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家| (8)
和嘴……”
“我來。”葉宗撥開她,“去拿除顫儀、腎上腺素和阿托品!”
剝開那人身前的布料,葉宗正要做胸外按壓,卻摸到個黑乎乎的吊墜。他一把将它扯了下來,随手丢到一邊。不多時,地上的人恢複呼吸。葉宗松了口氣,剛要起身,手腕卻被攥住。只聽護士驚呼:“葉醫生!醒、醒了!”
那人一手緊握着葉宗,另一手捂住胸口,嘴裏喃喃念着什麽。俯身去聽,說的居然是中文:“項……項鏈……”
中國人?葉宗愣了愣,用中文回道:“你的項鏈我收着,放心。”
那人這才滿意,手一松,頓時又暈了過去。
***
熱帶的夜晚充斥着叢林和海洋的潮濕味道。木條拼就的地板坑坑窪窪,踩在上面“嘎吱”作響。葉宗剛走到病房門口,床上的人就敏銳地轉過頭來。
葉宗皺了皺眉:“你還能坐起來?”
那人被包得像個木乃伊。他看不見葉宗,卻仍沖着他的方向,艱難而緩慢地伸出了手。
葉宗把口袋裏的東西放進他的手心:“你的項鏈,收好。子彈取出來了,八個,都不致命。但外傷非常嚴重,必須盡快接受整容手術,否則會很危險。這裏的條件不行,你必須盡快回國。需不需要聯系什麽人過來接你?”
四下沉寂,唯有蚊蟲嗡鳴。葉宗也不追問,只說:“這樣的話,你先休息。”
“唐蜜。”床上的人突然開口,“她不會來接我,但我能不能拜托你,把這個交給她。”
說着,他微微舉起手裏的項鏈:“然後替我問一句,現在一切如她所願,她滿不滿意?”
葉宗蹙眉:“她不來是什麽意思?你不可能一個人離開。天氣炎熱,創面很深很多,沒有銜接的藥物和人員接應,你活不了幾天。”
“這樣很好。”破碎的血肉之下,居然有隐隐的笑意,“我解脫了,也沒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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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宗臉色一沉,一步步踱回床邊:“既然不想活,你就該早說。你知不知道這裏藥品有多匮乏?救你的投入足夠救三個人!你奪了別人生存的機會,還想說死就死?”
那人被他斥得愣住。葉宗走上前去,托起他手裏的項鏈靜靜端詳。金屬已經發烏,表面凹凸不平,是可以塞照片的那種情侶項墜。
“唐蜜?”葉宗喃喃道,“你女人?”
“呵,”那人一僵,随即譏諷地笑笑,“曾經算是。早嫁人了。”
這次換葉宗愣住。自己的女人嫁給別人,多麽熟悉的經歷。開導和指責再也說不出來,只變成:“有什麽東西、什麽話要交給她,都留着命自己去交,別支使我。不論家人、朋友還是別的誰,明天必須給我個聯系方式,不然我打給大使館。”
說着,他轉身向外走去。
“沒了,一個都沒了。”葉宗身後,淡漠的聲音沉沉傳來,“我把他們全殺了。”
***
葉宗筆直地立在病房門口,靜靜思考那人剛才的話。隔壁是多人病房。深山老林裏通訊極其不便,唯一的娛樂來自一臺老式收音機。有人正在調頻,一片西班牙語中,忽然掠過某個英文頻道。
“墨西哥北部叢林今日發生激烈火并,沖突雙方為亞洲販~毒集團韓氏及當地最大毒~枭戈麥斯。現場極其慘烈,韓氏一方全部慘死。沖突原因還在調查,據稱,韓氏收貨後拒絕按照約定價格付款,慘遭戈麥斯毒手。但韓氏為何做出這種近乎自殺的舉動?各方衆說紛纭……”
韓家?大陸的韓家?葉朔一早就和韓家來往密切,葉宗便對他們有過關注。他驀然回頭去看床上的人。這個地方中國人極少,難道……沒錯,他分明記得,剛才的項鏈上隐約刻着幾個字母……唐蜜。hy……韓延?韓家僅剩的繼承人,韓延?!
“醫生。”床上的人顯然聽到了動靜。他不僅沒慌,反而愈發平靜,“現在,你是不是更後悔救下我了?”
