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曲“斷崖奔月”定格,歌舞盡數退去,琴瑟之聲悠悠然的歸于寂靜,看時辰已是酒宴過半,韓将軍桌前杯盤狼藉,一臉不滿的樣子大聲叫道:“這都是什麽酒?!沒滋沒味!真是讓老子不痛快。”
小皇帝倒是沒将将軍這沒規沒距的樣子放在眼裏,只是笑了笑:“舅舅可不要小看這禦酒,初嘗無味,後勁卻是十足。”
那韓将軍有意無意的白了一眼皇帝,将那酒盞碰的叮當作響,不屑道:“後勁十足?哼!酒宴過半!老子現在一點醉意都沒有。”
那邊的林麟倒是笑了,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淡雅如玉樹,溫潤如白玉,對小皇帝道:“陛下,微臣生在邊界,地處多戰,聽聞戰士們每次大戰之前必要喝些濃烈的米酒酒已壯士氣,戰後也要以烈酒慶功,韓将軍許是喝慣了那烈酒,宮中這陳釀,早已對将軍來說,是如飲白水了吧?”林麟的目光轉向韓将軍,一臉深有體會的樣子。
韓将軍:“你們這些文人,說起話來文绉绉,不過,林大人你這話說的不錯,本将軍常年征戰在外,早已習慣了那股子烈酒的沖勁,這再好的佳釀,于我也是無意。”
小皇帝聽此,也只是張了張口,剛要說些什麽,就聽柳俊逸那邊折扇一開,好似映出不同人的際遇,那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若不是我早先知曉他的計劃,恐也是猜不出他身後的陰謀,:“将軍喜歡烈酒?不瞞将軍說,在下的表哥柳邵在南越駐紮,上次回來之前特意帶了幾壇子的米酒,不料臨行卻未喝盡,這會子就在在下的府邸裏存着,本想着來年用作雄黃酒,既然将軍喜歡,在下贈予将軍可好?”
韓将軍一聽柳俊逸要贈他日思夜念的米酒,自是很歡欣,整個人馬上就喚作一副猴急的表情:“柳大人真是客氣...不知...那酒現下在何處?”
柳俊逸倒是一副不緊不慢,卻又有點請君入甕的姿态:“将軍莫要着急,在下着人送到将軍府上便是。”
那韓将軍搓了搓手,似是有點急不可耐:“別...別送到府上了,就送到這來吧。”說着看向那正座的小皇帝:“陛下,末将常年征戰在外,吃的是粗茶淡飯,喝的是粗制烈酒,如今正好,陛下,也該是體會一下民間疾苦,陪末将,多飲幾杯。”
小皇帝翕然的嘴唇沒有出聲,只是扯出一絲淡淡的微笑,不可察覺的眉心微蹙,心疾者,恐飲不得烈酒。
一聽是柳俊逸家後園的米酒,我就想起了霓裳的忠告:那酒裏恐怕是大有文章。我偏過頭,對尹洛說:“好些日子沒見公主了,我心裏怪念着她的,我陪她上去說一會子話。”
尹洛一只手從我腰間收回,莞爾笑道:“好。”眼中銳利的眸色見到我卻是極盡溫柔。
尹洛今天頗有種作壁上觀,坐收漁網之利的架勢,似乎已經很久沒看他下令殘害政敵,如今的姿态淡泊,卻也不失睿智。
我提着裙擺從尹洛身後繞到正臺,臺下候事的是公主的貼身丫鬟妙笙,見了我微微屈禮“汐禾姑娘。”
我撫了撫袖口,臻首輕聲說道:“我同你們家公主有事情商量,麻煩妙笙姐姐通傳一聲。”
妙笙應下便上了臺,同公主耳語了兩句,看見了臺下的我,公主神色有些微恙,許是尴尬着前些天的事,倒也是緩緩點頭答應了。
如同特赦一般我疾步走上臺,渾身都因即将而來的計謀微微顫抖,只是公主她自己不知道,如今她已如砧板上的魚肉,只差刀俎便可任人宰割。
不覺眼眶微熱,公主轉頭看我異樣的神色,柳眉微彎不禁奇怪問道:“你怎麽了?”
