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落九天

“你是誰。”卿九九揚起可怖的臉，厲聲質問。

我自岩壁上輕輕巧巧的跳下來，裙裾搖擺，如同翻飛的蝶，“九公主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也是正常的。”我譏诮道，“我是白落。”

她先是一怔，然後呆呆望着我，聲音裏莫名的帶了一絲顫抖，“怎麽可能，白落不是已經，不是······。”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目光一寸寸的在我臉上掃過，“紅楓······你居然？你居然！”

“呦！原來九九妹妹與白落姑娘是老相識了？”寧清淺打斷她的話，眼裏紅光越加明顯，“看來這都是緣分吶，妹妹你說是不是？”她在卿九九面前蹲下，用手勾起她的下巴，白皙的手指在月光下仿若透明一般。

“嚴清，地上這麽涼，你怎麽舍得讓九九就這麽呆着？”她話頭一轉，将躲在後邊的嚴清拉上前。

嚴清整張臉都是煞白煞白的，他仍舊是驚恐的望着卿九九。

寧清淺走到他身後，紅唇抵在他耳邊，呼出的氣卻冰冷刺骨，“怎麽？怕了？九九依舊是那個九九，只是模樣變了而已。快去扶她起來啊！”她邊說邊将嚴清狠狠一推。

嚴清被推了個猝不及防，狼狽的摔在地上，卿九九掙紮着要去扶他，“嚴清。”這一聲卻将他的神智頃刻拉了回來，他好似大夢初醒一般，推開卿九九的手，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山下跑去。

寧清淺的聲音在後方傳來，“嚴清，你不管九九了？”她在笑，笑的酣暢淋漓大快人心。聲音又尖又細，響徹山頂。

他卻好像什麽都沒聽見，依舊是跑的步履生風。

卿九九僵住，想起那日笑意冉冉的少年，想起他再見她是臉上的欣喜無度，她茫然的轉過頭去，盯着寧清淺，卻只是看見了一雙妖異的眸子和裏面映出的醜陋的自己。

我閉了閉眼，真是色衰愛弛。

“夕顏。”我沖林子裏喊。

暗處緩緩走出一個人影，暗金龍紋在袖袍間若隐若現，眼裏碎了漫天的星光，“怎麽？現在想起我來了？”他笑笑，瞬間點亮光年。

“嚴清跑了。”我直視他，言簡意赅。

他撇撇嘴，笑容暗了幾分，“就知道你想支開我。”他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轉身向山下走去，走了幾步，腳步忽然一頓，聲音低低的傳過來，“你其實不必這樣，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底卻是冷笑，“希望吧！”夕顏，你什麽都不會做？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會做什麽！

“等等。”寧清淺忽然叫住他，她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卿九九，“我和你一起去。”

卿九九茫然擡頭，“你要做什麽？”她望向寧清淺，眼中有了一點兒焦距。

寧清淺轉身看她，慘白的光圍在她的周身，紅唇如血般鮮紅，聲音仿佛自海浪之外的天際踏着浪濤而來，壓抑的是幾千幾百年的委屈和憤怒。“嚴清想來是不喜歡妹妹現在的面容才逃走的。我呢，覺得如果他看不見了，那肯定就會再與妹妹和好如初的。”她氣定神閑的開口，鬓發上的朱釵搖得叮當作響，“我去取了他的眼睛，送于妹妹手上。”

寧清淺的身影随着聲音漸行漸遠，模糊的輪廓裏，她手上的刀刃發着淩冽的光。

卿九九睜大眼睛，聲嘶力竭的喊起來，“不······。”她身上開始燃起金色的火焰，猶如白晝般絢爛，陣法隐隐顫動起來。

我望着她身上燃起的金色火焰，緩緩壓住蠢蠢欲動的勿忘劍。

“為什麽？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她眼底流出眼淚。

我眉頭一挑，心底隐隐湧出一股怒火，冷聲說，“為什麽這麽對你，那你又為什麽這麽對寧清淺，她曾經在你面前多麽卑微的祈求過，可你還不是視而不見。楊生為何而死？她又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別人的傷痛不算傷痛，你的難過才叫難過？”

大陣漸漸的消融而去，卿九九七竅流出黑血，一聲嘹亮的鳳啼，金色的雙翅伸展開來，瞬間周圍就仿佛白晝來臨。她的眼中漸漸流露出上古神獸睥睨天下的姿态，“我給她們留了三年。”她語氣漠然，高貴冷傲。

我終于是慢慢抽出劍，雪白的利刃瞬間發出争鳴身，劍氣若網一般交織在我身上，熾熱的火焰被切割的分崩離析，“九公主果然善良。”卿九九，你自私自利，卻将施舍說的那般高高在上，是了，與你而言，凡人不過短短一生，彈指一揮間的時日罷了。你貴為高高在上的神，自然是不用愧疚。

我将劍平身舉起，劍尖上跳躍着白光，緩慢而清晰的開出一朵朵花，“事已至此，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的命，我收了。”

金焰将我團團圍住，她眼底結出實質的冰來，“她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不惜冒着生命危險得罪本殿。”

