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寧清淺
她瞪大着雙眼望着我,眼中似驚起了萬丈驚濤駭浪。多種情緒一閃而過,恐懼,驚駭,憐憫······但最終還是定下了心神,又輕輕淺淺的微笑起來。笑意微涼,不知是為我笑,還是笑她自己。如若是我,看到這樣駭人的容貌,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的。不過我平日也不笑。
我早已忘了要怎樣去笑。
“今天出來的早,以為能很快的将事情解決,所以沒帶鬥笠。想來是吓了姑娘。”我摸着臉上的疤,語氣不輕不重。“不過,看姑娘的意思,似乎并不急于解決你家裏這境況哪。”
她從椅子上起來,拿了身邊的餌食,輕輕的将他們撒向魚塘。素手白玉,指尖鋒銳的光将初晨攪的細碎,掉進魚塘裏,被紅鯉魚尾抛起落下。“急?我可不急,這單生意可得勞煩姑娘與我好生磨着。”語氣裏是極深入骨的恨意,臉龐涼薄狠厲,卻又是微微笑着的。
除了笑容,她好像什麽都沒有了。
她轉頭望向我,“你這樣便好,吓着是真,但還無需特意帶上鬥笠來見下了這種生意的主顧。”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我的主顧,那便該告訴我,你想讓我什麽時候動手,又具體該做什麽?”我擡眼,看着塘裏的魚吃了她喂的餌食之後在水裏開始猛烈的撲騰,然後逐一浮上水面,蒼白一片。她卻一臉愉悅的樣子,慢慢笑出聲來。
“我讓你什麽時候動手,你便什麽時候動手?我讓你怎樣解決,你便怎麽解決?”
“是。但前提是你能付出相對應的報酬。”
“那你要什麽?”她腰間流蘇被風吹起,半分凄涼之感。
“我要什麽,須得知道你要讓我做什麽。”我阖上眼,“如果這單生意不合我的心意,而你又需要我為你辦這件事,那代價就是你的命。如果這單生意合我心意,那你就什麽都不用付出。但以上這些都不是殺人的代價。”
“哦?”她來了興致,“那殺人是什麽代價。”
我将手握成拳,指是涼的,“殺人,收錢就好了。”
她怔了怔,良久,微笑,出聲,又漸漸轉為大笑。“真好真合理,人算個什麽東西?也就值那麽些個臭銅板的價。”她笑得前仰後翻,似是要笑出淚來,可最終眼裏依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我啊,碰巧你要的東西都給的起,我呢,想叫你幫我殺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一個妖怪一個人,可有興趣?”
“有沒有興趣得我看了才知道。”
“那好辦,你跟我來。”她将手中的空罐子随意的抛到湖裏,濺起朵朵水花,如若不是滿池的魚屍,那倒甚為亮眼了。白透的水裹了光,在空中開放的肆意。
她帶着我走過那石子路,高高低低,磨腳的很。
“姑娘可知我姓甚名誰?”她沒有回頭,走在前方問我。
“等我看了你要我殺的人,決定做與不做,再告訴我你的名字也不遲。”
“那姑娘的名字呢?我總不能一直稱你姑娘。”
我垂下眼簾,風輕輕吹過耳邊,名字?那可是我生命不敢承受之重。
“專心走你的路吧。”迎面的風帶着暮春的微寒,刺着肌膚。
不遠處有座假山,假山上有許多小小的孔,清水從那孔中流出,滴在尖銳的岩壁上,叮叮咚咚,像雨聲,打在梧桐葉上。
曾經,有一個人,伴着那樣好聽的雨聲告訴我,“我叫白落,白天的白,落花的落。”他說這話的時候,寂寞的秋雨打在覆了霜的梧桐葉上,融了凝成花狀的霜雪,化了滿目的悲涼與殷切。雨落到他素白的傘面上,慢慢的滑下來,滴落,留下穿透空氣的光,描過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眉。驚醒了遠山深處沉睡的蝶。眼裏流轉的是四月的芳菲,漫出的是九月的星辰。
