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出電梯,沒忍住,頭往前一伸,吐在了過道上。龔小亮趕緊把他從電梯裏拉出來,開了門,先把他安置去了沙發上,解了圍巾,脫了大衣,拿來個臉盆讓他抱着,接着他找了些舊報紙去收拾門口的嘔吐物。他沒關門,時不時聽到屋裏傳來幹嘔的聲音,等他收拾完,進去一看,戴明月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一條腿和一條胳膊挂在了沙發外,臉盆裏幹幹淨淨。
龔小亮把戴明月的鞋子脫了,去廚房泡了杯茶,他往熱茶裏加了不少涼白開,拿着這杯溫茶水去給戴明月。戴明月此刻恢複了些許,自己撐着沙發坐了起來,龔小亮把杯子遞到他嘴邊,戴明月捧着他的手喝了兩口茶,看着龔小亮,不出聲,默默的。
龔小亮問他:“不想吐了?”
“吐不出來。”戴明月皺起了眉頭,苦着臉說,“歇會兒。”
他又躺下了,趴在了沙發上,臉沖着地上的臉盆。龔小亮把茶杯放到了茶幾上,戴明月對他道:“你說說話,随便說點什麽。”
“說什麽?”龔小亮揣測道,“你想讓我說點能讓你吐出來的東西?”
戴明月的手垂到了臉盆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撓着那臉盆,問說:“我送你去看你媽的時候,你怎麽吐了?”
“不舒服。”
“想什麽不舒服?”
龔小亮說:“想到你送我去看我媽。”
戴明月說:“那我要吐,我要想什麽啊?想你送我去給藍姍掃墓?”
龔小亮自己拿起了茶杯喝茶,沒接腔。戴明月翻了個身,撫着腹部說:“白搭,還是吐不出來。”
他一撇嘴角:“我要去洗澡。”
龔小亮看看他,戴明月沒動,嘴上還在嘀咕:“我要去洗澡了。”
龔小亮把他的腿抱到了地上,戴明月慢騰騰地爬了起來,他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嘆息了聲,扶着沙發起來,一看龔小亮,龔小亮說:“給你加點熱水。”
他拿着茶杯去了廚房。
戴明月自己扶着牆進了浴室。不一會兒,嘩啦啦的水聲響了起來。龔小亮把冷了的茶倒了,重新泡了杯熱的。水聲還在持續,他點了根煙,才抽了一口,浴室裏猛一聲鈍響,像是有重物墜地。龔小亮忙跑了過去,打開門一看,光着身子的戴明月摔在了浴缸裏,兩腿并着,右手軟在身側,左手揉着後腰,嘴裏嘶嘶抽着涼氣,他一擡頭,看到龔小亮,滿臉不悅,但他什麽都沒說。
龔小亮走過去,把花灑關了,伸出手要攙戴明月。戴明月別過臉,把花灑重新打開了。龔小亮把浴室的門關上了,找來一條浴巾,只見戴明月挪到了花灑下,把一邊肩膀湊到了那數根向下噴灑的細細的水柱下。他的肩上,身上還有不少泡沫。他的右腳腳腕紅了,看上去有些腫,可能崴了。
龔小亮挂好了浴巾,取下花灑,彎着腰去幫戴明月沖洗身體。戴明月擡高下巴,他就把花灑靠過去,洗他的脖子,戴明月朝自己的腳比個眼色,他就拿手拍打那些水柱,沖刷他小腿和腳上的細白泡沫。戴明月用的是檸檬薄荷味的沐浴露,清香又刺激。
戴明月的大腿上也還有泡沫。他把腿打開了。
龔小亮頭一低,眼神往邊上一斜,沒好意思看,只聽戴明月在他耳邊說:“我在解決正常生理需求,現在好了,手摔疼了,沒勁了。”
