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野物

穿過阡陌,蜿蜒的小溪靜靜流淌,開了白花的野草随風搖曳,涼風陣陣。閑雲走在岸邊,離村子有些遠了,舉目望去,那一邊是自家的屋宅,這一邊是連綿的青山,郁郁蔥蔥。他身後跟着一只吃撐了肚子的白鶴,正啾啾叫着往前走,時不時踩上溪邊的小圓石,像在玩什麽游戲。

午後的陽光算不上刺眼,只是爛漫,樹影婆娑。走了一陣,白鶴累了,便鬧着脾氣要閑雲抱它,否則便待在原地不肯動彈。“你呀。”閑雲向來寵它,很自然地伸手抱起,在撲面的涼風與花香裏,心情格外舒暢。

又過了一會,快到山腳下,閑雲停下歇腳,摘了幾片寬大的葉子,折成可盛水的形狀。葉梗正好成了勺子柄的模樣,提在手裏,一汪清澈的溪水便被裝在葉子裏。白鶴伸長脖子,喝了幾口,急忙用腦袋蹭蹭閑雲的手,要他也喝上一些,才不會口幹舌燥。走了這半日,哪怕在林蔭下,也從胸腹間升騰起一股悶熱。

溪裏的魚蝦被驚吓得遠遠躲開,很快又像不記事了,傻傻地湊上來,穿梭在石縫間,偶爾咬斷了一截水草。白鶴擡腳踩了踩水,小魚呼啦啦朝遠處游去,弄得它歡喜地叫嚷起來。“這些倒是不夠好看,到了夏天,讓阿貴到城裏買一些鯉魚,放進池塘裏。”閑雲知道它喜歡玩耍,喜歡好看的東西,早些年種了一池蓮花,只是忘了觀賞的魚。

如今已是四月中,蓮花又快要開了,粉白相間,若是多一些淺紅、深紅的鯉魚,必定更美上幾分。

過了這段路,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小木屋,應是村人上山前後歇息的地方。這邊的山林裏只有些野雞、野兔,并無狼虎之類,因而閑雲也敢獨自前來。他敲了敲門,從裏頭傳出男子的聲音:“是誰?”

果真是老佃戶的大兒子,名阿進,生得虎背熊腰,面相倒是憨厚。今早他捉了魚,又上山捕野物,為的是今夜有些新鮮玩意來招待老爺。見閑雲抱着白鶴站在門外,他先是有些局促地搓搓手,然後才回過神來,将人迎進屋內:“這裏……沒怎麽收拾,有些亂。”

牆上挂着弓箭,長矛靠在角落裏,新打的皮子還來不及處理,堆在榻邊。木榻上的棉被有些舊了,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黴味。閑雲看向門邊被草束了腳的幾只野雞,還有帶着箭傷的兔子:“都是你捉的?”

阿進點點頭:“是,肥得很,很輕易就捉到了。”

閑雲也笑起來,正因為沒有兇猛的大型動物存在,山林裏的水禽生得不機靈,肥美鮮嫩,來這邊的人從不會空手而歸。雖說地契都握在手中,但他以為,這是與天地共有的東西,飛禽走獸,野菜蘑菇,留待人們分享。

臨近黃昏,阿進提起野物,與閑雲一同回村,白鶴緊盯着那幾只肥美的雞,不知道想些什麽。天色漸漸暗了,兩人都聽到了山林裏傳出的啼叫聲,成片的啼叫,大概是幸免填入五髒府的野雞們歡欣地唱着。路旁的樹幹上刻着些圖畫,都在腰以下,看上去像是孩子們玩耍時弄的,很粗糙地畫着張開翅膀的野雞、翹起兩只長耳朵的兔子,還有狡猾的狐貍。白鶴被吸引住了,也用嘴巴輕輕啄着樹皮,似乎想要刻上東西,最後只是留下幾道不算深的痕跡,弄得它惱怒地撲向閑雲,求來一頓安慰般的揉搓。

那痕跡像一朵雲,輕飄飄地遮住了陽光。

看到了老佃戶的屋宅,已經燃起炊煙,飯香随風傳來。阿進走得快些,高聲喊着爹娘,又給妹妹一小簇被草葉裹住的花。待老佃戶的妻出了後廚,看到他手上的野物時,笑得分外自豪。

