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落
楊生擡頭,目光裏似煙火明滅,“當然。”他說。
我滿意的笑起來,目光漫不經心的瞥過倒在她懷裏的寧清淺,握着劍柄的指微微曲起來。“那冥王打算什麽時候帶着我去冥界呢?”
“你很急?”他聲音不辨喜怒,卻慢慢的悠哉下來,看着懷裏安好的寧清淺,安心的舒展開眉眼。
我心底長長的逸出一聲冷笑,就知道長眠爐沒這麽好拿,“我倒是不急,只是,就怕······。”我适當的住了口,笑而不語。
果然,他皺起了眉,似是想到了什麽,猛的一把掐住了我的脖頸,速度之快讓我心驚,“你對清淺做了什麽。那血有問題?”
我感受着他手上的殺意與着急,卻出奇的安靜。
朱砂痣微微一亮,兩道流光射出,撕裂空氣般的速度,一道射向楊生,一道射向寧清淺。按在我脖頸上的手瞬間便是松掉。
流光帶起一陣磁暴之聲,尤其是射向寧清淺那一道,簡直攝人心脾。
楊生抱住寧清淺,跳身而起,在半空中一翻一讓,将寧清淺護與自己背後。流光與他的衣袖撞在一起,撕爛了他半身衣襟。
我皺眉,摸向朱砂痣,心底一片微疼,“你才好一點,不要出手,我自己能解決的。”
大火漸漸的燒到了我身邊,一片火紅裏,我的面前緩緩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身影。
我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多少年沒見到他了。五萬年?十萬年?我記不清了,仿佛死過好多回,又活過好多次,才堪堪在那時間的夾縫中,回眸看得他一眼。
眼前的人眼角眉梢都是溫柔的笑意,那雙勾魂奪魄的眼裏本應是傲視天下,無雙張揚,而不是現在的三月細雨,绠隔萬年的纏綿哀傷。他薄薄的唇輕輕抿着,似有千言萬語,卻只是靜默不語。滿頭墨發在火風中妖異狂舞,氣勢如魔,神情似佛。
“我舍不得。”他低聲說,極為認真的回答我,聲音似在空靈山谷之中緩緩響徹,似圓潤冰珠落在尖尖石子之上,響的細碎繁複。
他的身形忽隐忽現,看的我一陣心驚膽戰,一如當初我要失去他的那天。怕他走的太快,我連手都來不及伸出。
“出來幹什麽?浪費精力。”我一開口,嗓子卻全啞了。
白落,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此刻你重新回到我身邊,雖然不是全部。但這一刻的歡喜欣愉,卻在我的心底搖曳生根,随風起舞。
他輕輕擡起手指,細細的描過我的眉,我的眼,以及左臉上冷冰冰的面具。“我能凝成身形了,就在剛才。”他虛無的手指觸碰不到我的臉頰,眼裏是我半是悲傷半是歡欣的臉,“我很想你。”想立刻見到你,想立刻為你擋去漫天殺雨。
“白落。”身後傳來楊生的驚呼聲,“你不是身死道消了嗎?”他眼底有着濃濃的忌憚和難以置信。長眠爐如果不是用來聚魂的話,那麽,她想幹什麽。
白落沖我笑了笑,一轉身,眼底已經帶着三分睥睨七分不滿,夭夭灼灼開出漫天繁花,輕細的長眉一攏,聲音冷徹,“楊生,這麽久不見,你的沉着冷靜都見鬼去了?”他神情淡淡,似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楊生神情一冷,剛想說點什麽,卻聽見懷裏的寧清淺嘤咛一聲,口鼻之中溢出血來。他幾乎是瞬間就慌了手腳。望向我的眼睛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看他一眼,平淡的伸出手,“長眠爐呢?”
他眉頭挑了挑,“我怎麽會把神器戴在身上?在冥界。”
白落回頭望着我,眼神溫柔,“那你就帶路,什麽時候拿到東西,就什麽時候救她。”他好看的眼睛半阖着,似是開始疲憊。“楊生,我警告你,別再用你的手碰她,否則,我一定殺了你。”他指尖慢慢的淡去,看的我錐心一般的痛。
他消失在我面前,而我什麽都不能做。
一如當初。
“閉眼。”他聲音溫柔,對着我說。
當初他也是這麽對我說,他說,閉眼,楓兒。
看着他越加虛幻的身子,我微微一笑,眼底慢慢浮現出溫柔的神色,這一次,我選擇與之前不同的方式。
我閉上了眼。
暖暖的風刮過我的臉,再睜開眼睛,白落已經不見了。
我擡手摸向額間朱砂,溫熱的氣息傳過手掌,我斂起清冷的眉目笑的開懷。面前楊生面無表情的看着我,素手一劃,一圈幽黑的空洞自他指間飄逸而出,“跟我走!”他抛下一句話,就擡腳向黑洞裏走去。
我收斂心神,擡腳邁入黑暗中。
洞中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不見盡頭,甚至不知道眼前是否是懸崖亦或是平地。
“紅楓,白落一直都是這樣的嗎?”走在前面的楊生慢慢開口。
我此刻卻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心底裏依舊是滿滿的,皆是見到了白落的歡欣。“不是,今天是第一次,之前一直都出不來,時睡是醒,以前是睡的多,現在醒的多。”聲音淡淡,語氣裏難免的敷衍。
楊生卻仿佛沒有聽出我語氣裏的冷漠,依舊問道,“那他現在醒着嗎?”