說罷,他重重地嘆了一聲。
龔小亮看了看他,戴明月背靠着浴缸坐着了,他的腿稍微彎曲了起來,那浴缸的出水口一大半被他踩在腳下,還露在外面的一小部分邊上聚集着雪白的泡沫,所有的水都湧進了那些泡沫裏,泡沫吸飽了水,頑固地堵着出水口。
戴明月的頭發濕了,整張臉上都落着大大小小的水珠,他瞳孔的眼色因而有些深了,看人的眼神變得深邃,兇戾。他一副理直氣壯地怨恨着什麽的模樣。
龔小亮抽了口煙,把花灑重新架好,他跪在了地上,手伸進了浴缸裏。他看着戴明月,摸到了他腿間的陰//莖。
戴明月已經勃//起了,龔小亮試着揉搓了兩下後,他躺在浴缸裏徐徐地閉上了眼睛。龔小亮把煙塞進他嘴裏,戴明月的右手好像完全使不上勁,就用左手抽煙。花灑還在往下灑水,水溫适宜,浴室裏暖和了起來,半身鏡上全是水汽。龔小亮的手臂淋濕了,他的視線也逐漸模糊,耳邊除了水聲,模模糊糊地,他還聽到了些細碎的呻吟。他不由加快了手上的頻率。一記低不可聞并且迅速被水聲掩蓋的嗚咽過後,他手裏一潮。戴明月射//精了。
龔小亮在花灑下洗了洗手,站起來擦幹了臉和胳膊。戴明月坐了起來,他試着活動右手,臉一下就白了。龔小亮說:“別亂動了。”
他關了花灑,用浴巾擦幹戴明月的身體,把他從浴缸裏扶了出來,說:“去醫院吧。”
戴明月說:“可能骨折了。”
他盯着龔小亮。龔小亮低下了頭,動了動下巴。他去戴明月的卧室給他拿來身幹淨衣服,戴明月坐在馬桶蓋上,垂着手伸長腿,龔小亮半跪着給他穿褲子,穿襪子,然後站起來給他穿襯衣。他一顆一顆地扣襯衣扣子,把襯衣下擺塞進褲腰,他給戴明月披上毛衣開衫,穿上大衣,拉上拉鏈。他領着戴明月出了浴室,在玄關給他穿鞋,幫他戴好帽子,戴好圍巾,上上下下檢查了遍,和他下樓打車去了醫院。
戴明月的右手骨折了,打了石膏,右腳腳踝輕微扭傷,醫院給他配了根拐杖,他進進出出,幹什麽都不方便,還好學校放假,工作上他只需要應付每周的三堂補習課。除夕恰好趕上周六,大過年的還要補課,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戴明月在周日上午加了堂課,參加周六那兩堂補習的學生有的把課程挪去了周日上午,有的索性請假不來了,本來寒假還參加補課的學生就不多,不少都跟着家長出門旅游,或是串門探親了,還往百花花園跑的學生不是住得離這裏不遠,就是想找個清靜地方寫寒假作業。一個學生不止一次和戴明月抱怨親戚成天往他家裏跑,吵得要命,根本沒法寫作業,還不如到他這兒來,不會的題目能和別人讨論或是直接向戴明月讨教。
右手摔了之後,戴明月也不備課了,就給學生講講作業題,學生在他這兒也不止鑽研化學作業,數學,物理戴明月都能講一些,碰上文科類的,戴明月比個眼色,龔小亮就過來了。龔小亮雖然沒參加過高考,但在校的時候英語和語文成績都位列前茅,很能解決問題。一次,課程中間休息時,有學生去和龔小亮搭讪,問他是不是英語專業的,問他在做什麽工作,學英語就業前景如何。龔小亮答不上來,戴明月給他解了圍,他說:“他不是英語專業的,他就是高中的時候英語太好,結果……”
“結果?”
搭讪的學生和龔小亮齊刷刷看着戴明月,戴明月笑着道:“結果把英語老師給吓死了!”
搭讪的學生翻個白眼,語氣一重:“戴老師!”