***
次日,葉宗跑到鎮上去打電話。一聽是他,系主任喜出望外:“昨天新聞說那邊出了事,吓死我了!你沒事就好!三個月到了,該回來了吧?”
但沒說兩句,主任便皺了眉頭:“你又給我惹了什麽麻煩?看不見臉還沒護照的人,校醫院怎麽接收?就算醫院收,他怎麽入境?你腦袋被熱帶蚊蟲咬壞了吧,你覺得我能搞定美國海關?”
“一條人命,留在這必死無疑。”葉宗淡淡道,“而且,他這種程度的外傷,您這輩子估計還沒見過,做成了就是個醫學奇跡。您競選下任校長,不是還差一項成就麽?他要是好了,校長您也就當上了。”
“醫院這邊我來解決。”主任無奈道,“但弄個不明身份的人入境,我實在沒這本事。真想辦的話,你只能找她。”
在烈日炙烤的街頭站了許久,葉宗毅然決然地拐回電話亭,撥出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黎離的聲音比他想象的還要冷淡:“告訴過你別再打來,這又是什麽意思?”
窗外暴土揚沙,每一粒塵埃都像他的心髒,早被碾碎,還要一遍遍鞭屍。但痛久了,剩下的只有麻木:“甩我的時候你說,這次算你欠我。幫我個忙,你欠我的就還清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一輩子幹淨。”
良久,只聽那女人漠然說:“留個地址,身份和入境材料我盡快派人送去。”
“謝謝。”
“不用,這輩子最後一次了。”
***
一切結束是小半年以後。拆紗布那天,印第安納的陽光無比耀眼,連最普通的鏡子都被打出絢麗的舞臺效果。
最後一條繃帶落下,祁焉慢慢睜眼,如新生嬰兒般茫然望着鏡中的倒影。半晌,他對上身邊男人的眼睛,緩緩露出笑意:“葉宗?真高興,我們終于見面了。”
葉宗端詳着他,問:“怎麽樣,滿不滿意?”
祁焉認真道:“人好、嘴壞,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對你一直滿意。”
葉宗無語瞥他。祁焉恍悟:“哦,你說我是吧?還行。但我想問問,你給我整容,到底參照的什麽模板?我是讓你給我整的帥點,但這麽漂亮……怎麽好像有點男女莫辨?”
“是你自己說,要女人看了欲罷不能的。”葉宗一本正經,“我又不是女人,只能參考女人的意見。和我讨論過這個話題的女人只有我妹妹,她說她喜歡的男人類型叫‘妖孽’。所以我就在網上搜了‘妖孽’,然後從裏面挑了個最妖孽的,把你整成了那個模樣。”
祁焉咬牙:“謝謝啊。”
半晌,兩人相視而笑。際遇真是個奇妙的東西,莫名就把愛人變為陌路,陌路化成摯友。葉宗曾對祁焉坦言,當初救他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那句“我女人早嫁人了”,另一個是那句“我殺了我全家”。
兩句話,哪一句都是同病相憐。心愛的人離開了他們,骨肉至親想毀了他們。他們都從憎恨的壞境中逃出來,試圖遠離肮髒和罪惡,過上簡單幹淨的生活,結果卻被認定是沒出息,最終被摯愛抛棄。
如此相似的境遇,實在令人唏噓。不結為知己至交,都對不起老天。從此以後,所有離譜事,祁焉和葉宗都是一起幹的。
比如黎離結婚那天,祁焉陪葉宗一起闖了婚禮現場,然後一起被轟了出來。比如之後的三個月,他們兩個每天一起酩酊大醉,然後因為酒精中毒一起被送到了醫院。
祁焉醒的比葉宗早點。迷迷糊糊地睜眼,他看見了葉宗,還看見了……一個女人?祁焉“騰”地坐了起來。那女人顯然也被他吓着了,素白的臉上挂滿來不及擦掉的淚水。祁焉隐約覺得這人眼熟:“……黎離?”
他只在婚禮上見過黎離一面。當時的她高傲冷豔,和現在的手足無措判若兩人。黎離登時站了起來,拔腿就走:“別告訴他我來過。”
“等等!”祁焉喚住她,“你這是什麽意思?”
黎離背對他,扶住門框:“來看他是我自私。我放不下他,可又改變不了結局。他知道也只能白白動氣,何必。所以別說,多謝你。”
葉宗醒來的時候,祁焉還在那兒發呆。葉宗坐起身:“你幹嘛呢?”