我知道我與公主有了嫌隙,因為阻止皇帝陛下給她賜婚,她有些怨念。
我搖搖頭,聲音有些顫抖:“沒事。”
文琦公主看我臉色不對,也沒再多問,只是往邊上挪了挪,騰了更寬的位子給我坐,我倆坐在一起相對無言,像一對鬧了別扭的姐妹。
“我知道。”公主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你...應該不是尹洛的親妹妹吧?”
我沒做聲,嘴角微微顫抖,眼中的眼淚聚多,垂着眼簾不知該回些他她什麽好。
“是表妹?”文琦公主又問道,苦笑一聲卻仍是嬌莺婉轉道:“你...也很喜歡尹大人吧?才華橫溢,足智多謀,又是難得一見的雙科狀元...”說完,又探了口氣:“哪家女子會不歡喜呢?”我沒回她,文琦公主就這樣自言自語說道。
“公主想說些什麽?”我緩緩開了口,“想說我配不上尹洛麽?”
公主暗暗的吸了口氣:“我不會逼你,也不會逼尹大人,我雖是一國公主,但我願意和你公平競争。”
到底是我将公主想的小氣了,她竟願意同我公平競争!
“其實從我第一天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有感覺,你不是尹洛的親妹妹,誰家的妹妹會對自己哥哥有那樣的眼神?”文琦公主說道:“可我選擇相信你,相信尹大人,願意同你做個好姐妹,只因...只因我從小...就沒什麽朋友...”
文琦公主和我絮絮叨叨的說着,我一直都安靜的聽着,卻不料被韓将軍一聲大呵打斷:“酒呢?柳大人,說好的米酒怎麽還沒到?”
柳俊逸則是一臉淡然,手中折扇輕搖,嘴角的笑意更濃:“将軍切莫着急,酒已經在途中了。”
小皇帝說過,那禦酒後勁十足,韓将軍這會兒許是有些上頭了。
眼看柳俊逸的陰謀就要實施,我越想越害怕,我究竟能不能救下公主,稍稍用餘光去瞧她,不及二八年華,公主已是落落大方,溫婉有禮,眸如星燦光輝,肌膚勝雪仿佛能掐出水來,而那韓将軍酒氣沖天,又是公主的舅舅,此事想想便讓人作嘔。
不一會兒,就見幾位禁軍擡了三壇子烈酒,一搖一晃的從禦花園門口走進來,我去瞧那韓将軍,後者眼睛都要放光,柳俊逸這招欲擒故縱,先是答應了他,又故意拖了好久才送來,想那韓将軍的饞蟲早已将将軍的理智吞噬殆盡,也瞧不出那酒有什麽名堂。
其中一位禁軍揭開一個酒壇,瞬時酒香四溢,沖鼻的味道抵過禦酒十倍,禁軍盛了一小壇遞給韓将軍,那韓将軍不及将就倒入酒盞,抱着壇子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甫襟暢飲,喝的好不痛快,才用袖子抿了一下,又用手帕擦了擦嘴。
我瞧着那酒怪怪的,和普通米酒比起來,也是忒香了些。
那韓将軍喝的酣暢淋漓,小皇帝面色卻是青一陣白一陣,瞧那将軍解了饞才記起拿着一壇酒說道:“陛下,您整日悶在這皇宮,不知将士在外的疾苦,如今…您也不用去戰場上,陪末将幹了這杯,也知道知道,我們在外打仗,過的是什麽日子!”說着将那酒壇不緊不慢的放在自己的桌上,還兀自的打了個飽嗝。
小皇帝有心疾,自是飲不得酒,公主微微直起身,交卧在膝上的玉手攥緊身上裙擺,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哥哥飲不得那烈酒。
小皇帝目光淩厲,聲音陰冷道了句:“呈上來!”身邊的太監低着頭将那桌子上的酒呈了上來,為皇帝甄滿了一杯,“既然,舅舅都這麽說了,我這做侄兒的也不好拂了您的面子。”說着将那酒杯湊到鼻翼下,衆人皆瞧着皇帝即将飲下那烈酒,是皇帝自己不知道,那下面的臣子,多數都知道他身患隐疾。
目光如炬,全場的呼吸都凝固在這一刻,每個人都懷揣這自己的心思與情愫,心下跟皇帝那酒杯一樣提的老高,胸口像被人推擠一般,連我都屏住呼吸,身旁的燈火都寂靜的無一絲聲音,眼瞧這小皇帝就要飲下那杯酒。
“皇兄!”,一聲清呵,在寂寂的宴席上極為明顯,公主這一聲,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她身上,衆人的目光像一把利劍,前一刻還直指皇帝,下一刻劍走偏鋒,全部看向剛剛出聲的文琦公主身上。
公主緩緩起身,走到禦前,款款行禮道:“體會疾苦啊?誰喝不是喝呢?我也是帝王家的女兒,理當也體會一下将士征戰在外的疾苦吧,何況皇兄明日還要早朝,這酒…還是讓妹妹帶皇兄飲吧?”
