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不夠。”
成才托着腦袋,一邊挂一個酒窩,安靜的看着他。袁朗就覺着還挺好,不還相守着麽,好像也沒啥值得煩的。
他說軍人該在戰場上犧牲這種話是放屁,沒有人應該為戰争而死。
他說所以他還算比較幸運,能給所有人通知一聲,放放大假,做些平時機會做的事。
他眼裏又揚起神采,笑得狡黠而平和,說還是不甘心哪。
話說出來就舒服多了,袁朗暗自想就算空白了這麽些年,那種信任,或許是對着任何人都說不出來的。
睡的時候袁朗沒有讓大腦空白或者讓計劃任務塞滿頭腦,他想起在第一線和南瓜們一起鬧日子的時光,安慰他們難過,訓練時揮灑汗水,零傷亡歸來的慶功喜慶。側身時覺着一硌,摸出那包煙,他勾起嘴角。
成才眼裏的平穩他并不陌生,就像在南瓜堆裏端着狙擊槍在他身後觀察着一切,目标清楚而明确。
他想這次換他被安慰了。
他想,成才現在對自己很好。
迷迷糊糊醒來時周圍還是黑的,袁朗準備繼續睡,然後聽見細微的響動。
“……成才?”
桌子邊悶悶“嗯”了聲,沒有下文。
覺得有些蹊跷,袁朗印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人影,然後下床開了燈。
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兩人動作都是一滞。成才臉色蒼白,汗珠順着臉頰滑落,他沖袁朗軟軟地笑了笑,剛才是他摸索背包弄出的響聲。他繼續掏出另一瓶藥,吞下幾粒,倒了開水慢慢喝了幾口,才沙啞着開口,“沒事,胃有點疼。繼續睡吧。吃了藥就好了。”
成才說着往袁朗這邊走,正要關燈,卻被握住了手腕。
袁朗拉着他在床邊坐下,捂着的手指發白而冰涼,摸到拇指與食指之間的合谷穴,緊緊一壓。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成才疼得低呼了聲,手臂往回抽。
“別動。”袁朗用力按着,“過一會兒就好。”
等成才緩口氣才發現胃已經不再翻江倒海,袁朗松開了點,放緩力道揉着。
“真有效,我只知道小時候牙疼可以按這個。”成才笑得像牙疼。
袁朗看了眼鐘,十二點剛過,哼了哼,“剛才還在想你懂照顧自己。”
“我是一直都懂。”成才犟犟地跟着哼哼
袁朗一輕一重地揉,抹去成才下巴的汗水,感覺握着的手有些抖,“要不來一根?”
成才搖搖頭,袁朗就自己點了根叼着,氣味在兩人間擴散。
成才看着那縷輕煙,恍然中袅袅升起的是關于醫院的那只煙的回憶。給袁朗的手握着,仿佛最後那次任務,在醫院裏搶救醒過來,傷痕累累抱着對方哭的溫度還在。
成才想起那時被煙嗆得滿臉淚水,慶幸又不甘,感激又怨恨。袁朗就隔着淚水對他笑着說,世界缤紛多彩,他們的生命裏并不只有綠色,雖然它可能是最亮麗的。
夜色寒涼,他突然有些想哭。
吐掉煙尾巴,見成才臉色仍是蒼白,袁朗想了想,探出身子把對方扯過來,手從衣服下擺伸入。成才有些驚訝,下意識繃起脊背往後縮。袁朗又拽了一把,半摟着摸到肋骨下方。
“這兒?”
熱度由接觸之處蔓延,短發刺着下巴有些癢。成才盡量擡起頭,吐口氣,壓着對方的手肘,“我自己來。”
“手那麽涼還自己來。”
加重的力道讓成才哼了聲,神情複雜地皺着眉,忽然像想通般,吐口氣阖上眼,整個人放松下來。往後仰了仰,換個舒服些的姿勢,出神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腦袋。
空氣在強烈的日光燈中靜靜地流動,成才伸出手指,影子落在發梢,分出深深淺淺的黑色。他看着虎口處被指甲印出的小小月牙,然後憑空比劃着,如想象中的手術刀般來回動作,怔怔地喃喃,“有白頭發了哪……哎!”
袁朗放緩了動作,感覺冰涼的皮膚回了些熱度,在靜默盡頭又聽見頭上仿佛自言自語,“你沒欠我啥。”
按壓着痛處,指尖傳來與平穩聲調相悖的急促脈動,他在心底嘆口氣,“我們沒帳,有也算不清。你就當我是人之将或許挂了,其行也善。以前我不也挺關心你們的麽。”
成才嗤嗤笑了兩聲,似否認又似回憶,然後戛然而止。
“好些不?”
