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皇帝的病情又惡化了,自從靜惠太後辭世,挽月被調為禦前侍奉,挽月頗懂醫理,怕是這病同挽月脫不了幹系,只是這病情惡化的太快,連太醫院都瞞不住了。

我心裏也跟着不太好受,前些日子見小皇帝,還只是臉色稍差,如今卻常缺早朝。

尹洛日日都被傳召入宮,林麟更是連府上都沒有回過,那大婚還有一個月,卻感受不到應有的喜慶。

乾朔五年九月初九重陽節,這一天本應該是登高望遠的,奈何小皇帝身子太差便只是微服來了丞相府,同來的,還有文琦公主。

重陽節前後正是賞菊的好日子,相府向來都是種海棠的,那秋海棠、西府海棠、木瓜海棠,常年不敗,一年四季的海棠接二連三不斷徐的盛開,那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的白海棠更是落衣沾香,沁人心脾。

可惜入秋後,百花凋零,除了秋海棠還一簇簇的盛開之外,院子裏枯桐疏影,雖然常青松終年常翠,卻還是有些蕭索。

秋風飒涼,得知小皇帝要來相府,羽衣和霓裳趕緊将那些婚嫁的東西都藏了起來,院子裏也擺了許多盆菊花,黃燦燦一片,熠熠生輝,争相盛開,清菊馨香,枯敗的相府總算有了點生氣。

酉時未到,羽衣便在院子裏擺好了全菊宴,菊花露、菊花酒、菊花糕,連給我挑的衣裳嫩黃色雛菊煙羅裙,三千青絲傾瀉,柔軟順滑的垂在肩上,順暢的穿過手中橡木梳子,擡目間看到銅鏡中那張頗有些肉肉的小臉,在尹洛的滋潤下倒也算精致。

我坐在房間中用榆木梳子精心梳散長發,霓裳一襲終年不變的白衣走進來,翩飛的衣裙讓她看上去清冽淡漠,氣質出塵,語氣輕盈道:“皇上來了。”

發髻上是尹洛當年送的玉簪,我整了整流散的衣袖,轉身對霓裳說:“把房門鎖好,切記不要讓外人進來。”

霓裳點點頭,明了我的意思,白衣勝雪,顯得容顏極為清秀。

我跨出房門,只見小皇帝剛剛被羽衣迎進庭院,玄色龍游雲端的密紋素錦的長衫,一條玉帶橫亘腰間,腰間龍紋環佩,林麟常伴左右,雖然面身子窳敗,面色也有些差,但看上去還算高興。

倒是文琦公主盛裝而至,如雪的煙紗下是若隐若現的光潔肌膚,華裝曳地的裙擺上一團團菊花争相開放,錦簇相擁,櫻唇上一抹明豔的朱紅卻頗不襯她這個年紀,發髻高盤,嫘金絲雙鳳銜陽釵落在烏黑的雲髻上,玉白的皓腕間是羊脂白玉浮雕雙镯,盛裝下露出光潔優美的脖頸,線條柔和直挺,目光卻極為冷淡,頗有喧賓奪主的意味。

公主意味甚明,我也不和她争搶,雖然一比起來我确實有些落差,可依然欠了欠身:“小女汐禾見過陛下....見過....公主。”

小皇帝微微一笑,甚是勉強:“汐禾,好久不見,竟也越發動人了。”

我直起身,看向公主,公主目光游離,我看了她好久才緩過來,尋着她目光望去,發現她是在瞧我房屋前那幾盆菊花,那紅泥花盆後面,散了許多花生紅棗與桂圓,是為了我和尹洛大婚圖吉利,必要留個七七四九天。

公主轉過頭去,神色淡漠,并沒有看向我,只是對小皇帝說:“哥哥先坐下吧。”說着便将小皇帝迎上上座,随後給林麟空出了一個位置,自己坐在了林麟左邊。

按身份尊卑,林麟應是做在公主下方的,我頗有些意外,愣神間尹洛來到我身後說:“今日是家宴,沒那麽多規矩,你就做在我身邊吧。”

尹洛挨着小皇帝坐下,我坐在了尹洛的左手邊,對面,剛剛好是公主的座位,氣氛有些尴尬,我扭頭看向左邊空出的兩個位置,看向尹洛:“還有其他人麽?”

小皇帝笑着說:“還有柳大人和劉大人。”說着語氣便責怪起來:“這兩個人也真是的,要朕等他們不成,快去着人請來。”

羽衣聽令,便朝門口走去,剛打開門,就見柳俊逸半舉着手,似要敲門狀,身後跟着長發高挽的劉芷馨。

小皇帝哈哈一笑:“正說你們呢!真是沒有禮數,端是讓朕在這等你們!”

柳俊逸和劉芷馨自知來晚了些,面容窘迫,施禮道:“陛下贖罪。”

小皇帝揮一揮手,也不計較:“今日家宴,別那麽多禮數,快坐下吧!”