龔小亮低垂眼睛,給戴明月的茶杯裏加了點水,去了客廳看書。
又有學生圍着戴明月叽叽喳喳問他:“老師你的手到底怎麽回事啊?”
“對啊對啊,怎麽弄的啊?您騎車摔了啊?”
戴明月說:“洗澡的時候摔了。”他指指自己的腳:“腳也崴了。”
他腳上綁了繃帶,平時穿着襪子看不太出來。
“戴老師你也太笨手笨腳了!”
“戴老師你下學期還能教課嗎?”
“得多久能好啊?”
“吃飯怎麽辦啊?用左手方便嗎?”
學生們七嘴八舌地問着,說着,戴明月一一回答,耐心地解釋:“等開學應該腳應該已經好了。”
“手大概得過兩個月吧,老師上了年紀了,骨頭愈合得沒那麽快了。”
“吃飯不用筷子了,改用勺子,有時候用手直接抓着吃。”
一個學生插嘴說:“我姥爺上個月也摔了手,我媽說上了年紀一摔就是動真格的,往後得落下後遺症,一到刮風下雨就會疼。”
又一個反駁道:“你姥爺多大啊?戴老師還沒到四十呢吧?”
戴明月說:“那就當天氣預報吧。”他一摸右手的石膏,搖頭晃腦地吟道,“既來之,則安之。”
他看了看龔小亮,龔小亮去了陽臺抽煙。
這天下課,戴明月的石膏上塗滿了學生們的留言,什麽化學公式啦,函數方程啦,英文例句啦,其中有一行六個歪歪扭扭的中文小字蚯蚓似的趴着。龔小亮一看,寫得正是:既來之,則安之。
龔小亮道:“不是這麽用的吧?”
“傷都傷了,只能接受啊,有後遺症,也只能接受啊,不是這個意思嗎?”
龔小亮搖搖頭,心裏覺得古怪,又挑不出什麽毛病,也就接受了。
戴明月不光對諺語有自己的一套說法,對養病這事兒也有獨到的理解,因為腳傷,他出門穿不了鞋子,只能穿拖鞋,外頭天寒地凍,動不動就零下十幾度,可他還總愛往外跑,醫院給的拐杖他推說用不慣,撐在下過雪的地上容易打滑,龔小亮沒法子,每每戴明月要出門,他只好給他當人肉拐杖。戴明月活動的範圍不大,除了在小區裏散步就是去超市閑逛。他的理由很充分,醫生說要适度活動,不然右腳容易水腫,也會落下後遺症。
他和龔小亮感慨:“人太脆弱了,尤其到了我這個年紀,一點小病小傷就容易落下後遺症。”
他還說:“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受了傷,愈合得快,說不定連疤都不會留。”
小區裏認識戴明月的人不少,看到他瘸着腿,脖子上吊着繃帶,頂着寒風走在路上,熱心的鄰居看不過去了,好幾次,都有人拉住戴明月勸他上樓休息,有一次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把戴明月和龔小亮堵在了小區門口,說什麽都不放行,道:“戴老師你這是要去哪兒啊?都這樣了就別出門了吧!”