“沒有。”我随口應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便勾起眼角笑的意味深長,我看着他挺拔蒼勁的背,勾起唇角,“怎麽,你害怕?”
他往前走的步伐依舊勻稱流暢,卻将話題巧妙的一轉,“你現在不說你自己叫白落了?”他語氣裏淡淡的嘲諷,不用看我也知道他現在的表情,冷厲的眉斜斜的飛着,涼薄的唇不屑的抿着。
我不和他一般見識,難得的語氣歡快,“正主馬上就要回來了,名字當然要還給他了。”
他腳步忽然一頓,聲音也變得凝重起來,“白落自己就已經可以凝魂,你為什麽還想要長眠爐?”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目光輕飄飄的落在她懷裏的寧清淺身上,眼裏是古井一般的幽黑,“你需要知道那個幹什麽?你只需要兌現你自己的承諾就好了。”我的目光在寧清淺身上留戀了好一會,才繼續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如果你不能兌現自己的承諾,那麽······。”
他目光倏然一冷,腳步瞬間加快。
我笑了笑,輕松跟上,真是一個護短的男人。
遇到楊生,是寧清淺的氣運。
不知走了多久,只是在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覺得腦袋一陣天旋地轉的疼。我原以為像冥界這樣的地方,應該是以黑白灰這樣的色調為主的,畢竟冥界主人的風格擺在那裏。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這冥界,居然出乎意料的清新漂亮。一條極其寬闊的河流将我的眼睛絢爛出一片水光,天水一色間,兩岸開着粉色的彼岸花,貴氣而不妖氣。一大片青青茵草還沾着不知是誰澆灌而上的水珠。舉目望去,竟有大片大片的碧色花朵順風搖曳,空氣裏是山明水靜的安好祥和。
楊生卻在那河邊停下了,他轉身看我,神色間竟有幾分溫柔,“現在你看見長眠爐了,可以救清淺了吧!”
我向四周看了看,不接話。
他又與我僵持很久,最終,他還是那個等不起的人,他黑袍裏面伸出一只修長素白的手。耀陽在他的指尖跳躍流動,那條寬闊而平靜的河流開始洶湧澎湃起來,水浪滔天間自遠處飛掠而來,透明似冰晶,在我的頭頂飛轉盤旋。
河流的水眨眼之間便是流幹,可它原本所立之地,卻是綠草茂盛,沒有河床,沒有溝壑,沒有淤泥。
我擡頭看着天空,一座透明的,四方鼎正在慢慢形成。
真是好算計,有誰會想到,神界至寶,居然在一入眼便能看見的地方呢!
透明小鼎緩緩落在楊生手上,晶瑩剔透将他的手襯的美輪美奂。
他将長眠爐抛向我,我伸手接過,面上波瀾不驚,指尖卻悄悄的泛白了。
我等的太久了。
他目光灼灼,等我開口。
“其實,我并沒有對她做什麽,只是你忘了,卿九九只是一個凡人,神獸的血,又豈是她一個凡人的身軀又怎麽受得了。爆體而亡只是時間問題。”我将長眠爐握緊,不出意料的又對上了他意欲殺人的目光,我眼神一冷,喝道,“你看我也沒用,要不要寧清淺活,全在于你自己。你傳個半身修為給她,她體內又有神血,幫她塑了仙體,你們不就可以雙宿雙飛了,蠢貨!”
他眉目一動,驟然清晰,看着我不說話。轉身便走。
我跟上他,繞過庭庭園園,山山水水,走到了一個山澗上,他指着一處陡峭的懸崖示意我跳上去。不等我反應,他自己先向另一處懸崖跳了過去。
他的身影在靠近懸崖附近的時候,卻像是石子背吸入漩渦,無聲息,無波瀾,就那樣消失了。
我笑笑,看來他是真的急了。就怕寧清淺出意外,不過,我沒有告訴他的是,寧清淺身上有我布下的古陣壓底,就算再過一個月都沒問題。楊生是聰明人,等他發現之後,他會知道該怎麽做的。
我微微一笑,山澗上的風刮過我左邊冰冷的面具,銀色在陽光下煜煜生輝。我将手中透明小鼎對準陽光,在一片黃色的光裏一條條細碎的裂縫無處遁形,就那樣坦然的暴露在我的眼底。
神器在神魔大戰之中就已受損,再用一次,便是要消失了。我眼底笑意涼薄。
可惜可惜。
一撩裙角,我縱身飛躍,天藍的背景圖将我一身錦袍映的幹淨透亮,我屏息,最終帶着奇異的笑容,躍與崖上。
再睜眼,是一片黑,我在黑暗裏感受到空間的波動,這是個安全性極高的地方。
我從乾坤袋中拿出卿九九的肉骨。
白落,以此做你身!
手中晶亮的玻璃瓶裏是夕顏的心頭血。
白落,以此喚你血!
雙手連點,長眠爐上浮現奇異紋絡,裏面傳來悠久的,長眠着的神界尊者們所謂的高貴的靈魂。
白落,以此補你魂!
現在,醒來吧!
醒來,我們一起踏于那金磚玉瓦的神殿之上,一起笑看萬裏浮雲長生,一起,将那些個無情的,卑鄙的,道貌岸然的家夥,堕與塵泥之中。
所以,快醒來吧!
只要你在,我雖滿身罪孽,亦心若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