“大郎,來幫阿娘宰雞。”

阿進乖乖應了,挑了兩只最肥的野雞,将剩下的扔進屋後雞圈裏,走入後廚。他一手抓住野雞的翅膀,另一只手拿着刀,利落地割斷喉管。野雞叫了兩聲,再沒聲息,躲在門外偷看的白鶴忍不住瑟縮一下,逃到閑雲身旁。

趁今夜天氣分外好,老佃戶搬出了木凳,又将桌子擺在小院裏。阿清擺好碗筷,阿涼也找着一個空瓶,裝了水,把兄長帶回的野花插進去,放在窗前。

今早撈起來的田螺已經吐淨了泥沙,被切掉螺尾,一個個挖出肉來,那股特有的腥氣弄得白鶴在門旁走走跳跳,顯得有些焦急。另一邊,阿進用熱水燙雞拔毛,比起尋常豢養的家雞,這些野雞肉頗有嚼頭,并不那麽松散。老佃戶的妻懂得做田螺雞,把野雞斬成塊後煮一鍋湯,接着燒熱油鍋,下了紫蘇、蔥姜等香料,再放進雞肉和田螺,加油鹽翻炒一陣。濃濃的香氣迫不及待地散開,閑雲也忍不住走近,饒有趣味地看着。

不管是田螺還是雞,都是野物,變作一碟春日裏的美味。

夜色深了,小院裏挂上了燈籠,衆人上桌,老佃戶終于開了珍藏的酒,喜滋滋地喝上一杯。閑雲很少喝這種農家的烈酒,但嘗過後覺得還不錯,又倒了一杯。阿進向來寡言,悶悶地喝着酒,聽自家爹娘誇耀自己和妹妹。說着說着,聊到了阿清的婚事,閑雲也對這上了心:“阿貴年紀輕,家中又無長輩,知曉能娶個好女子已是欣喜若狂。”

“是好人家的孩子,到時候可以請村長幫忙操持。”老佃戶醉了,邊嚼着田螺肉,邊樂呵呵地盤算着,“等阿貴入贅過來,都是一家人。”

阿清羞得滿臉通紅,不敢擡頭,心底卻也是期盼着過了生辰,便能行嫁娶事。

老佃戶的妻偷偷将酒壇收起,放在阿進身旁:“阿涼也該定親了,若是能好事成雙,更好。”

閑雲點了點頭:“可是看中了村口那家的阿平?他倒是機靈,找了份鋪子管事的活計,應是要長住在城裏了。”

“城裏也好,村裏也好。”老佃戶的妻見阿涼沒有拒絕,含着笑意。說到這,她忽然看了眼仍是孤零零一人的大兒子,發覺他臉色不變,不由得嘆了口氣。

按住了懷裏躍躍欲試的白鶴,閑雲注意到這一聲嘆息,也有些疑惑:“阿進今年十九了,怎麽還未娶妻?”

沒等爹娘開口,阿進低聲回道:“看上了人,但……”

“他就是性子犟。”老佃戶的妻急忙出聲打斷,“等阿清和阿涼的婚事了了,我也要催催他!”

阿進埋頭吃着,不置一詞。

天已昏黑,吃飽喝足後的老佃戶一家送走閑雲,院中的燈籠也熄滅了。馬車已經在村口候着,閑雲一邊替白鶴揉着肚子,一邊慢慢地走在田間,路上有星月相伴。

待回到家中,仆人大多歇息了,只有阿貴和黃狗守在門旁,後廚裏還溫着醒酒湯。白鶴吃了一堆螺肉,還喝了雞湯,肚子撐得慌,但叫聲裏更多的是歡喜。見閑雲捧着醒酒湯喝,它拍拍翅膀飛到桌上,好奇地探頭去看。

“好了,乖一些。”閑雲将碗裏的湯水一飲而盡,“農家的酒果真有些烈性,待秋收後,我也要釀幾壇谷酒才好。”這話一直說到上榻歇息,白鶴找好了位置,咬住薄被遮住自己的身子。閑雲懶得把它趕下去,幹脆一同睡去,一整夜夢裏都是些溪水酒香,還有只啄樹皮的肥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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