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們的過去

夜深了,紅燭上的燈芯被灼燒的蜷曲起來,“你憑什麽和我講條件呢?你入世歷劫,卻放不下紅塵滾滾。你想救寧清淺,可是你是冥界之主,她肉體凡胎,看不見你,聽不見你。你又怎麽幫她!”我拔下頭上的銀簪,扒開多餘的燈芯,斯條慢理的說道。

楊生挑眉,眼底沉的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潭,“所以,我現在出現在這裏。”他皺起好看而清俊的眉,神色間略顯疲憊,“紅······,我們也算是舊相識了,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這些年一直留戀于人界,不就是在收集各類妖物的心頭血嗎?只要集齊萬妖精血,找到···那人的魂魄,以鮮血為引,再加以神獸血肉,便可以為他重鑄肉身。不是嗎?”

他說話的時候語速極慢,讓人覺得他修養極好,可骨子裏那份清冷卻也一點都沒有遮掩。“其實。”他略一停頓,破天荒的露出一個微笑,似九重天上冰雪之巅的青松脫落初雪,露出的那抹蒼翠,“何必要等到集齊妖血,萬種?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我靜默不語,只是靜靜的看着他。他也沒繼續說話,自顧自的喝茶,在兩方都有求于人的情況下,最沉得住氣的那一方,終歸是拿得到更多的好處的。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千年,自然是不急于一時。可他不一樣,縱然他等的起,可寧清淺等不了了。

因為,她要成魔了。在她府上慘死的道士的怨念早已侵入她的心智,心中的仇恨被無限制的放大。

楊生幽幽的嘆口氣,輕笑道,“你真的,變了呢。”他起身,黑袍随着動作霍的撕裂空氣,“你要讓他回來,那我便把長眠爐給你。”

我心裏驀然一驚,難怪,難怪他如此篤定我會幫他。長眠爐,賭上性命,夢裏輪回我都想得到的東西。沒想到,卻在冥王手裏。“你舍得?你要知道,這長眠爐,可只能用一次,用完之後可就沒用了,這是神界至寶,你不怕······”

“有何可怕?”楊生淡淡出聲,他似是想起了什麽,自眉梢到唇角都柔和了起來,是初春的氣息,是寧清淺記憶裏的那個少年的身影,“為了她,一切都值得。”

我握着劍柄的僵住,以前,也有一個人,在滿地血泊污穢中,和我說,我值得他這麽做。我吐出一口氣,聲音堅定有力,“我答應你,還你一個無憂的寧清淺。”

他将帽子戴上,整張臉包裹在黑暗中,“謝謝。”

“先別急着謝。”我打斷他,“夕顏你認識吧?到時候如果他阻攔我?”

“我會幫你攔着他。”

我露出一個滿意的笑,臉上的疤彎彎曲曲的扯動着,“到時候,行逆天之舉必會遭到天罰······。”

他扭過臉,看不清表情,“你可以随我去冥界,那裏神界還管不到你。”

我抽出勿忘劍慢慢擦拭,雪白的劍身上映出我冰冷無情的眼睛。

“如此甚好,慢走不送。”

他擡腳走進房間的暗處,聲音卻緩緩飄蕩而出,“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何甘願與整個神界為敵,甚至不惜形神俱滅也要救你。不過,現在我懂了。紅楓,我等着他回來那天。”

我将頭靠在椅背上,心頭緩緩的回了些溫度,勿忘劍輕輕顫抖起來,“不遠了······。”窗外的風刮過,我的聲音被揉碎在風裏。

第二天,我在第一聲雞叫之前就醒過來了,一睜眼,就感覺床邊立了一個人,心念一動,劍光便向那人脖頸狠狠劃去。

金鐵交擊的聲音,我單手撐地,從床上一躍而起。

站好一看,卻見夕顏笑眯眯的站在我面前,雙指穩穩的夾住我的勿忘劍。

我幾乎的瞬間暴怒,他居然不動聲色就進了我的房間,還敢以這種輕蔑的方式制住我的劍。我擡起手,可眉間朱砂卻傳出一陣溫熱,我擡起的手放了下去。

他指間的劍瞬間便翻騰旋轉起來,鋒利的劍芒掙脫他手上的禁制。劍光淩厲兇狠,幾招便把他逼入牆角。

他應對的狼狽,而我則是不敢相信的摸上了眉間的朱砂,那裏,傳來集齊熟悉幾乎讓我落淚的氣息。

夕顏的手掌上終是見了紅,鮮血順着掌紋滴滴答答的落下來。

“你!”他神色模糊的望着我,“是我小看了這神劍。”

我此刻卻沒有和他辯解的心思,我雙手捂着額間,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白落!可是你醒了?

朱砂卻瞬間安靜下去,仿佛他從未出現過。可是我很清楚,的确是他,這麽多年,我頂着他的名字,替他活着。造了那麽多殺孽,只為了溫養他的靈魂。

微光透過薄薄的窗紙,一寸寸的攀爬進來,夕顏站在門口,看着窗前那女子臉上浮現的連她自己都無法想象的溫和的,充滿希望的微笑。

走進嚴府,依然是一片死寂。寧清淺還是半倚在涼亭裏的貴妃榻上,我定定的看着,她卻好像死了一般,動也不動。

“寧姑娘。”我淡淡出聲。

“你來了。”她聲音略顯疲憊,睜開的眼睛裏一片死氣沉沉,難怪楊生如此心急,她已成半魔了。“既然都準備好了,那我們就動身吧。”

夕顏看着她眉間的隐約可見的黑氣,皺眉,似是想說點什麽,可話滾到舌尖卻變成了,“寧姑娘,洛水鎮是個怎麽樣的地方?”

