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修遠沒有吃到蛋糕。
因為翟叔叔出門前,把蛋糕砸了。
林清看上去比上一次更難過,更灰心。
何修遠跑過去抱住她的腰,關切問道:“媽媽,你怎麽了?”
林清的眼淚在孩子面前都掩飾不住了,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
還沒說一句話,翟天海又回來了。
林清慌忙的緊緊抱住懷裏的何修遠,閉着眼睛不去看他。
何修遠什麽都不知道,還愣愣的跟他打招呼:“翟叔叔...”
林清捂住了他的嘴巴。
翟天海進屋去轉了幾圈,翻箱倒櫃的聲音很大。直到拿到想要的東西後,他才出了門,出門前目光瞥到一旁的何修遠。
翟天海冷冷笑道:“小遠八歲了?”
何修遠點了點頭。
翟天海沒說話,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林清,離開了家。
林清那天在家裏來回踱步,想來想去後,最後下定了決心。
她又開始收拾東西了。
何修遠還坐在一邊的凳子上看着媽媽忙活,明明才來幾個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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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收拾的速度很快,但還沒走出去,翟天海又回來了。他的表情比上一次看着輕松了一些,像是解決了什麽火燒眉毛的事情一般,但當他看到林清手裏的行李時,臉色一變。
翟天海抓着林清的手:“你想去哪兒?”
林清比他冷靜,她還在分析利弊:“離婚。”
“我要搬家。”
翟天海笑了,他第一次笑的這麽可惡。
“林清你真是傻女人啊。”
“你他媽今天能走出去,我把頭給你割下來。”
林清忌憚着他像□□一般不穩定的爆發,緊緊護着何修遠。
她出聲給自己作勢:“你不敢的!”
“我——”
話沒說完,行李被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翟天海沒動她,他上前一步抓着林清手裏的何修遠,“你試試看你帶不帶得走你的孩子。”
林清氣的渾身發抖,還沒反應過來,翟天海扛起何修遠進了屋,反鎖了門。
林清在外面崩潰的敲着門,叫他的名字。
何修遠被他扔到地上,眼淚早就掉出來了。
他委屈的看着翟天海,翟天海沒什麽反應。
其實他冷着臉時,有幾分跟翟東南相像。
他捏了捏何修遠的肚子,嗤笑一聲:“吃的什麽?長這麽好?”
何修遠還沒來得及反應,翟天海狠狠的一腳踢到了他肚子上!
“啊”的一聲,何修遠痛的縮成一團。
翟天海沒有停下來,何修遠的臉色煞白,冒着汗珠。
“媽...媽...”他喘着氣喊道。
翟天海一笑,“等着吧,你媽媽很快就會來的。”
等林清進屋時,何修遠已經暈了過去。
再當他醒來,又是醫院了。
林清的表情,太難過了。天都塌下來的樣子,她本想的是找一個溫柔的男人,給孩子一段幸福的童年。
何修遠癟着嘴叫她:“媽媽。”
林清努力壓抑着自己想流淚的欲望,眨了眨眼:“嗯?怎麽了?還痛不痛?”
何修遠點了點頭,看見林清擔憂的目光後又搖了搖頭。
“媽媽,我不痛。”
林清去過片區的派出所,卻被三言兩語打發了。
她在C城沒有親人,放眼望過去,現在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也沒有了。
她終于知道了翟天海做的是什麽了——賭博。
一個月後,他們還是搬家了。翟天海輸了比以往來說更多的錢,他賣掉了三室一廳,租了比以前更小的房子。
翟天海不再壓抑自己了,他本來,就是騙婚。簡歷上的,只是他跟婚姻機構的一場合作罷了。
要不是看在林清手裏握着賠償金和單位房,他又如何會選擇她呢?
林清走不掉了,她,還有何修遠,被釘在了這個家裏。
翟東南和何修遠住到了一個屋裏。
林清不再管翟天海,而翟天海也鮮少回家。
但他對翟東南的态度,是極其奇怪的。
他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看見了也只是謾罵和侮辱,踹幾腳給幾耳光是常事。
翟東南從不反抗,林清在旁也不會吭聲。
就當她是做母親的私心吧,她現在只能顧好自己跟何修遠。
翟東南對何修遠的态度也變了。
從何修遠那次險些被踢到脾髒破裂後,翟東南便不再搭理他了。
他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生活機械的過着。
翟天海的惡性随着時間一天天暴露無疑。
他會在半夜喝醉回家時,對林清拳打腳踢。
或者心血來潮,回家看見何修遠,便湊上去仔細看看他的臉,翟天海總是嫌棄林清把何修遠養的白白胖胖,他的不滿方式也很簡單,就是打一頓。
何修遠挨打挨習慣了,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哭着叫媽媽了。
他還學會了如何保護舊傷口,使用哪種姿勢挨打不會讓自己太疼。
但不知道為什麽,翟東南總是會在他挨打的時候出現,出現後也不說一句話,這時翟天海就會放過何修遠,把怒氣遷移到他的身上去。
等上了初一,何修遠一點小時候的影子都看不出來了,他瘦了太多。
翟東南在讀初三,他們這邊是劃片區接受義務教育,哪個小區的人,就在屬于哪個小區的地方上中學。
兩人之間不再對話,何修遠上學也不會再跟着他。
他忙着學習,忙着每天回家看媽媽,看媽媽的舊傷口怎麽樣了,翟天海有沒有再打她?