祁焉頓了頓,答道:“沒什麽,剛醒。”
“剛才有人來嗎?”葉宗揉着眉心,“我怎麽好像聽見有誰在哭?”
“大概是我撒酒瘋。”
“有道理。”
“哎,”祁焉突然喚他一聲,“葉宗,為了個女人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值嗎?”
“不值。”葉宗低嗤一聲,“但怎麽辦呢,我賤。”
***
胡鬧一場過後,葉宗慢慢恢複了正常。但祁焉知道,那只是表象。他工作越來越拼命,閑暇時越來越離不開酒精。祁焉曾不止一次勸他換個地方:“你也畢業了,那麽多醫院搶着要你,幹嘛非留在這一畝三分地?到處都是過去的影子,對你有什麽好?”
“沒什麽好。”葉宗和他碰了個杯,“可在哪裏我都沒未來,在這兒我至少還有過去,這算不算有一點好?”
對上他無語的目光,葉宗笑道:“還是那句話。不值,但是我賤。”
就這麽過了三年。祁焉眼看着葉宗在醫學上愈發傳奇,在生活上愈發渾渾噩噩。直到某個深夜,祁焉突然接到他的電話:“我妹妹出事了,我要立刻回一趟大陸。”
祁焉登時清醒:“出什麽事了?”
“她前夫,那個叫季承的,找上她了。”
“認出來了?”
“還沒有,但越走越近,非常危險。”
“你別去,我去。”祁焉當機立斷,“季承認識你,你去反而暴露得更快。他不認識我,我去最方便。”
“祁焉。”葉宗突然嚴肅地叫了他一聲,“這些年我一直讓人關注她的安全,有季承的消息馬上告訴我,但除此之外,我并打聽過她的具體情況,這個你是知道的。”
“是啊。”祁焉莫名其妙,“怎麽了?”
“現在季承出現,我認真看了她這三年的資料,然後發現……”葉宗的聲音忽然有點猶豫,“我發現……祁焉,這三年來,她一直和唐蜜一起。”
葉宗“喂”了幾聲,卻只有沙沙的電波作為回音。他嘆了口氣:“抱歉,這麽重要的情況,我居然一直沒有發現。”
“唐蜜和你妹妹?”祁焉一字字問,“唐蜜她……她丈夫呢?”
“死了。”
很久很久以後,葉宗聽到祁焉說:“你妹妹的事,交給我。”
“什麽?”葉宗怔住,“祁焉,這事有很多解決辦法,不需要你為了我妹妹而……”
“我是為了自己。”祁焉幹脆道,“我去能幫你妹妹,還能見那個女人,一舉兩得。”
“你……要見唐蜜?你不是說,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麽?”
“我不想和有夫之婦糾纏。但她丈夫都死了,我正好有幾句話,得親口問一問她。”
“問幾句話?”葉宗搖搖頭,“你總問我,糾結于過去值不值得。現在換我問你,為了幾句輕飄飄的答案,把之前的痛苦都重來一遍,值嗎?”
“不值。”祁焉幽幽答道,“但是沒辦法。葉宗,我也賤。”
☆、48|4.1|||
警官沖進問詢室的時候,裏面是一派平和場景。金屬桌立在原地,葉宗負手站于其側,唯獨葉朔有點奇怪。他沒在桌後,倒是遠遠靠坐在牆根,一臉輕佻的似笑非笑。
警官皺了皺眉:“怎麽回事?”
“大哥剛才沒坐穩摔倒了,就搬到了牆邊靠着,免得不小心再出個好歹。”葉宗平靜道,“驚動警官了,抱歉。”
說着,他踱到門口:“我也不耽擱了。多謝警官行的方便。”
“二弟,我等你到明早十點。”葉宗身後,葉朔緩緩側頭,森然笑道,“靜,候,佳,音。”
***
車門關上,趙陽急急回頭:“先生,葉朔怎麽說?”
“祁焉的身份,葉朔知道了。”葉宗望着窗外,眸子黑得愈發迫人,“如果我不按他說的做,他就要把消息透露給韓邵成。”
“什麽?”趙陽冷汗涔涔,“韓家破敗是祁先生蓄意謀劃的,韓邵成對他恨之入骨。而且韓邵成極其心狠手辣,到時候,所有相關的人……豈不一個也活不了?”
葉宗唇角一勾:“是啊。”
“那……葉朔提了什麽保密條件?”