我手掌翻飛，劍光瞬間沖天而起，帶起大片紅色的殺氣與煞氣，将原本白色的劍光取而代之。火勢瞬間被壓滅，團團縮回卿九九身邊。

“你······。”她不可思議的望着我，“為什麽？你的實力？”

面上的銀臉具依舊安然無恙的呆在我臉上，遮掉傷疤，餘下的半邊臉卻是絕代芳華。我緩步逼近她，帶着一身的殺意，“九公主血脈高貴，無需靜修也能一日千裏，我等雜民，只能夜以繼日的苦修，看九公主的神情，想來這些年還是略有進步的。”我冷笑，眼底卻波瀾寂靜。

卿九九，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我是怎麽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這數萬年的寂寞，你們這樣的人又怎麽懂？說我動你需要拼盡性命，你又怎麽配？

她煽動翅膀，山頂頓時飛沙走石揭起，我足尖一點，輕巧的翻身其上，手中勿忘劍帶起巨浪破天之勢向她斬去。

利劍入肉，她左翅頓時鮮血淋漓。又免不了仰天一聲長嘯，叫的我直皺眉頭。

這點痛都忍不了，到底是身嬌肉貴。

她自高空跌落下來，終是體力不支化成人形。

她揚起蒼白的臉，左臂上還插着我的劍。“為什麽不殺了我？以你現在的實力，應當很容易。”她嘴角帶笑，眼睛裏卻是得意的光，“難道，你不敢？你若是動了我，那就是與神界不死不休了。”

我看着她，良久，露出一個明媚到極致的笑容，單手一招，劍就從她手中飛出，帶出一連串的血珠，在地上畫出不規律的圓。伸出手指，對着她臨空一劃，手臂便被齊根切下。

“啊。”她厲聲尖叫，真真的疼痛難忍。她在地上打滾翻身。

我就着一塊石頭坐下，看着她再無一點上仙的氣韻，果然，到了生死之際，仙，妖，人，其實并無分別。“不死不休？我與神界，早就是了。”我聲音淡淡，眼底浮現出那日的情景，上神們冷漠無情的圍觀，他痛到極致卻依然溫柔的眼。

我呼出一口氣，冷眼看着滿身髒污的卿九九，痛嗎？終有一日，我要讓那天所有圍觀的，出手的，都嘗嘗這深入骨髓的痛。我要親眼看着，那一張張不染塵埃，谪仙般的面孔露出前所未有的猙獰和醜陋。

不過，在那之前，我看着卿九九，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看的她瞬間毛骨悚然。

只要有了她的血肉，那······那麽那個一身白衣，笑容明媚的人就能回到我身邊，我擡手摸向額上的朱砂痣，心底一片柔軟。

在我恍惚中，寧清淺和夕顏已經回來了。夕顏手裏還抓着呆滞的嚴清。

他将嚴清一把丢到卿九九身邊，高揚起的眼尾一片嘲弄，“好好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你喜歡的人。”

他慢慢回過神來，看見了呻吟不斷的卿九九，他極緩極緩的一步步的走過去。最終在她身邊停下，他伸出手，在手指觸到卿九九的那一刻忽而神色堅定起來。妖也好，人也罷。美也好，醜也罷。終歸，她是他此生摯愛。他錯了一回，不能再錯了。

他抱起她，血腥味在這寂靜的夜裏沁入他的眼，他的鼻。他顫聲喊，“九九。”

卿九九似是擡了擡眼皮，卻依舊沒醒過來。

他轉身，眼底恨意一目了然，“你殺了我們吧。”他沖着寧清淺喊道。

寧清淺站在一尺開外，月亮高懸在她身後，她輕笑，素手一楊，白亮的匕首落在嚴清的腳邊，“嚴清，你這雙眼睛是卿九九救回來的。我們的一切糾糾葛葛，也都是因為這一雙眼睛。你把它挖了，那我便放你們一馬，如何？”她邪魅一笑，眼睛裏似有千萬妖魔在張牙舞爪。額間隐隐滲出黑氣。

我看她一眼，繼續閉目養神。

他撿起匕首，看向懷裏的少女，淡淡一笑，“好，本就是我欠你的。”

手起刀落，一對眼球砸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滾出去。

“真是爽快，我信守承諾，你帶着她走吧。”她扯出一個詭異的笑，眉間黑氣驟然大盛。

嚴清倒在地上，渾身抽搐，空洞的雙眼裏血流不止。可他卻一聲沒哼。他抱起卿九九，跌跌撞撞的憑着記憶向山下走去。

走了沒多久，卿九九卻忽然大叫起來，手上一空，懷裏的重量便不見了。“九九。”他驚恐的叫她。

身後傳來寧清淺一聲高過一聲的笑聲，“抱歉，真是抱歉，我忘告訴你，下山的路有三條，有兩條是設了陣法的，你走錯了。現在，恐怕九九要留下來了。”

她額間的黑氣終于開始凝聚，我手上流光穿梭在指間上，正欲有所動作，卻被人先行一步，他一揮紙扇，寧清淺應聲倒下。

夕顏看着我，眼裏半是不忍半是傷寂，“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