而那時的我卻只是仰着臉,對着他的名字笑得燦爛。一個好好的名字,要這樣向別人介紹,像女孩的形容,我如是對他說着。
他抿唇,語氣若光華經轉了萬年,“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可那時的我卻不知道,這不是辯白而是承諾,是我本該視若珍寶可卻被我卻放之任之的。
那一天
驚了誰的夢,亂了誰的心。
那一言
救了誰的世界,斷了誰的未來······
水聲漸漸遠去,思緒也漸漸遠去。她在前面靜靜的走着,再也不曾開過口。
走至花園,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指着前面那一棵雪松,“你要看的人就在那裏。”
我順着她的指尖望去,看見了雪松樹下一個黃衫女孩正勾起一只腳在那裏跳房子,左蹦一下,右跳一下。笑的歡快欣喜,鬓邊細碎的發折了耀陽,帶起黃絨絨溫暖的光,飛揚的眉,放肆的笑,明眸皓齒,不染憂愁。這一切的一切,都與這鬼氣森森的府邸大相徑庭。
她身邊坐着白衣少年,專注認真的看着她,嘴角帶着淺淺弧度,烏黑的墨發散在身後。層層疊交,釀出酒香。相貌平平,氣質絕佳。
那女孩跳啊跳啊,終于跳到了少年的面前,然後,張開雙臂,撲入那少年的懷中。
我轉頭看向身邊的那人,想到她剛剛坐在涼亭裏,隐在還未褪去的灰霾之中的景象,然後再看向那一對不知世事般的璧人。便覺得這光分外刺人了起來。
“像他們這樣的人,大概是不知道心死是什麽滋味的。”她緩緩開口。
樹葉被風吹着輕輕打了個漩兒,開的正茂的牡丹養出了逼人的紅,那樣的紅,被那少年摘下送入那女孩的手中。她捧着花,笑得明媚。
“嚴清,這花不适合九九。”這一聲來得突兀,那兩個人望向我們這邊。
那名喚九九的女子一看到說話的人,馬上便一路小跑過來。看着她,然後笑。“這花不适合我,那必定是适合姐姐的。”說完就把花遞過來。
“這花顏色太豔,暖黃色,粉色,白色,這樣的顏色才更适合九九。”她接過花,對着那少年說。
少年看了她一眼,那花被捧在她手裏,顯得她越發奪目逼人。“既然這花不适合九九,那你收着便是。”口氣淡淡。
“這個姐姐是誰?”九九指着我問,我不喜被人用手指着,便用手裏拿着的劍的劍柄輕輕的将她的手打開。她到也不惱,只是看着我手中的劍來了興趣,覺着好玩,伸手握住了我的劍,“姐姐這劍好威風,借我玩玩可好?”話未說完手上卻有了動作,可見是個被慣壞的孩子。
“放手,”語氣冰寒入骨,他的劍,又怎是別人相碰就能碰的。
手中的劍在她一把握住的時候便開始顫動起來,劍意掙脫出鞘不留情面的割過她的手,殷弘的血流到劍上,慢慢滲進劍裏。
她驚叫一聲松開手,嘴唇便的蒼白無力,只是呆呆的看着我,“你,你······。”她只是一昧的重複這句話。連手上那還在不斷出血的手都沒有管。
這一切在瞬間發生,那名喚嚴清的少年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心愛的姑娘手上就多了幾道血淋淋的傷。他的臉頓時失去了笑意,一把就抱起還怔在原地的女子,急匆匆的就向外跑去。
卻沒有看見,我身邊還有一個人因被劍氣波及,臂上已經滲出了血。闖禍的人被細心對待,被牽累的人卻連一眼都吝啬給予。
“你叫什麽名字?”我輕聲問她。她轉頭望我,不明所以。
“我和你說過,若我接了這筆生意,那我就需要知道你的名字。”我對上她的眼睛,卻已掩不住眸子裏熾熱的光。
“清淺,寧清淺。”她撫着手中的牡丹花,血色妖嬈,與名字甚是不搭。
我壓住手上因喝了鮮血而蠢蠢欲動的利劍,仰頭,深吸一口氣。
“白落,白天的白,落花的落,我的名字。”那聲音好像穿越了時間和空間,伴着雨滴梧桐的滴滴答答,清晰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