柳俊逸順勢坐在了我身邊,劉芷馨則撇了我一眼後坐在了柳俊逸和文琦公主之間。

如此一來,人也算到齊了:乾朔皇帝皇甫晟、禦國公主皇甫璟妍、正一品丞相尹洛、從一品兵部尚書林麟、正三品翰林學士劉芷馨、從三品衛尉柳俊逸。

小皇帝有心疾,宴席上的菊花酒只備了一壺,所有人杯中都是菊花露,那采晨曦菊花上的露水,又用菊花蜜熬成的花茶,清新爽口,敗火止咳,而那菊花糕色澤微暖,像蛋黃一樣的嫩黃,帶着菊花的花印,內裏是花蜜,甜而不膩,都應了小皇帝寡淡的口味。

只可惜小皇帝吃了幾口便放下了,倒是填了許多次菊花露,語氣微喘說:“如今,在座的都将是中楚的棟梁,年輕有為,怕是以後....朝中之事就要交給你們多費心了。”

小皇帝這口吻,多有交代後事的意味。

林麟卻垂首,神色動容說道:“陛下說哪裏,一些決斷還要陛下來才可以。”

小皇帝手扶到心口處,筋脈明顯的手在胸口處按壓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尹相,朝中砥柱,定要替朕維護好璟妍....”

尹洛看向對面的文琦公主,不動聲色的對小皇帝緩緩說道:“臣在一日,定保皇甫江山常在。”

小皇帝點點頭,舒了口氣:“有尹愛卿此話,朕就放心多了。”

柳俊逸偏着頭看向小皇帝:“陛下,韓将軍之事….”

小皇帝低咳了兩聲,面色就開始泛紅,由此便可知道身子已經破敗不堪,潤了口菊花露:“此事怕是要提前準備。”

劉芷馨看向公主:“那公主可是有所準備。”

公主低垂的雙眸上擡,氣勢頗強,悠悠答了一句:“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母後将所有東西都将給了我,我已經派人去南越查探了。”

尹洛看着公主,神情從未如此認真過,兩人相視一瞬,讓我一種相愛相殺的即視感。

文琦公主眼捷微垂,躲過尹洛熾熱的目光:“皇兄何必強求,比起門不當戶不對,更可悲的是郎心薄幸。”說完她擡眼看向我:“能入尹大人心,定是世間最美好的女子,璟妍我....望塵莫及。”

劉芷馨聽出公主話中有話,瞄了我一眼,她是知尹洛與我的關系,可想必還未猜出我與尹洛即将成親的事。

小皇帝大概是灌了些風,這會兒天色都暗了,陛下扶着胸口猛咳了幾聲,林麟趕緊将外衫脫下,披給小皇帝。

不知是不是咳的太用力,還是心上人在面前如此關心自己,小皇帝臉色潮紅,順着靜脈紅到了領子裏,卻只悠悠說出了兩個字:“林麟...”

林麟笑如春風,溫潤如玉:“陛下身子差,切莫着涼了。”

“你....”

“臣身體好着,叫人再取件衣服便是。”

尹洛将林麟的動作瞧在眼裏,也喚了羽衣去取了兩件披風,一件披在了我身上:“夜深天涼,你小心些。”

另一件則遞給了小皇帝:“陛下,穿臣這件吧。”

小皇帝看像尹洛,眼裏失落一閃而過,連忙擺擺手,“朕還是穿林愛卿這件吧,你那件涼氣有些重,這件暖和些。”其實小皇帝只是不想脫掉林麟的衣服,我瞧着尹洛手裏那件是兔毛內裏的披風,比林麟那件要更抗風一些,“這件給林愛卿吧。”說着,便将尹洛手裏的衣服遞給了林麟。

林麟也不多想,披了小皇帝遞來的披風系好。

重陽重陽,那大金色的菊身在暗夜下閃着金色的微光,像一朵朵幽暗的燈籠在風中搖曳。

劉芷馨看我的眼神很複雜,我知道她向來是不喜歡我,尤其在知道尹洛喜歡我之後她更讨厭我,其實我心裏也厭極了她,兩人将柳俊逸夾在中間,互相沒好氣的梗着,柳俊逸只覺兩邊各坐了一只火藥桶,甚是不好說話,只得一直喝酒。

宴席過後,尹洛送走了衆人,我站在院子裏看那被秋風吹得搖頭晃腦的波斯菊,相府的楓葉深紅,繳着那常青松的翠綠,襯着銀杏的金色,白天望上去分外好看,誰知到了,晚風習習,吹得樹影婆娑,将那相府的燈籠也吹得一晃一晃,看得我有些心怕。

尹洛回來,看見我在院子裏發呆,從身後環住我,低醇的聲音響至耳畔:“想什麽呢?呆成這樣?”

我賴在他懷裏微微輕晃:“公主好像知道了。”

尹洛笑道:“那又怎樣?”

我有些擔心:“她若是跟皇上說了去怎麽辦?”

“公主不似市井長舌婦,何況朝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陛下斷不會輕易動我。”

我長嘆一口氣,想想尹洛這人向來謹慎,倒也什麽都不怕了。

又在院子裏呆了一會兒,本想回屋,卻見羽衣捧了一個極大的包裹從門外進來,我一頭霧水:“這是….”

羽衣将那包裹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這是公主身邊的妙笙送來的,說是灰灰你打開便知道是什麽。”

我聽着奇怪,公主若是想送什麽給我,為何剛才不直接當面給我,我打開那包裹,裏面竟是兩個彩繡的雪蠶鴛鴦枕,一鴛一鴦湊成一對,在碧波上含情相望,而那枕頭上面則留有一張公主的字條,字跡娟秀,寫着: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夜裏涼風輕吻,掠過公主那凄婉的祝願,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一】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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