“我出門活動活動筋骨,在家待着也不是回事兒啊。”戴明月客氣地說。
“別別別,這路上滑的,要是再摔了可咋辦,您要買啥我給您買去!這您表弟吧?唉,我說戴老師這樣你還帶他出門,這小夥子是缺根筋吧!趕緊的上樓去。”
勸的人語重心長,戴明月回得鄭重其事:“這我以前學生,特意來照顧我的,我沒事,沒事,您費心了。”
那婦人還是忍不住數落龔小亮,推着兩人往居民樓裏去,說着:“這算怎麽照顧人!走走走,回去回去。”硬是把他們推進電梯,送到了十二樓。
稍晚些時候,那婦人來敲門,給他們送了一大包自家包的餃子,兩塊年糕,兩顆大白菜,還有一碗紅燒肉。
晚上他們就吃紅燒肉配年糕,戴明月吃着吃着自己笑開了,龔小亮琢磨了陣,也笑了出來。戴明月唬他:“你還笑?別人說你缺根筋,這是罵你呢,你還笑得出來。”
龔小亮不為所動,仍笑着:“這是我的後遺症。”
戴明月不笑了,也不吃了,擦擦嘴巴,放下了碗筷。龔小亮去扶起他,把他送到沙發邊,戴明月坐下,龔小亮找了條毛毯蓋在他膝上,他也不吃了,他脫了戴明月的襪子,把戴明月的腳埋在自己懷裏。他輕輕按摩他的腳踝。
他偷偷地打量戴明月。
戴明月背靠着沙發,神情松散,一雙眼睛不知在看哪裏,空茫地睜着,好像什麽都沒在想,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法讓他開心,也沒法讓他難過。他坐在這裏,身上有傷,“既來之,則安之”了。
戴明月近來頻繁地顯露出這樣的狀态,龔小亮再給他按摩一陣,他就會閉上眼睛打起盹。他坐着睡覺,呼吸聲逐漸輕下去後,龔小亮便放下他的腳,蹑手蹑腳地起身走開了。戴明月睡了一會兒也就睜開眼睛了,這時候他總是拉長了臉。這種表情在戴明月臉上出現的幾率太低了,在龔小亮印象裏,多數時間戴明月都是笑着的,笑着給學生補課,笑着和鄰裏寒暄,笑着,不厭其煩地接家長的電話,笑着和長輩視頻,他也笑着看他疊衣服,滿屋子找兩只同色的襪子,笑着看他熨襯衣熨得滿頭大汗,笑着看他洗菜,笑着把菜刀遞到他手裏,笑着告訴他殺魚要先把魚摔暈,或者用刀背拍暈,很容易的,比打暈一個人需要用的力道小多了。
龔小亮已經明白,戴明月笑時不代表他在開心,他有禮貌,他和善,他親切,他不笑時或許也并非不開心,不快樂,他可能只是笑累了。
除夕前夜,戴明月開出了張菜單,點名要吃炖牛排骨,俄羅斯紅菜湯和八寶飯。兩道西餐他和龔小亮都不會做,在網上找了食譜,去超市比着食譜買材料,路過酒水櫃臺時,戴明月指指貨架,龔小亮去拿了瓶紅酒。
“你怎麽随便拿?”戴明月板着臉說。
“那你要哪個?”
“就這個吧。”戴明月還是拉長了臉,不耐煩地甩着左手說,直到結賬的時見到收銀員他才又露出了慣有的笑臉。
炖排骨和菜湯都不難做,龔小亮當起了主廚,戴明月在邊上看着手機喊步驟,他時不時問龔小亮一句:“要接你媽過來嗎?”
或是:“你媽去哪兒吃年夜飯啊?”
還有:“你給你媽打電話了嗎?她接了嗎?”
龔小亮說:“我媽回老家了,去我小姨那裏過,電話沒接,我發了條短信過去。”
戴明月說:“哦,那我是不是也該發一條?”
龔小亮看他,說:“你發吧,別提我就行了。”
戴明月笑彎了眼睛:“不能提你?我怎麽聽出來點讨價還價的意思來了?”
龔小亮攪着鍋裏的菜湯,說:“是我欠你,不是我媽欠你。”
“你欠我什麽?”