成才點點頭,把袁朗的手拉出來,理好了衣服。正要起身又被叫住。
“半夜溫度降得厲害,別又犯了。被子拿過來一起睡吧。”
成才眨巴眨巴眼,看看袁朗,又看看床,擠兩個大男人實在勉強。
“你這是害羞啊,還是心存不軌?”
“心存不軌。”成才老老實實回答,抱起了自己的被單。
年輕的小護士經過育嬰房,透過玻璃牆看了幾眼,覺着裏面兩個成年男人眼生,便停下來。
年紀稍長的那位正在逗孩子,似乎察覺到的視線,擡起頭笑得滿足又感激。
小護士記得那是前不久出生9號床的孩子,父親人在異地,應該是親戚吧。也沒多想,走開了。
成才看了眼小護士的背影,一吐舌頭,“真不管我們吶。”
袁朗挑了下綁在嬰兒腳上的牌子。“就這娃沒名字。”
他說着抱起來,成才視線轉回來就落在那熟睡的小生命上,粘着般移不開,卻是對袁朗說,“閑逛這麽久,該回去了。時間快到了。”
“好容易摸進來,抱抱?”
“人家的孩子,小心點。”成才嘟囔歸嘟囔,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抱着的姿勢別扭倒還挺穩,嬰兒閉着眼癟癟嘴,一動把他吓了一跳。
“手該這樣放。”袁朗熟練地教他,不知從哪兒扯來一句,“百手抱過的孩兒福氣。”
成才當真,就悶不吭聲地抱着,一點也不敢動。盯着手中的孩子剛開始還僵僵地笑,越看越入神,那亮亮的眼睛讓袁朗瞧着都發毛,比在武器庫裏挑槍還邪乎。
或許是視線讓澆灌得太過火熱,小孩兒砸巴砸巴嘴,臉一皺,哇地哭起來。
這一聲把成才扯回現實,臉立刻白了一個色度,手不敢忙腳有些亂,無助地看向袁朗。後者憋笑憋得快岔氣,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順着孩子的腋窩抱起。此時意外地敵情出現,成才正緊張兮兮地托着光溜溜的小屁股,突然手中一濕,還沒反應過來,那肇事者臉變得比天氣還快,轉眼咯咯咯笑得可歡。
袁朗更樂了,“這苗子不錯,出生沒幾天就能A老A了。”說着興致上來,抛起接穩,惹得又是一陣脆脆的笑。
睡足撒畢的小孩兒眼睛睜着溜圓,成才直勾勾地瞅着那對肉肉的小手往他這邊伸,沖着他直笑,像陽光下的小絨花似的。
成才錯開視線,匆匆去洗手。
袁朗在洗手間外等了會,成才濕乎乎的出來,額前的發尖滴着水。
看了眼育嬰室,裏面幾個護士已經在忙活。袁朗盯着他的眼睛,沒看出異樣,就捏了下他的臉,“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你當南瓜的時候,眼一耷拉嘴一癟就知道了出問題。”袁朗又問,“小孩兒怎麽了?”
成才笑,這次三分發自內心,“真沒啥……去年女朋友暗示結婚,我裝傻,不然現在估計已經抱上娃了。”
“後悔了?再找一個呗,你這條件不愁。”
他的笑容有些飄,眼中卻凝着定然,“沒,不後悔。”
異樣的感覺從袁朗心底升起,這兩天一閃而逝出現了好幾次,這次他牢牢逮住。就像堵着塊堤壩,洪水般的思緒聯不到一塊,在那一頭洶湧地咆哮,卻聽聲不見影。
他最初覺得硌着心頭的是時間打磨出的物是人非,卻又分明觸到從不曾改變的一點一滴。
成才低頭看了看表,“得,回去吧,護士長又得咆哮了。”擡頭見袁朗一臉莫測,笑道,“剛才你哄孩子那樣兒真賢惠。”
“去!”袁朗擡腳就踢。
雪白的病床一路推着,周圍安安靜靜,成才聽見耳邊清晰的心跳。被推進手術室的一瞬,他被迫停住腳步,不自主擡手,退伍後第一次敬了個軍禮,标準依然,惹得護士們都奇怪地看着他。袁朗躺在床上微笑,伸手比了比拇指。
然後門緊緊關上,成才靠坐在長凳上,頭抵着冰涼的牆,漫無目的地等待。他深呼吸,突然脫了全身的力氣,再也扯不動嘴角。
袁朗,袁朗。
他覺得袁朗就像故事裏的神燈一樣。
在作為懲罰的單兵野外生存的原始森林,他罵過喊過發洩過,吼着袁朗袁朗。然後直升機轟轟隆隆盤旋,代替他關禁閉的那人在上面遞給他一只手,笑得毫無芥蒂。他聽見那些聲音。是什麽破碎瓦解,是什麽滋生瘋長的聲音。
最後的任務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