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年那天
我本是山谷裏的一顆小紅楓樹,雖然我給自己加了一個小字。不過其實我是整片山谷裏年齡最大的一顆樹了。
就算那棵化形三萬年的老榕樹見了我都要喚我一聲姑姑。
不過我一直都弄不明白既然我修煉的時間那麽久,化形卻那麽晚呢?我和老榕樹讨論了百年,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因為我太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實在不讨老天的喜歡,我剛化形還沒到三百年,就遇到了一件攸關人命以及自身修為的事。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思考着是救還是不救。救他吧,說不定會因此牽扯出一段孽緣,不救他吧,他死在我面前又有損我的善修。
正午的太陽在正上方懸着,那光照的我口幹舌燥,提起裙擺,我果斷決定先去找口水喝。剛轉過身卻發現裙子被人拽住,那原本倒在地上的人此刻卻睜着明亮的雙眼看着我,他的眼中仿佛凝聚了萬千的光華,在這幹燥的秋季氲霭着溫柔一點點的漾開,亮了這萬千的山水。
這樣的一雙眼,卻綴在那樣的一張臉上,三分溫柔七分妖嬈,尖俏的下巴高昂着,臉上的細絨毛都被陽光渡了一層金色。
這樣好的山,這樣好的水,這樣的美人兒,這樣的場景。如若他再加上三分驚疑兩分惱怒五分好奇的軟着嗓子開口問我,“姑娘怎麽忍心見死不救?”那就真的是一篇浪漫美好結局歡喜的故事的開頭了。
但是這樣好的開頭着實不适合我,于是乎我果斷幹脆的扯回我的裙擺然後趁着他又驚又怒想說點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來的時候趕緊溜之大吉。
等我覺得自己已經跑的足夠遠了,而憑那小白臉是無論如何都追不上來了才漸漸放慢腳步。然後默默的靠在一棵樹上開始反省自我,如果自己在一開始看到他的時候就遠遠避開就好了,那樣他就不會看到自己······
正當我一人想的歡快的時候我聽到邊上傳來一聲輕笑。
轉身,還是那雙眼,好似墨滴入清水中,滲入,化開,留下絲絲縷縷的痕跡纏繞缱绻。
“姑娘剛剛······為何見死不救?”他嘴角揚起,漂亮的眼眸滿是戲谑。
這話瞬間驚醒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我讨厭長的比我漂亮的人。”我淡定開口。森教過我言多必失,所以不多說的秘訣就在于讓他無話可說。
“······。”
果然,森說的是對的。
我帶着勝利者的姿勢踩着滿地的落葉往前走,沒走幾步,轉身,他果然不緊不慢的跟着。他看着我,全然沒有察覺到我不悅的心情。笑得一派光明坦蕩,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齒。好似跟着我的人不是他,讓我不耐的也不是他。就像在自家庭院散步一樣悠閑自得。
我看着他笑得璀璨爛漫,都抵過了這深秋的紅林的光彩。
然後發現,我果然是讨厭長的比我漂亮的男人的。
“你要一直跟我到我家嗎?”我企圖用我們現在還不熟你去見我父母還是很不合适的這樣的理由擊潰他。想到我沒有問他你為什麽還跟着我然後讓他順理成章的說姑娘難道不為我帶路嗎這樣的話,我又默默的誇了自己确實是蕙質蘭心。
“想不到姑娘如此熱情,我們雖是不熟卻依舊想要盡地主之誼,這可讓我甚是欣喜。”語氣歡歡喜喜幹幹淨淨,眉眼卻是撩人心魄。
“······。”是我太天真。
“我雖然很想盡賓主之儀可奈何雙親不在家,你我孤男寡女着實不好,所以我還是送公子下山吧。”我暗暗罵自己不争氣。
“那真是可惜,既然這樣那就有勞姑娘為我帶路了。”臉上是不甚惋惜之色。
我慢悠悠的走在前面,想着怎麽才能把他弄走,我轉頭看他一眼,手上開始掐瞬移的訣,十指靈活而飛快的穿梭着。
“姑娘家裏有兄弟姐妹嗎?”他突然出聲問我,我手中的法訣一抖,散了開去。我心底低咒一聲,不理睬他。
他也不生氣,繼續自顧自的說,“那姑娘認不認識一個叫卿時年的人?”他搖搖手中的折扇,笑意融融。
“不認識。”我随口答。
“嗯?”他的驚訝來的突然,“不應該啊,明明氣息就在這裏。”他低聲喃喃自語,聲音極輕,卻依舊被我聽見了。
我心底咯噔一聲,面上卻是沒有表情,“你到這種偏僻的荒林來幹什麽?是來找人?”
他飛揚的眼角眉梢都透出他此刻的好心情,“恩,受人之托找個人。”他又将眼睛邪邪的調轉過來看我,“怎麽,姑娘要幫我找?”他眼裏說不清是調笑還是嘲弄。
我皺眉笑笑,“我不認識你說的那人,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語氣裏是極其真摯的萬分遺憾。
“這樣啊!”他忽的停下了腳步,說,“既然姑娘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不與姑娘客氣了,正好我愁着這山野之中沒有人家呢,這下有姑娘的幫忙我就輕松多了。”
我楞住,“什麽?”誰答應要幫他了?這人神邏輯?