龔小亮往身後看了眼,餐桌上擺着兩副碗筷,客廳空蕩蕩的,去年的窗花還貼着,去年的金桔樹還擺着,那聖誕花環壓彎了塑料樹枝,在枝頭搖搖欲墜。
戴明月說:“你就是想讓自己好過些,給自己找一個明确的贖罪對象,就像……電視裏不常演嗎,賺黑心錢的富豪給慈善機構捐款,資助山區貧困學生,就像……”他頓了頓,“你去養老院。”
龔小亮關了火,端起湯鍋放去了餐桌的隔熱墊上。戴明月走在他身後,還在說話:“你在我身上找點東西,我在你身上找點東西,沒什麽不好。”
龔小亮拉開了一張椅子,轉身扶了戴明月一把。戴明月在椅子上坐好,往酒杯裏倒紅酒。龔小亮也坐下了,戴明月把一只酒杯推到了他手邊,他舀起了一勺菜湯,吹了吹,龔小亮把排骨上的肉拆下來夾給他。吃了會兒,戴明月說:“看春晚吧。”
龔小亮開了電視機,調到中央一套,春晚還沒開始,在播的是采訪春晚表演嘉賓的節目,有小孩兒有明星,每個人身上都帶了點紅色,臉上都喜氣洋洋的,背景音樂敲鑼打鼓,歡騰喧鬧。
戴明月說:“把我手機給我。”
龔小亮在沙發的一只靠墊下面找到了他的手機,拿過去給他,戴明月把手機平放在桌上,看一眼電視,打一會兒字,他只有一只手,打了會兒就把手機丢給了龔小亮,嫌惡地說:“太煩人了,你幫我回吧。”
他道:“就在這個群組裏先發五百塊紅包,然後……”戴明月伸長了脖子看過來,“你會發紅包嗎?”
龔小亮倒确實不會,戴明月便指着屏幕一步步教他:“點這個,不是,這個,然後,五百,你打五百,”他的口吻還是很不耐煩,紅包發出去,他說:“好了好了,現在發,給大家拜個早年,祝大家新春快樂,加上感嘆號啊,加個笑臉,不是,用這個笑臉。”
龔小亮還在埋頭打字,已經有人回了:“哇噻,戴老師大手筆!”
戴明月說:“你回,應該的,過去一年承蒙大家照顧了。”
群組裏不斷有新信息:
“戴老師每年都這麽客氣!”
“戴老師不用這麽客氣的哇!”
“我們要多謝戴老師啊!”
“你們要謝戴老師,晚自習少找找他代班啊。”
戴明月看笑了,說:“回,沒關系啊,反正我回家也沒事幹。”
龔小亮一雙手就沒停過,他打完最後一個字,戴明月又指揮他:“好了,進這個群,就家長那個。”
龔小亮進了群組,聊天記錄全是家長們在讨論大學志願的,他一看戴明月,戴明月摸着下巴,想了想,說:“給大家拜個早年,新年新氣象,沖過這半年,就是嶄新的人生了!高三,我們可以的!”他偏過頭看着手機上的表情符號,“這個表情,這個看上去很努力的這個。”
接着又是親戚的微信群,戴明月進去又發了個紅包,立馬表弟表侄都發了拜年的表情了,滿屏幕下銅錢雨。
有人找他單聊,是慧心,她問:你一個人?
戴明月沒說話,龔小亮的手懸在手機屏幕上,慧心又發來段語音,戴明月按了開來,慧心說:“那個龔小亮不會還在你家吧?他怎麽回事啊,還賴上你了?實在不行,你給他找個地方讓他搬出去住啊,他有手有腳的,不至于餓死吧?再說了他餓死關你屁事,你才是受害者!”
戴明月拍了下腦門,聲音響亮:“你回!他也不容易,年紀還輕,我看他也改過自新了,給他一個機會吧。”
“再回,人死不能複生。”
回完這兩條,龔小亮放下手機去倒了杯水喝。
“你有短信。”戴明月舉起了龔小亮的翻蓋手機,“你媽來的。”
龔小亮走了回來,翻開手機,戴明月一瞥,說:“手機壁紙還沒換啊?”
龔小亮點開了短信,母親回複他了,母親寫道:新的一年別給戴老師再添麻煩了。
龔小亮坐下了,他放下了手機,看着戴明月:“你最近聯系我媽了嗎?”