“二十億。”葉宗一下下敲着窗沿,“他要我抹平他的所有罪證,然後明天十點之前,把準備給季承的那二十億轉給他。”
“什麽?!”趙陽驚道,“這麽說,銀行彙款延遲,真是有人從中作梗!銀行系統升級只是個借口,臨時拒絕轉賬,就是等着葉朔和我們談判!”
“沒錯。”葉宗捏住額角,“有人想破壞葉氏和季氏的合作。季承已經拒絕了尚家的借款,完全依靠我們。我們一旦違約,不提供這筆資金,就是釜底抽薪。季承一定認為我們是故意坑他。從此以後,葉家和季家就算徹底決裂了。”
“可是,如果不按葉朔說的做……”
“他就會暴露祁焉的身份,讓韓邵成大開殺戒。”
葉宗說的輕而平淡,趙陽卻被震得說不出話:“葉朔這一招,是要致我們于死地啊!沒想到,他竟然這麽缜密!”
“他有同謀。”葉宗撐着下颌的骨節泛白,“葉朔沒有這種心機,更沒本事控制銀行的轉賬時間。呵,我真是愚蠢,鬥了這麽久,居然不知道對手究竟是誰。”
“那……”趙陽觑着葉宗的臉色,“先生,現在怎麽辦?”
葉宗阖眸靠在座位裏,神色淡淡。然而一開口,卻是句不相幹、同時讓人寒意叢生的話:“趙陽,如果這件事過去,我們還都活着的話……那麽葉朔,是絕對不能留了。”
***
路上,葉宗給葉沂打了個電話:“今天家裏有重要客人要來,你們在外面玩完就別回來了,唐蜜和面面你也帶回去照顧一晚。”
見狀,趙陽不禁說:“先生,要不,我們如實把情況告訴季先生?”
“不行。”葉宗斷然否定,“告訴季承改變不了什麽,頂多讓他相信我們不是故意坑他。但要讓他信服,必須亮明我到底被葉朔拿住了什麽把柄。這樣,祁焉的身份又要多一個人知道。季家即便和葉家決裂,也不至于鬧出人命。但祁焉的事涉及韓邵成,那才真是人命關天。所以,絕不能說。”
趙陽滿面憂色:“那我們豈不是只能聽葉朔擺布了?”
“辦法不是沒有。這二十億給葉朔,再弄來一個二十億給季承不就行了?”葉宗盯着車窗上的倒影,嘲諷道,“路多得是,只是站着走還是跪着走的問題。”
***
一到家,葉宗就把自己關進書房。窗外的天從碧藍變為淡灰,最終淹沒成無邊無盡的黑暗蒼茫。又一支煙燃到了手指。丢掉煙蒂,他撿起桌上的手機,又一次撫向那串熟悉的未保存號碼。
猶豫什麽呢?葉宗在心裏嘲笑自己。他在她面前早就尊嚴盡失,哪還差這一次。“噠”的一聲,手指決然落下,激起一串空靈的等待音:“嘟……嘟……咔。”
電話被接起,卻沒傳來任何響動,滿耳靜谧如若真空。葉宗默了一會兒,說:“是我。”
“有事?”
“是。”葉宗自嘲笑笑,“黎離,我來求你了。”
遙遠的大洋彼岸,黎離扶着桌子坐下,狂跳的心髒漸漸寂靜:“是啊。要不是有求于我,你怎麽可能主動打來。說吧,什麽事?”
“我急需一筆錢。”清淡的聲音穿越電波,沙沙而響,“二十億,美金。”
黎離一愣:“什麽時候?”
“澳門時間明早十點。”
“二十億?你突然要那麽多錢幹什麽,出什麽事了?”
聽了葉宗的描述,黎離的眉頭打成了結:“所以,你問我借二十億給季承救急,自己的二十億則白白送給葉朔?你這是打算接受葉朔的威脅了?然後呢?讓他用同樣的把柄威脅你一輩子?”
“他的一輩子沒多長了。”葉宗淡聲說,“但眼下這個關頭必須先度過去。只要保住葉氏和季氏的關系,還有祁焉的安全,一切就能回歸正軌。等分出精力,我就把葉朔和韓邵成都料理了。他們倆哪個也不能留。沒別的辦法。”
黎離半晌沒有吭聲,很久才說:“真想不到,有一天會從你嘴裏聽到這樣的話。”
“是,我已經變成了曾經最厭惡的樣子,但這樣也不錯。”葉宗笑笑,“黎離,分手的時候你說我沒用,我現在才明白你說得對。如果我早點變成現在這樣,你當初是不是也不會那麽鄙視我?”