他單手負在身後,妖一般的眼眸一晃一晃的,“姑娘不是說心有餘而力不足嗎?我要在山裏找人,自然是要找個落腳處的。”他悄悄的彎腰挨近我,眼裏極盡誘惑,身上卻是幹爽的青檸香,“姑娘那麽大方要邀我同住,我自然不好拒絕。”
然後,我很悲劇的咬到了自己的舌頭,“我不細(是)這個依稀(意思),我們孤男寡女的,不厚(好)的,這樣!”說完我自己都想給自己一掌,太沒出息了!
“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簡直要穿透過我的耳膜,直沖上天際,“小丫頭,你真是,真是太有意思了。”他素白的雙手捂着肚子,已經直不起腰,此刻收斂去一身風華與妖氣,笑容純白直接到讓人心動。
我一怔,剛想說點什麽,卻看見他那一笑像是觸動了什麽,周身都開始漫出層層霧一般的東西。
那是仙光,多的形成了實質。
“哎呦,笑太猛了,受不住了。”他的聲音半惱怒的傳過來。
至于我嘛,我已經驚呆了!我不是沒見過神仙,只是沒見過這種會和半路上遇見的小妖搭話的神仙!我剛想問問他是哪路大神,一轉身,卻又受到了驚吓,這裏那裏是什麽下山的路啊,這裏是我的家啊!
四面被高山環繞的山谷,一方極大的瀑布垂直的傾瀉而下,在下方的深池之中炸出水天一色的浪花,一顆極大的紅楓樹上,彩蝶流連,深秋下的紅色像是血液燃燒,樹幹上是縱橫不一的樹疤,有深有淺。而樹的對面,一顆老榕樹同樣直聳入天,樹上挂着兩條長繩,繩上一塊簡易的木板,在飄飄蕩蕩。
楓樹下一座小房屋,煙囪上還飄出陣陣黑煙,真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白落。”屋子裏傳出來一個極其清逸的聲音,似上好的古筝,波動之時發出的铿锵之聲,無形之中的華貴,“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他的聲音裏連起伏都沒有,完全不像是認識的樣子。
他微微一笑,又伸出手拍拍我的頭,“一起進去吧,小丫頭!”
我默默的想着,小什麽小,你是不知道姐的年紀,還有,這是姐的家,不是你家。還有,姐的頭是能随便拍的嗎?
雖然這麽想了,但我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
屋裏,身穿淡紫衣裳的男子背對着我們坐在窗邊,桌子上擺着一副棋盤,黑子被握在他手上,更顯得他十指纖長白皙。
他轉身,對着眼前的人說,“要不要來一局。”他容顏卻不似聲音來的清淡,反而是一種極其華麗,動人心魄的俊逸。飛揚的眉,城廓萬裏江山的眼,一挑一動間竟是神韻自然天成。
當然了,要不是因為這張臉,我就不會在當初見到他的時候把他關······咳!往事就不提了。
我自然是很不高興的,直接就是走過去把桌面上的棋盤一掃,“下什麽棋,你答應過我不走的,現在怎麽就叫別人來接你了呢?雖然他是神仙,不過他也未必打的過我。”我極其兇惡的對他吼。
他笑笑,眼神裏一如既往的包容,将棋子一個個的收回去,聲音裏卻難得的帶了幾分寵溺,“又耍小性子。對着白落上神這麽沒有禮貌。”
白落?
我頓時覺得天雷一劈,剛剛就覺得這個名字耳熟,現在倒是徹底的想起來了。
這個名字,我記得,是在我殘存的記憶裏,唯一遺留下來的一段。
萬年前的神魔大戰之時,我還只是一顆修行不過百年的小樹。當時成千上萬的神魔軍馬黑壓壓的一片聚在我的頭頂上空,冰冷的血腥味,戰争總是讓萬裏之內生靈塗炭,我閉上眼,覺得自己壽命将盡。
就是在我閉眼的那一刻,一陣極其急促的戰獸嘶鳴之聲響起,響徹九天,那人一身白色戰甲,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腳下的九轉天馬鳴出一聲又一聲的高昂之音。他眼角眉梢裏皆是無情,眼裏是比廣寒玉樹還晟的孤高清傲,不可一世間又多了幾風睥睨天下的霸氣。那份氣質,将他極盛極妖的容顏都壓了下去。
在天地瞬間安靜的那一刻,他的聲音響起,驚出萬千弱水澎湃。
“魔族衆人,今日,将皆斷命與我的勿忘之下,爾等,可有異議!”
我的記憶在這一刻便戛然而止了,我忘記了之後發生的事,不過我知道那場驚天大戰是存在的,我也很驚訝我居然能活下來,至于怎麽活下來的,呵呵,忘了!等我再次醒來,便是三百年前,化成人形的那一刻。
所以,在我僅剩的那點寶貴的記憶裏,唯一存在的,就是這個叫做白落的人。
只可惜,他跟我記憶裏的樣子完全不符合。
在我的印象裏,他不該是笑的這麽燦爛的人。
而此刻這個笑的一臉燦爛的人,正以一種極其訝異的姿态問我,“小丫頭,你居然敢綁架神主的兒子,勇氣可嘉啊!”滿臉的戲谑,看的我心驚膽戰!
扮豬吃老虎什麽的,我最讨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