那天他回家時,翟天海正在跟林清争執。
翟天海又輸錢了,很大一筆。
他在敲打林清,逼問賠償金的下落。林清什麽都不說,兩人的氣氛劍拔弩張。
何修遠回去的實在不是時候,翟天海轉移了對象,他拎起啤酒瓶朝何修遠的方向砸過來,何修遠沒有被砸到。
他被跟在後面的翟東南用手掌推開了。
翟東南躲閃不及,臉上被碎片割到,眉頭與鼻梁間留下痕跡,差幾厘米到眼睛的距離。
翟東南沒給何修遠說話的機會,他把這人推進了屋裏,拿出鑰匙反鎖了門。
林清看見這邊的狀況還一愣,翟東南卻頂着血走過來了。
這時他已經十五歲,身形修長,但大概從小營養量攝取不足,瘦的肋骨都清晰可見。
翟天海氣急敗壞,翟東南還未走近便又被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光。
這一下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林清目光裏終究是帶着不忍,心裏十分崩潰,她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別...別再打他了。”
翟天海轉過頭來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把錢給我。”
林清哽咽着:“我真的沒有錢了。”
翟天海不再跟她僵持,将林清狠狠往旁邊一推,罵罵咧咧的進了屋裏開始找存折。
不知道是她隐藏的太好,還是如她所說一般,家裏真的幹淨的可以,翟天海什麽也沒找到。
翟天海抓狂的在家裏打爛了許多東西,逼問着林清錢在哪裏,林清始終搖着頭不說話。
直到後來翟天海的電話響起,他的眼裏才閃過了一絲恐懼。
他慌慌張張的離開了家。
林清拿着鑰匙開了門,何修遠才被放了出來。他首先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翟東南。
後來林清費力的想把他擡起來,見何修遠沒動,她叫了聲:“小遠。”
何修遠還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算下來,何修遠剛才毫發無傷,也應該是翟東南的功勞。
林清對翟東南這個孩子,存了幾分愧疚的心思。
翟東南沒有醒過來,林清打了急救電話。
直到後來醫院的工作人員把他擡上支架後,林清才發現了一樣東西。
這樣東西讓她對翟東南也開始有些害怕。
翟東南剛剛沖過來的衣服後面藏的是,一把刀。
何修遠一言不發的坐在病床前,腦子裏全是剛才翟東南流血的畫面。
他跟翟東南已經很久,沒有對過話了。
明明小時候,翟東南還願意跟他說話的。
是自己從第一次知道翟天海的真實面孔之後,便下意識的開始排斥那個人的兒子。
他裝作看不見游走在邊緣的翟東南,他只有媽媽。
但他忘了,翟東南,媽媽都沒有了。
翟東南只有自己。
而那時候的翟東南,其實很想再聽他,像小時候一樣,叫一聲哥哥。
“你醒過來了?”何修遠盯着病床上的人,略帶局促的問道。
翟東南望了望四周,他鼻梁處還貼了一塊紗布,看的并不是很清楚,視線轉到這邊時,只能隐隐約約看到何修遠的輪廓,于是他把頭側向這邊,專心的看着何修遠。
何修遠不知道該如何跟他交流,正巧這時林清繳完費用走了進來。
三人面面相觑,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坐到凳子上,眼睛裏帶着倦意,開了口:“謝謝你。”
不言而喻,指的是他幫何修遠擋過的啤酒瓶那件事。
翟東南沒有回答,只搖了搖頭。
大概實在是太瘦,他手臂看着有些駭人。林清的同情心作祟,“你...要吃點東西嗎?”