黎離拼命搖頭,可惜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如果你能借錢給我,我付比銀行基準高五個點的利率。行嗎?”
“可以。”黎離竭力控制情緒,“錢會準時到賬。”
“多謝。”葉宗輕嘆道,“黎離,我知道,因為黎風的事你一直覺得欠我。之前你幫了小妹,這次又幫了我,我們就算徹底兩清了。”
“兩清?”黎離凄聲一笑,“葉宗,你要是對我連恨都沒了,還會記得我這個人嗎?”
“死了的那個葉宗永遠記得你,以後的這個不會了。”他的聲音變得溫和,一如記憶中玉樹臨風的天才醫生,“以後的葉宗大概會不擇手段、心狠手辣、作惡多端,你和他都不該記得彼此。”
無聲的眼淚瞬間決堤。黎離突然明白葉宗在幹什麽。這次他被逼到了絕境,不得不向曾經抛棄自己的女人低頭。所謂浴火重生。之前,葉宗雖然回了葉家,卻還一直在堅持某些底線,然而從今以後,他不會了。
形勢逼人,如果對手都是亡命之徒,為了自保,任誰也無法避免做出從前所不齒的選擇。這樣的他,葉宗不希望黎離記住。所以他在和她道別,永別。
“其實,相忘于江湖也是個不錯的結局。”葉宗溫聲說,“黎離,謝謝你。再見。”
***
“去威尼斯人喽,去威尼斯人喽!”一大清早,卧室門就被拍得震天響:“漂亮叔叔,你起床了嗎?我都準備好了!”
葉沂不厚道地笑了。擱在兩秒鐘前,她是絕對笑不出來的。一只手被浴的帶子綁在床頭,另一只則被季承捉着,拼命往某個不要臉的地方按去。腿被分得極開,同時被他修長的雙腿制住,完全是任人采撷的悲劇姿态。
看見季承僵住的動作和吃癟的表情,葉沂忍不住噴笑:“我說不帶她去吧,誰讓你非說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
季承怒不可遏地撓她的癢:“晚上回來再收拾你!”
打開房門,麥苗徑直撲了上來:“媽媽媽媽,你真的不和我們去嗎?”
葉沂故意逗她:“不是你說不要媽媽帶,要漂亮叔叔帶嗎?我還是不要當電燈泡了。”
麥苗抓了抓腦袋:“可是我有彥彥,媽媽不去的話,漂亮叔叔就成電燈泡啦!”
季承被“電燈泡”三個字噎住,葉沂則喜笑顏開:“那好吧,媽媽就勉為其難地一起去吧。”
“媽媽萬歲!”
接到彥彥以後,麥苗的興奮達到頂峰。季承今天特地選了輛雙排座商務車,兩個孩子被安置在前排,玩得不亦樂乎。葉沂在後面看着,不禁有點感慨。他們相處得真好。和麥苗在一起的時候,彥彥一掃腼腆和膽怯,開心肆意,完全是個正常孩子。
想起之前一直阻攔今天的出行,葉沂不禁覺得罪惡。她低頭拉了拉季承的袖子:“喂,謝啦。”
季承莫名其妙:“謝什麽?”
“謝謝你答應帶孩子們出來玩。”葉沂認真道,“季承,你做得很好,麥苗也很喜歡你。我向你保證,等你們再相處一段時間,就把你正式介紹給她。麥苗知道你是她的爸爸,一定開心極了。”
季承怔了半晌,突然一個發力,猛地把她拽進懷裏。葉沂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他卻越抱越緊:“葉沂,我真害怕。”
葉沂一呆:“怕什麽?”
“怕這些都是假的。”季承在她耳邊喃喃說,“我命不好,從來留不住好事。現在一切都好的不真實,我特別怕自己又把它毀了。”
“亂想什麽。”葉沂撫着他的黑發,“我說了,你做得很好。”
“錯過的這些年,我欠你和孩子很多。”季承悶聲道,“葉沂,我會盡力補償。等下一個孩子來的時候,我會時時刻刻陪在你們身邊。”
“流氓!”葉沂作勢推他,小聲嘟囔,“哪又多了個孩子。”
“今晚回去就多了。”
“小聲點!孩子在呢,別不要臉!”
