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望春
小雪飄落,阿黃躲在屋檐下打盹,萍嬸做了暖鍋,擺在桌子正中。
陸醫師喜歡野雞肉,面前放着滿滿一碟,都去了皮,因着阿進覺得他體弱,不能多吃油腥。冬日裏,狐貍總是懶洋洋的,陸醫師也就不小心染了風寒,輾轉幾日方才好了,難怪阿進會板着臉,不顧他哀求。
閑雲這邊多下了素菜,自從入了冬,阿鶴對肉食的嗜好又上了一層。幸虧他身為精怪,雖然壽年與人相若,但身子總是有些不相同的地方,例如腰還是那般細,看不出他吃了多少魚蝦羊兔。阿鶴挽起了袖子,屋裏很熱,加上暖鍋咕嘟作響,蒸得他額頭滲出細汗。可他還在耍賴,要閑雲遞過來一碟魚片,那是縣城裏酒樓才有的賣的好玩意。
“喲,小白鶴不愛吃黃瓜?”陸醫師笑眯眯地看過來。
盡管是深冬,這邊還是有不少農戶做了暖棚,黃瓜依然鮮嫩爽脆,咬在嘴裏香甜得很。但阿鶴吃了幾塊,就氣鼓鼓地別過臉去,無聲地抗議着。
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大惡人的閑雲百般無奈:“好了,鍋裏的肉要變老了。”
一聽這話,阿鶴急忙轉過頭,抄起筷子夾起不少羊肉。萍嬸會做羊肉,那股特殊的膻味已經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飽滿的肉汁與滿嘴濃香。
鍋裏還有冬筍,在沸騰的湯水中翻滾,散發出誘人的味道。阿進默默地撈起一些,放進陸醫師碗裏,結果被他踩了一腳。但不疼,陸醫師總是心軟的,發洩完了就乖乖吃掉碗裏的肉菜。
嚼一塊肉,再吃幾片筍,接着聚集了精華的湯也喝上一碗,整個人像泡在冒熱氣的泉水裏,渾身舒暢。
幾人一邊吃着,一邊聊起這段時日的瑣事。阿清懷上了孩子,如今已是六個多月,阿貴整日只知傻傻地看她肚皮,被村裏人嘲笑了一番;嫁到縣城裏的阿涼與夫君和和美美,已是正兒八經的管事娘子,鋪子裏的夥計在她面前總是恭敬的;老佃戶終于松口了,阿進和陸醫師定在明年春初結契,到時候還要請閑雲和阿鶴去喝喜酒……一年過去,新一年又要來了,守門的阿黃也看上了村裏那只大白狗,想必對方肚裏已經懷上了崽。
日子不慢不緊地過着。
“讓我想想……你們倆,這叫閑雲野鶴。”陸醫師喝了今年新釀的谷酒,一雙桃花眼半眯着,整個人幾乎靠在了阿進懷裏。
阿鶴嘴裏還有一顆來不及咽下的肉丸子,含含糊糊地反駁:“不,不是……阿雲養的,不,不野!”一旁的閑雲拿出帕子,替他拭去順着嘴角流下的湯汁。
陸醫師搶不回被阿進拿走的酒盞,瞪了他一眼,又去逗埋頭苦吃的阿鶴:“家養的,得有個名分才好。”
閑雲伸手撩起阿鶴的一縷發絲,別到耳後,換來一個感激的笑,才漫不經心地開口:“自然是要結契的。待明年春暖,你們也要來吃一頓喜宴。”
聽明白話中之意的阿鶴瞪大了眼睛。
“好!”陸醫師笑得開懷。
一桌菜肴吃盡,已是夜深,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阿進抱着陸醫師出門,說了聲告辭,便走出一行深深淺淺的足印。萍嬸早就回家與夫君孩子團聚,因而杯盆狼藉,也無人理會。阿鶴趴在閑雲背上,要他帶自己上樓,笑着鬧着,剛進了卧房,就被按在懷裏吻住了唇。閑雲并未問過關于結契的事情,但阿鶴總是肯的,悄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阿雲,我,我好喜歡,你。”
閑雲沒有回答,而是噙住了他的唇。動作間,那枚玉佩掉在榻上,被變得淩亂的被褥蓋住了。
阿鶴似懂非懂,除去衣衫後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很自然地貼近。他小聲地喘息,與緊緊擁住自己的人鼻尖抵着鼻尖,偶爾漏出幾句,都是念着閑雲的名,特別缱绻,特別溫柔。閑雲的眼眸裏流過銳利的光,這一夜,他應是獵人,霸道地在阿鶴身上烙下自己的痕跡,把那些黏在舌尖、藏在心底的情意宣洩一空。
宛若墜入一場過分美妙的夢。
窗外飄雪簌簌,屋內燭火微晃,照得一室昏黃,映出榻上兩人交纏的姿态。
……
天邊微亮的時候,閑雲醒了,懷中疲倦的人也睜開雙眼。纏綿過後,兩人就這般相擁着熟睡,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了。阿鶴的手有些涼,搭在閑雲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他張開被咬出了印子的唇,在對方耳畔低語,都是些膚淺但纏綿的情話,大概是從陸醫師那裏偷偷學來的。
這樣自己就算是“屬于”閑雲了,他還是懂的。
掌心裏攥着沾了汗水的玉佩,閑雲笑了笑,将它壓在枕下。然後伸手梳理阿鶴淩亂的烏發,又吻過他的眉眼,深深淺淺。玉佩上刻了兩人的名,而昨夜,他們真正糾纏在一起,刻在了彼此心底。
正如詩文裏所說,情難自禁。
“結契的時候,找縣城裏最好的織娘,做一頂紅蓋頭。”閑雲忽然想起那日在喜宴上,白鶴腦袋上挂着紅綢,傻乎乎的樣子。
阿鶴渾身上下還帶着他的氣息,眉眼彎彎:“好。春,春暖了,就結契……”
閑雲的唇蹭過他的臉頰:“白頭偕老。”
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