“我說你在我家準備成人高考,句句屬實吧?沒說錯吧。”戴明月說。
龔小亮一口氣喝光了杯裏的酒,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半,猛擦了下嘴,看着電視機的方向。春晚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了。
“你現在的表情是不是恨不得我那天摔在浴缸裏直接摔死了?”戴明月悠悠地喝湯,幽幽地說道。
龔小亮夾了塊排骨,說:“随便你和她說什麽吧。”
他咬了一口肉,使勁吞咽下,把排骨上剩下的肉拆了下來,放到了戴明月的碗裏。戴明月用手抓起這一大塊肉塞進了嘴裏。
戴明月說:“說說藍姍吧。”
“說得還不夠多嗎?”龔小亮說,他挑起眉梢看着戴明月。
戴明月笑了,他還在吃那塊肉,嘴邊全是炖湯的湯漬,他的嘴唇上沾滿了油光,他咀嚼着,能從他嘴巴張開閉合的間隙裏看到被他嚼得粉碎的肉。他說:“她會把衣服挂在暖片上。”
他說:“她的那些內衣,內褲。”
龔小亮喝酒,點了根煙。
戴明月繼續說:“她喜歡穿有蕾絲的內衣,你不覺得她的胸罩,內褲的布料都很少嗎?其實她不怎麽喜歡穿內衣,星期天下午,我去她的宿舍找她,她洗完澡,圍着一條浴巾出來,她坐在我身上。哪兒有人在星期天下午洗澡的呢?是不是她才和什麽人做了事後得洗澡的事?”
戴明月吃肉,喝酒,用紙巾掖了掖嘴角,雙手都放在了桌上,道:“她很會親人,你知道的吧?”
“一定親過很多人才能有那樣一套本事。”
“她親人的時候……”戴明月的眼裏閃現着亮光。他撕下一塊排骨上的一條肉,吃了一口。他又開始他那緩慢而有力地咀嚼的動作了。
龔小亮咽下酒,咽下煙,他胃裏不舒服,想吐。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湯,酸滋滋的湯将那股惡心的感覺壓住了。
可是戴明月偏不停下:“嘴唇碰嘴唇,再用舌頭舔一舔嘴唇,然後把舌頭伸進來,她的舌頭很靈活,也很軟,不知道她整天吃什麽,嘴裏的味道甜甜的,她幫你舔過嗎?”
龔小亮把煙丢進了湯碗,他拿着酒杯走到戴明月面前,碰了下他的酒杯,一飲而盡,他低下頭看他。戴明月也喝了口酒,他仰起脖子看龔小亮,才要說話,龔小亮放下了酒杯,腰一彎,手伸到了他腿間,拉開了他的褲子拉鏈。戴明月的眼神恍惚了下,人跟着顫了顫,他試着推開龔小亮,龔小亮立即用另一只手握緊了他的左手,戴明月完全使不出力,完全沒法掙脫了,他被龔小亮摁着,腿間敏感的器官被他牢牢掌控住了。龔小亮搓了他的陰//莖兩下,他勃起了,戴明月一吸氣,往電視那裏看,龔小亮把他提了起來,拖到了沙發上,他關了電視,按住戴明月的肩給他手淫。他看了戴明月一眼,戴明月眉頭緊蹙,可龔小亮這一眼看過去,他忽而輕蔑地一聳眉毛,笑了出來,說道:“她幫我舔過,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很開心地……”
龔小亮抿起嘴唇,捂住了戴明月的嘴,他逼得更近,整個人壓在了戴明月身上,他壓到了戴明月的右手,戴明月疼得亂抽氣,可他的陰///莖絲毫沒有軟下去的意思,反而更硬挺,反而在龔小亮的手裏躍躍欲試。戴明月喘起了粗氣,龔小亮卻很鎮定地吐息着,室內回蕩着一急一穩兩串呼吸聲,戴明月又掙了下,他用左手去摸龔小亮的褲裆,龔小亮往後縮去,那捂住戴明月嘴的手松開了,戴明月一把拉過他的皮帶把他拉近了,他緊緊抓着他的皮帶。
