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稻田

繞過池塘,村中剛修了路,馬車行過,車中人并不感到颠簸。

眼前連綿的稻田仿佛無邊無際,水滿插秧時,家家戶戶除了老人和幫不上忙的稚子,其餘的人都在勞作。

良田百餘畝,土壤肥沃,正好用作種水稻。

除了這些,每個佃戶都會分出一小塊地,種上應時的瓜菜,不僅能補貼家裏的吃用,還能取個新鮮。南方水足,稻米長得好,瓜菜也鮮嫩水靈,看着便讓人心生歡喜。

閑雲來到這邊已經快十年了,雖說是外鄉人,但與佃戶交談時也能帶上些當地的鄉音,顯得格外親切。不熟悉他的人,都以為這是個書生,滿腹之乎者也,待見着他下田察看新種下的秧苗長得如何,才明白先前看到的都是錯覺。閑雲往往自诩為商賈後代,除了農田,還經營着商鋪、酒樓,一雙修長如白蔥的手也握得鋤頭,敲得算盤。

春日,生意盎然,滿眼嫩綠,走在田埂上,閑雲與村裏的老佃戶說着年景。“今年應該能有個好收成,仔細看着,別讓糟蹋了田地。”聽了吩咐,老佃戶憨笑着點頭,臉上的皺紋像山茶綻開了。

白鶴亦步亦趨,緊跟在閑雲身後,偶爾被田間的魚吸引住了,一跳一跳跑下去,叼起一小條吞了下去,美得連聲叫着。

前幾年,村裏多了兩三孩子,現在正是到處玩鬧的時候,眼饞地追着白鶴,只是不敢去碰,怕碰壞了這精貴的東西。畢竟老爺将它看作寶,好魚好菜喂養着,村裏人都知道,昨夜爹娘還特意叮囑過他們。白鶴倒是大膽,歪着頭看了一陣,似乎很喜歡這些眼神清澈的孩子,一颠一颠走過去,挨個用翅膀在腿上輕輕扇了一扇。

孩子們樂得笑出聲來,知道白鶴是在和他們玩耍,紛紛跑跳起來,躲着鬧着。這聲響驚動了前頭走着的閑雲,回頭一看,發覺是白鶴和一群孩子玩樂時發出的聲音,不由得感慨一句:“真是胡鬧。”老佃戶聽出他話裏的笑意,知道不是怪罪,便呵呵笑了:“都是孩子,年歲不大,最能玩到一塊了。”

可不是,一只額上還未長好鮮紅毛發的幼崽,與尋常人家的孩子相比,心性應是差不了多少。

一路走過,村裏的女子也忍不住倚門偷瞧,看閑雲身姿颀長,素衣翩翩,像戲文裏說的俊俏郎君,眉眼間自有一段風流。哎呀,真說不清心頭是酸是甜,似喜似怨。十五六的年紀很美,二十七八也是誘人,更何況閑雲一雙狹長的眼,不經意地看過來,不知道引動多少女子心緒。

然而,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女子美則美矣,比不得春日勝景,更比不得田間白鶴。

“前幾日陰雨連綿,正好種了苗。”

老佃戶來到自家打理的田地邊,裏頭的雜草早被清除幹淨,種了一排排秧苗,生機勃勃。他們都是勤快人,看不得良田良種受糟蹋,從不曾懈怠過。閑雲自然知道這些想法,也挽起袖子,伸手輕輕展開葉尾,果真汁水飽滿,青嫩可人,都是被好好照顧着的。“不錯,看來你們這家的田,收成又是今年的上等。”閑雲直起腰,若沒有大災大禍,這話肯定是準的。

“都是老爺賜福,天時好啊。”老佃戶笑得露出缺了空的牙。

閑雲笑了笑,回答道:“勤快人,才有福氣。”

“也對,也對!”

白鶴懶得理會聊起天就忘了它的人,瞅着空,一頭鑽入了田裏,靈活地避開了稻苗,捉住了一條肥泥鳅。裏頭除了魚蝦,泥鳅也不錯,田螺更是滋味十足,只是照白鶴的性子和本事,最後一樣怕是沒辦法自己弄來。它帶着兩腳泥巴上來,踩出了一路印子,走到閑雲身旁的時候,正好把泥鳅吞下肚。滿心想的都是一個個不好對付的田螺,它蹭了蹭閑雲的手背,示意對方替它撈一些好吃的玩意。

跟了一路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吃魚了,吃魚了!”