寧清淺起身,眼睛似越過千山萬水,思緒踏過怔仲流年。聲音綿長輕細卻溫柔至極,“是個很美的地方。”

她回頭,看向嚴清和卿九九的房間,低聲說,“祝你們好夢!”

走出嚴府,寧清淺看起來顯得輕松不少,果然,離了那鎖住她的牢籠,變回不由自主的雀躍。而此刻我才憶起,她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

“或許,她不回嚴府,會慢慢的好起來。”夕顏輕聲說,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貼在他臉上,飛揚的眉挑高了望着我。

我毫不避諱的直視他,不屑的眼神透過鬥笠上的黑布讓他看了個清清楚楚,“困住她的,從來都不是嚴府。”我咬字清晰,神色漠然,“錯了的,也從來都不是她。”夕顏,收起你那希望大家都好的神情。沒有人被剮心割骨之後還能不在意的一笑而過。

他看着我良久,出聲,“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讓你心痛的事,你可不可以······。”你可不可以,不恨我,紅楓。

我只覺得好笑,“可以。”他的臉色難以遏制的欣喜起來。

夕顏,我不會恨你,因為我從未信過你,更談不上心痛。這世上,再無一人可讓我心痛了。不過,若是這次順利的話,那麽,或許能讓我心痛的那人就回來了。可是,他不舍得,從來都是。

“我說,你們能不能走快點,要調情,到了目的地再調不行嗎?”寧清淺懶懶開口。翠綠色的長裙在前方靜默飄揚,隐約間,我仿佛看見了楊生記憶裏的那個小姑娘。

她見沒人應她,霍的轉過身,漆黑的眼裏攏了一層霧,是再烈的驕陽都沖不開的。

不知,這樣的她,楊生還會喜歡嗎?

想起那人遠山孤傲的眉眼,清俊不濁的身姿。我笑笑,約莫,是會喜歡的吧。

在三人各有心思的情況下,落水鎮,卻不知不覺到了。

························

卿九九初遇嚴清的時候,是極其狼狽的。下界之時被天雷劈傷了翅膀,一不小心就現了原形。不能變成人,就代表她沒辦法走出去。她整日都拖着傷腿躲在山洞裏,因為體型太過巨大,她一動身子山洞就免不了悉悉索索的響。

她自出生就沒受過這樣的苦,心頭一陣憋屈之下就斷斷續續的嗚咽起來。

她還沒來得及放聲大哭呢,就被洞外的腳步聲一下子驚得一下收了聲。

她是偷跑下來的,平時又被大家寵着護着。對付這種緊急情況完全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傻愣愣的看着那少年摸索着走進來,然後,被腳下的尖石子絆倒,然後,倒在她身上。

這少年,看不見!

嚴清本是上山求佛,卻不小心和侍從走散。誤打誤撞之下不知是走進了什麽地方,還跌了一跤。啃了······一嘴的毛?

他摸着身下軟乎乎的身體,手掌處傳來一陣陣溫熱。

他咧嘴笑了笑,是活的。

卿九九第一次見到這麽大膽的人,先不說他是個瞎子,光是自己這巨大的身體,就能讓他驚訝加驚吓了吧!

她很是不滿,伸了頭過去就在少年耳朵上啄了一下。少年的臉透出一層極淡的粉紅色。她一時看呆了竟忘了收回脖子,直到那少年伸手握住她的······鳳頭,纖長的食指在她腦門上輕彈了一下她才回過神來。

“胡鬧。”少年的聲音似被泉水浸透一般,幹淨清澈。

他笑起來帶着春天栀子花的香氣,卿九九悄悄的把頭靠過去,溫熱的鼻息吐在少年的脖子上,她驚訝的發現他的耳朵居然由淺紅變成深紅色。

她差點就沒繃住出聲問他為什麽臉紅。

洞外終于傳來呼喊聲,少年溫暖的手拂過她的頭頂,聲音溫柔,“鳥兒,我要走了。”他摸索着走出去,走了一半停下腳步。

卿九九頂着他的背影,他突然轉過來,閉着的眼睛豁然睜開。

眼睛,并不漂亮!

沒有焦距,沒有神采,空洞而麻木。

“真可惜,我看不見!”他說,說完後便走出了山洞。

他看不見,可是卿九九卻看得見。

看得見他溫溫柔柔卻稍顯悲傷的笑意,看的見他耳朵後淺淺的緋紅,看得見他麻木空洞的眼神裏深深的失望。

看見了,便忘不掉了。

她終于養好傷,同時,她也找到了他。

小山神告訴她,少年名叫嚴清,每月的十五都會到山頂的佛廟裏面祭神燒香。

山神沒有騙她,這個月的十五號,她果然見到了他。

她輕輕松松的掐了一個決,跟着他的侍從就被支開了。他沒有驚慌失措,只是在喊了兩聲無人應他之後,緩緩地坐下,呆在了原地。

山上的山花開的絢爛,就算嚴清的眼睛看不見,卻也聞到了馥郁芳華。他腦海裏呈現出一片花海的雛形。他想,那肯定很美。

“喂,你記不記得我?”身邊突然響起清脆的女聲,把他吓了一跳。

卿九九見他不回答,半是失落半是理解的開口,“你肯定是不認識我的,我那時連話都沒有和你說。”她聲音軟軟糯糯,倒像是撒嬌一般。

嚴清仿佛看見了漫天晴好的陽光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正托腮定定的望着他,她腳下一片夏花,開的美不勝收。

這美好的光景裏,他聽見小姑娘笑意盈盈的開口,“嚴清,我叫卿九九,你可要記住了,忘了的話小心我揍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