***
“貢多拉!媽媽,我們坐貢多拉好不好?”
威尼斯人度假村河流蜿蜒伸展,完全仿照水城威尼斯設計,特色的尖頭小舟貢多拉當然必不可少。
“好。”季承今天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字,“我們單獨要一艘,兩個大人兩個孩子。”
“好嘞。”衆多船家中,一個不打眼的人起了身,“來,太太先上。”
“鈴鈴鈴!”
葉沂一腳剛要邁上去,季承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是我。”
葉沂牽着兩個孩子站在岸邊,只見季承走遠了幾步。麥苗拽了拽她:“媽媽,漂亮叔叔怎麽了?”
葉沂也覺得奇怪。季承一路接了不少電話,從沒避開她們。眼下他的神色雖然無異,卻有種莫名的緊繃。她努力甩掉奇怪的感覺:“沒什麽,叔叔有點事,咱們等等。”
另一邊,季承确定葉沂無法聽見自己,才道:“李恒,繼續說。”
“先生,情況有點不對。”李恒緊張兮兮,“葉氏的借款還是沒到。我和銀行确認過,今早八點轉賬業務就恢複了。現在已經過去快兩個小時,您要不要和葉先生聯系一下?畢竟這次我們沒有後路,葉家也深知這一點。錢本該昨天到的,如果想建立信任,他們也該抓緊打款。”
季承沉吟:“知道了。我聯系葉宗。”
走回岸邊,他對葉沂說:“公司有點事,我得再打個電話。叫司機過來陪你們坐船,行嗎?”
“不用。”葉沂連忙道,“你忙吧,我帶他們就行。這水不深,航程也不長,你站這都能看見。我們二十分鐘就能回來,不用麻煩。”
“也好。”季承點點頭,“我在這看着你們,注意安全。”
送葉沂和孩子們出發,季承擡腕看了眼手表。上午十點零五分,離填資金窟窿的截止時間還有大半天。說急也不急,但拖拖拉拉不是葉宗的風格。正在斟酌,手機再次鈴聲大作。
尚微?季承直接按了挂斷。調出鍵盤剛要撥號,尚微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簡直不留一絲拒絕的空隙。捏了捏額角,季承抿唇接道:“有事?”
“有事?季承,你還不知道麽!”尚微疾聲吼道,“你拒絕我的幫助,就是為了和葉宗合作?可是現在那二十億他給了葉朔!你中了他的圈套!”
季承握着電話的手指一僵:“你說什麽?”
“我爸爸的一個至交是澳商銀行的董事,十點鐘時他得到消息,葉氏原計劃打給季氏的資金臨時改為打給葉朔!葉朔現在已經被葉宗從警局保出來了!季承,葉宗之前假意和你合作,為的就是取得你的信任!他其實是在坑你,意欲先斷你的後路,再将你一舉碾死!你……”
尚微還在說着,季承已經掐斷電話,撥給了李恒。還沒開口,便聽李恒顫抖道:“先生,剛剛得到的消息,葉宗把葉朔從警局保出來了,十點的時候還給他打了二十億,說是用來填補清查造成的損失!先生,葉宗這是……”
“沉住氣。”季承喝道,“不要道聽途說,我現在聯系葉宗。”
“先生,不用了。”李恒像要哭出來,“葉宗、趙陽,葉家所有能聯系的人我都聯系過了,不是占線就是無人接聽。先生,我們好像真的中了他的圈套!”
***
“先生,黎小姐那邊聯系不上!”趙陽急得滿頭大汗,“剛才一收到黎氏的彙款申請,我就把咱們賬上的錢打給了葉朔,只等黎氏的錢到賬,再轉給季承。可黎氏不知為什麽突然撤單,取消了彙款!同城轉賬比異國轉賬要快,咱們的錢來不及撤,已經到了葉朔賬上,可黎氏的錢又沒收到!現在這……”
“別慌。”葉宗搖搖頭,“季承的錢今天之內給他就行,還有時間。只是取消彙款……黎離為什麽取消彙款?我聯系她看看。”
剛拿過手機,黎離的號碼直接跳了出來。葉宗随即接起:“是我。”
“‘是我’?”電話那頭,一個悅耳的男聲模仿着葉宗的語氣,低低沉沉道,“葉先生,你和我太太講話,還真是深情又熟稔啊。”
“周臣?”葉宗“騰”地站了起來:“黎離呢?”
