙手環到他身前,開始一顆一顆解他的紐扣。一邊小心翼翼地摸索,葉沂一邊想,自己現在的舉動,大概比掩耳盜鈴還要再無聊上那麽一點。

她和季承能做的、不能做的都早就做過了,躲躲閃閃實乃欲蓋彌彰。但她就是不敢直面他。事實上,雖然他們“坦誠相見”的次數甚衆,但幾乎都是在黑暗之中。在這方面,她保守得像個出土文物。

***

她也實在是沒有經驗。和葉聖恩的關系是媽媽一生的傷痛,所以葉沂從不敢與媽媽讨論兩性相關的任何話題。除此以外,和她走得近的唯有葉宗和嚴寒,更不是可以交流的對象。所以,和季承結婚前,她根本就是一張白紙。

而結婚的時候,她只有二十歲,從沒交過男友,甚至沒摸過異性的手。因此,當季承強調協議裏夫妻義務條款時,她吓壞了。但是沒辦法,既然是交易,就得付出代價。她一無所有,還能拿身體換錢,應該感到慶幸。

但無論怎麽說服自己,搬到季宅的當晚,她還是緊張得差點暈過去。特別是當季承推門而入的時候,她真快哭出來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而她要跟一個只見過三次的陌生人上~床。

她連呼吸都是抖的:“我,你,你洗好了啊……”

季承遙遙站在門口。淡色居家服将他的眼睛襯得黑曜石一般,在昏暗的燈光下盈着沉冷幽寂的光。他的薄唇弧度柔和,眉間的漠然卻寂寥徹骨。他在笑,可顯然一點也不開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