閑雲卻明白白鶴的意思,用帕子替它擦了嘴,對老佃戶說道:“将近午時了,随意弄些飯食便可,只是阿鶴想吃田螺,找人撈一籮筐,今晚好做一碟讓它嘗嘗。”說着,将錢袋遞給對方。

老佃戶急忙推拒,不敢接,只是連聲應了:“都是些野長的東西,哪裏值得了錢!”便沒有收下,轉頭喊了不需幹活的幾個孩子,讓他們撈田螺去。閑雲勸不動他,只好将錢袋收好。

走過田地,便看到老佃戶家的屋宅,不大,倒算是幹淨。門前有幾只雞溜達着,鋤頭随意地放在小院裏,還有一堆劈好的柴。“我家大郎喜歡幹活,連柴也要擺得齊整。”老佃戶一邊說着,一邊露出燦爛的笑,他總愛誇耀自家的孩子,尤其是有出息的大兒子。

老佃戶的妻也迎了上來,禮數周到:“竈上溫着肉湯幹飯,有新采的野菜。大郎也捉了魚回來,蒸了三四條,都照老爺的口味放輕了鹽。”她穿着有些陳舊的裙,頭上戴着木釵,說話時不自覺微微低頭,顯得溫婉娴靜。

每回過來察看耕種的情況,閑雲總是留在村中用飯,今日正好輪到老佃戶家。老佃戶的妻聽說了消息,早早準備好了飯食,帶着在家織布的兩個女兒打掃屋舍。而阿貴看中的女子,便是這家的大女兒,名阿清。至于小女兒……則是對閑雲糾纏不休的阿涼,此時正羞紅了一張臉,躲在門後偷偷往外張望。

阿清知曉妹妹的心思,也明白老爺看待農戶的女子,猶如看待一朵花,一片葉,便屢次勸她,也與老佃戶提了她的婚事。阿涼不喜歡村口的阿平,不肯答應,只求得今日最後一次機會,若是老爺肯收她入房,便是好了;若是不肯,她也就死心。

老佃戶心頭有愧,嘆息一聲,只盼自家小女兒歇了心思,別惹怒了老爺。

并未等候多久,孩子們簇擁着進了院子,滿滿一籮筐的田螺被放在了木盆,加上足量的粗鹽,大約半日便能讓田螺吐淨泥沙。白鶴似乎懂了是留給它的美味,一邊叫着,一邊昂着頭朝後廚裏看。閑雲急忙将它抱回屋內,只因一桌簡單的飯菜已經擺好,可不能放涼了。老佃戶還打算開一壇酒,被妻喊停了,說等晚間炒田螺下酒。

這家的大兒子要晚上才回來,兩個女兒上前見了禮,也端坐在桌旁。農戶家向來沒什麽規矩,也不過分守禮。閑雲故意別過臉去,與老佃戶談天說地,避開那邊含情的目光。手上也不閑着,夾起肉絲塞進白鶴嘴裏。

阿涼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只是低着頭,不敢表露出來。老佃戶的妻早知會如此,也不說什麽,朝阿清遞了個眼神。阿清心疼自己妹妹,可戲文裏說得好,君若無情,何必苦苦糾纏。她悄悄擡腳碰了碰阿涼的繡鞋,見對方擡頭看過來了,才低聲勸道:“老爺應當與官家小姐成雙,哪裏是農戶女子肖想得起的!”

白鶴适時地發出一串鳴叫。

阿涼小聲應了,将妄念藏好,終于收住了欲出未出的眼淚。待衆人飽足,她與阿清收拾碗筷,再沒流露出難過的神色。後廚的木盆中,田螺個個吐着泡泡,又要換過一輪水。白鶴的腦袋忽然從門外伸進來,想偷偷從盆裏啄出一個,又被她輕輕擡手擋住:“莫急,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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