翟東南不作聲,但他實在是沒了力氣。
林清想了想,讓何修遠出了門買粥回來。
翟東南一勺一勺的安靜喝着,何修遠還坐在一旁看着他。
翟東南是因為他才受傷的。
醫生說了,傷口不大,幸好沒有砸到眼睛裏,但會留下一點痕跡。
何修遠心裏愧疚不已,每天下課了便來醫院看他。
林清幫他請了假,翟東南本想直接出院,卻被醫生按住了,大概是把林清當成了他的媽媽,醫生的語氣倍加責怪,全都是說為什麽不好好照顧孩子的問題。
林清聽在心裏,一句都不吭。
幾天後,三個人沉默的回家,翟東南一到家,便往自己房間走去。
林清猶豫的叫住了他。
“一起,吃飯吧。”
不管生活再怎麽難過,總還是要吃飯的。
翟東南沒有拒絕。
林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開始對翟東南越發同情起來,她把心思放在了照顧這兩個小孩的身上。而翟東南經過那次受傷後,也沒有表現出多麽排斥她的行為。
只是當她想問一些事情的時候,翟東南會不說話。這便是他拒絕的态度。
後來,她還是得到了答案。
在暑假的某一天,林清進了兩人的房間,她只是想來幫何修遠換一床被單,眼睛卻望向了翟東南的床邊。
林清操心的毛病又出來了,翟東南的床,太亂了,床單的顏色泛舊,看上去皺巴巴的。
她拿起枕頭,卻被其他東西吸引住目光——一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
翟東南的成績如何她并不知曉,但翟天海從來沒有過問,她剛開始還覺得父子倆相處詭異,但後來翟天海沉迷賭博,林清沒法再得知其中的緣由。
她還以為這是翟東南記筆記的作業本,随手一翻,是一篇日記。
寫日記的人字跡娟秀,林清捏着日記本,半天都沒有松開手。
1992.4.12 晴
寶寶今天出生了,天海說是個兒子。我還沒有見到他,生孩子真的太痛苦了。
對了,寶寶的名字叫翟東南。
林清握着日記本,理性告訴她不能再看下去了,但長時間因為翟天海的打罵她也變得痛苦了起來,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需要了解一些事情。
林清往下翻——
1995.4.12 陰
寶寶今天三歲了,天海說他要出去找工作了。從寶寶生下來之後,天海便一直呆在家裏,我寬慰他沒事,我也能賺錢。
天海說不行,要賺錢來養我們母子。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些想掉淚。
1995.7.8 晴
翟天海騙了我。
1995.7.9 雨
淩晨,我想我還是要記下來一些事。
翟天海在外面有了女人,我們存的錢也被他拿走。
我現在該怎麽辦?
1995.7.15 晴
翟天海打了我。
寶寶哭的很大聲,他用毛巾捂住了寶寶的臉,我很害怕,求求他把孩子放開。
他拿走了我們的結婚戒指。
1995.12.17 陰
寶寶被翟天海打了。
1996.3.5 晴
今天,翟天海又回來要錢了。我躲進了屋子裏,寶寶還在外面。
翟天海拿着皮帶打他,寶寶哭的很大聲。
我很害怕。
他哭着叫“媽媽”。
我沒有過去,我沒有動。
我把門鎖上了。
1997.4.12 雨
寶寶五歲了。
他常常躲在我的後面。
我想把他推遠一點,叫他不要拖累我。
這個家太累了,我快受不了了。
1998.5.23 陰
翟天海又回家了。
這次他輸了十萬,我不會拿錢給他的。
寶寶的手指都被他踩斷了,他又拿着菜刀過來了。
我把他們都關在了門外。
他,和我的寶寶。
1999.3.20 晴
我的生日。
寶寶偷東西被抓住了。
他真的傻,竟然想到給我偷禮物。
我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
2000.7.4 雨
寶寶進了醫院,他被翟天海割到脖子。
我有點熬不住了。
2001.2.7 晴
寶寶又進了醫院。
2001.2.9 雨
我要走了。
翟東南冷冷的靠在門口,面色不善。
“你在做什麽?”
林清手裏的筆記本如燙手山芋一般,被她扔在了地上。
他走了過來,何修遠也才放學回來,看着林清的面色不對勁,擔心的叫她:“怎麽了媽媽?”
還沒等翟東南靠近,林清抓住了他的手臂。
觸手是讓人覺得硬的骨頭,硬的讓人心口發疼。
“你...”林清她艱難的開口,“告訴我,你媽媽她,最後怎麽了……?”
翟東南才十五歲,眼神裏卻沉甸甸的,仿似那些不幸的年月都被記錄到了他的眼睛裏。
林清從未見過他的媽媽,但她好像看見了當年的情景,看見了那個女人。
“她死了。”
林清聽見翟東南平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