原來柳俊逸竟是打的這般注意,他料定小皇帝無法飲酒,又賭公主為隐瞞自己兄長的病情會帶飲此酒,他這一計雖然沒有直指文琦公主,只聽弓聲陣陣,卻是箭無虛發。
眼看公主那皓腕接過酒杯,大義凜然的将那酒杯湊到唇下,就像即将上場的赴死将士,衆人的目光再一次重新彙聚,我眼瞧那坐下的柳俊逸,有些激動不可抑制,自己不禁微微驟起了眉頭。
我“騰!”的站起身,打破了原有的寂靜,一把奪下那酒杯,仰頭間便是一飲而盡,耳邊只聽全場一片嘩然中夾雜着一聲折扇阖起的聲音,餘光瞧見尹洛那微微驚訝之色和柳俊逸已站起的半個身子。
一口烈酒穿腸而過,嗆辣的味道直沖天靈蓋,像要從鼻孔了噴薄而出,腦子瞬間清明又瞬間混沌,好像七竅都要沖出火來。
酒杯應聲落地,伏在地上一頓猛咳,好像整個心肺都要裂開了,胸腔都跟着不住的震動,磕磕巴巴道:“這酒…這酒…”然後又是一陣猛咳,心裏暗忖:這酒太他娘的難喝了!
公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的不知所措,也連忙将桌上的手帕遞給我,在我還不能起身時提我拭幹淨了嘴邊殘留的烈酒,我接過帕子掩嘴說道:“這酒…遠沒有聞起來那般好喝!”說着我拍了拍胸口,總算撫平了一口氣,裝作是自己貪杯。
柳俊逸臉色微恙,趁人不注意只得微微坐下,上座的韓将軍哈哈大笑,宮宴上咿咿呀呀的歌舞和氣氛許是讓韓将軍壓抑許久,這會子竟放肆大笑起來。
我臉憋通紅,花好大力氣才從地上爬起來,臺下柳俊逸說道:“尹相的妹妹也真是,就這樣生生的去搶公主的禦酒喝,成何體統啊?”說着一擺手,“來人,給公主滿上。”
我複又一愣,難道公主終究逃不過這一劫,心裏百般苦澀卻被那一口烈酒嗆得說不出話來。
“汐禾你這一口下去倒是撒了大多半,別纏着公主了,到哥哥這來。”終于,尹洛開口了,溫潤聲音卻那般惹人矚目,所有人都看向首座的當朝一品。
尹洛則全然不顧那些目光,向我伸出一只手,等着我過去。
韓将軍聽尹洛這麽一說,也連忙攔下去給公主滿酒的太監,說道:“這皇侄女弱不禁風,喝了怕是像那個…那個誰,嗯尹相的妹妹一樣,端是糟蹋了。算了!”說着大手一揮,讓那盛酒的太監退了下去。
那一杯烈酒将我的眼淚都嗆出來,其實只是是為公主剛才那些話而流,這會都借那烈酒的沖勁,這會可以哭個痛快。
眼看公主危機已解,應是沒什麽大礙,解了皇帝和公主的圍,小皇帝應該也不會怪我禦前放肆,争搶禦酒喝,況且我這麽一鬧尹洛也應該是知道那酒有問題,再在上面賴着恐怕就是要露出馬腳了,便一點一點向尹洛蹭去。
柳俊逸則是一臉不忿。
作者有話要說: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