“你想她吧?”戴明月喘着氣問,他把手伸進了龔小亮的褲子裏。
“想到那個女人,”戴明月的耳朵和眼角都紅了,他急急地說着話,拉扯着龔小亮,好像自己溺了水,拼命要抓他下來陪葬,“她用的香水,她洗過的頭發,她摸過你的手,她躺在床上,她看着你……”
龔小亮咬緊了牙齒。藍姍從戴明月的一詞一句裏鑽了出來。
他閉上眼睛不想看,一下子,藍姍就變得抽象了,她成了團混沌的白影。這團白影笑啊,跑啊,跳啊,轉啊,跌跌撞撞,磕磕絆絆,這團白影摔在了地上,露出了戴明月的嘴臉。
那可憎的,噙着一絲詭秘的笑容的嘴臉,那光着身體,躺在浴缸裏沒法動彈的戴明月。
龔小亮往後一仰,摔在了地上。他仰頭一看,戴明月的左手指縫裏往下流着白濁的液體。他的手上也是濕的。
龔小亮抓起皮帶,穿好了褲子,戴明月抽紙巾擦手,他一看他,龔小亮躲閃不及,慌亂地要起身。戴明月拉住了他的衣角,他在沙發上躺下了,輕聲說:“坐會兒吧。”
他重新打開了電視,到處都在直播春節聯歡晚會,他便不停地換臺,只有牡丹一套在重播晚間新聞。戴明月放下了遙控器。
龔小亮坐在地上,用紙巾擦手,擦地上的一些黏液。
牡丹某處街心公園的塗鴉牆因為影響市容市貌要被處理了;牡丹職高新開設了旅游管理科目;牡丹和雪鄉展開密切合作,發展深度旅游産業;牡丹前陣子凍雨,雪松江公園裏多棵白楊樹折斷,伐木工人在清理時,意外發現一具女屍,就在昨天,該起女屍案的嫌疑人王某某被警方在某處教堂抓獲了。
王某某并非第一次犯案,距離他上次出獄還不到半年。電視上放出了王某某的照片。那是一個黑而瘦,看上去很幹癟的男人。
龔小亮一顫,吞了口唾沫。戴明月問他:“你認識?”
窗外忽而一亮,龔小亮往外看了眼,有人放煙火。一團紅色的光在夜空中炸成無數片。
龔小亮說:“這個人是信教的。”
“看來宗教沒能幫到他。”戴明月撐起來,眺望着窗外,一團綠光升上了天,戴明月興奮地說:“這麽早就有人放煙火!”
他眼巴巴地望着,可彩色的光芒卻不再出現了,他焦急地尋找了起來:“怎麽就沒了?”
似乎是為了響應他的呼喚,又有煙火升上高空炸開了,那是團紫白的光,一下照亮了戴明月的臉,照到他骨折的手,他紅了的手腕,他綁着繃帶的腳踝。
砰。
一個個光點落在了戴明月身上,也落在了龔小亮身上,他低頭看去,他看到自己滿手的洞,滿身的黑點。他再一擡頭看電視,幹癟的王某某正在對他微笑。龔小亮打了個激靈,他的手腳發冷,好像一桶冰水從頭澆灌下來,好像瞬間從一個混亂的夢裏清醒了過來。
有罪的人,只會背着罪,犯下更多不恥的事情。
王某某是可以舉出來的例子,戴明月更是能指控他的證據。
剎那間,到處都在漏風,到處都在閃光,照着他不堪的往事,照着他混亂的現在。他無處可藏,無處可躲了。
他是個千瘡百孔的人,躲在一個千瘡百孔的洞穴裏。
他問了聲:“我是個很壞的人嗎……”
戴明月轉頭看他,說:“我的手到現在還在疼。”
沒人放煙火了。戴明月打着哈欠說:“趁現在還沒開始放炮仗睡了吧。”
龔小亮點了點頭,他把戴明月扶進卧室,照料他睡下,他去浴室洗了個手,洗了把臉,拿上鑰匙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