“啧啧啧。”那人輕嘆,“別擔心,她好得很,正和我在一起。我打來只是和你說一聲,今早我們夫妻談心,提到你的這筆借款,我覺得非常吃醋。你畢竟是她的初戀男友,就算當初是她甩得你,有了錢上的瓜葛,也難免糾纏不清。黎離聽我這麽說,當即決定撤回借款,不讓我為難。女人臉皮薄,不好意思親口和你講,只能由我代勞了。”
葉宗脊背僵直:“周先生,這是我和黎離之間的商業合作,就算回絕,也要她本人來比較合适。”
“商業合作?”那人輕嗤一聲,“請問葉先生有合同麽?別冠冕堂皇了。我太太在洗澡,她要是想和你說話,稍後自然會打過去。要是不想……葉宗,多少年了,給自己留點臉面,別再死纏爛打了吧。”
“啪”地按斷電話,周臣扭頭走回病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昏睡的女人。一旁的助理小心翼翼:“先生,故意制造車禍把太太撞暈,然後擅自撤回彙款,也太……幸虧沒有大礙,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那也是她欠我的。”周臣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三年了,不回家不讓我碰也就算了,連我的錢都要送給那個男人。黎離,你還真是知道該怎麽羞辱我。”
助理垂頭:“先生,這些可都是寫在婚前協議裏的,當初您也同意了啊。您和太太的財務一直完全分開的,太太要把錢給誰,您還真沒話可說。”
“是啊,我無話可說,所以只能阻止。”周臣冷笑道,“據說這筆錢葉宗今天必須收到?叫醫生準備安眠藥。今天之內,我不準她醒。”
☆、49|4.1|發|表|
“媽媽,看不見漂亮叔叔了呢。”麥苗扯了扯葉沂的袖子,“漂亮叔叔會不會擔心?”
葉沂擡頭一看,确實,她們的貢多拉并沒沿着尋常路線行進,而是拐入了一條有些偏僻的河道,離開了季承的視線。
這裏的河道同真正的城市一樣,蜿蜿蜒蜒伸出許多分支。但眼前的這一支中,竟只有她們這一艘小船。擡眼望去,兩邊的商鋪幾乎全在裝修,并未正式營業。
建材和塗料的氣味彌漫,生出潮濕森然的陰郁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葉沂的迫害妄想症突然發作。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攥住兩個孩子的手腕,她不動聲色地轉向船主:“老板,這條路的施工味道太大,帶着孩子,還是調頭換條路線。”
“好的好的。”船主立刻應道,“不好意思啊,現在是高峰時段,我們有規定,主道上的船到了一定數量,就要自覺分流。是我沒選好道,太太別介意。”
“沒事。”這話不像有異,葉沂踏實了些,“調頭吧。”
“這裏地方小,調不過來,到前面那個轉彎咱們就調。”
這時,岸邊陸續走過幾個行人。見狀,葉沂暗暗舒了口氣。這幾年經歷的離譜事太多,她大概有點神經質了。對了,剛剛和季承說,站在原地能一直看見她們,拐出視線這麽久,他不會着急了吧?
想到這兒,葉沂放開孩子,掏出手機:“寶貝們坐穩,媽媽和漂亮叔叔說一聲,我們馬上就回……”
“嘭!”
“嘩啦!”
刺骨的冷意在一瞬間劈頭蓋臉澆下。更準确地說,是她們一頭栽進了刺骨的寒意裏。眼睛、耳朵、鼻孔、皮膚,冰涼的水澤連同沒頂的恐懼一道,頃刻間從四面八方湧來。
船翻了!孩子!
葉沂拼命向身旁摸去,胡亂捉到個黑影就往上一提!掙紮間,雙腳蹬到了地面。她猛然站起,發現水并不很深,差不多淹到肩膀,而高高被她舉上水面的正是彥彥!
彥彥明顯受了驚吓,但看着沒什麽大礙。而葉沂瘋了一般向四周吼道:“麥苗!”
“太太別急,小姐沒事!”
葉沂霍地回頭,只見船主舉着正咳水的麥苗立在不遠處,連連哈腰:“對不起、對不起,剛才一槳沒搖好,把船弄翻了……”
岸邊,幾個行人趴上了圍欄:“怎麽回事,船翻了?”
有人翻到圍欄外側,向下伸手:“快,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