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六事·見風
*《十六事》第十五篇。
*腦洞略大,設定了一個“風神會”,光明正大開上帝視角hhh.
小黃門進來催了第五遍,我仍在緊張地讀着上任上神留下來的風神令。
“上仙,再不啓程,怕是要遲了。”
我一聽這話,立馬收了風神令,慌慌張張地走出門去,騰起我那蔫不拉幾的小破雲,悠悠地往金陵趕。
這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屆的風神會了,可我才是第一次參加。
我是新一任的北境風神。
本來這各地風神的位子向來是由各大上神坐鎮,按理說是輪不到我這小小的上仙的。然上任上神到了退期,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選接替,我老爹又有幾分薄面,再加上在北境施風最為簡單,只行朔風即可,我也就被扶上了這北境風神的位子。
我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和各地風神比起來實在是資歷太淺,又是第一次參加這風神會,所以一路上一直膽戰心驚的。
風神名義上雖然只是掌管着人間的風,但實際上紅塵運道,不過就在這風起風息之間,所以這位子一向是最重的。
但風神的活兒其實也最少,只須按着人間時令施風即可。那些個盛衰興廢、悲歡離合,我們大多不會插手,順應天道自然罷了。只是有時,人間會有幾個有意思的人,風神看着或覺有趣或覺欣喜,便會偏心些,偷偷助其一力,不觸犯天理即可。
所以這日子過下來,各地風神們都成了清閑的老頭兒,個個都廣袖飄飄的,我這一看就修行尚淺的黃毛丫頭杵在一群清瘦的老頭兒之間,肯定是格格不入的。
然而事實證明,我是白擔心了一場。
我原以為風神會作為仙界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兒,一定是要商讨要是的,所以我十分認真地拟了好幾紙要綱,以免會上丢人。
結果到了席上我才發現,這些個老頭兒根本就不聊什麽正事,不過是人人捧着壺酒,圍坐了一圈兒談天說地。
我不知規矩,也不敢擅自行動,便有樣學樣地拿了壺酒在角落裏坐着。
Advertisement
突然有個上神見着我,問道:“你就是北境新來的風神?”
我認出那是南境風神,立馬規規矩矩地站起來施了禮,“正是小仙。”
他挑眉看了看我手裏那幾卷要綱,問道:“你手裏頭攥的什麽?”
我還來不及将這丢人的東西收進兜裏就被抓了個現行,只得硬着頭皮答道:“這…這是小仙為會上所議之事草拟的要綱…”
那老頭兒十分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要綱?你倒是所說,咱們這會上,有什麽所議之事?”
你們只知喝酒談天,自然沒有什麽所議之事。
我心中雖這樣想,卻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的,只得陪着笑呆站着。
“咱們除了按天時施風,還能做什麽?”那老頭捋了捋胡子,說教道,“做這勞什子風神啊,倒不如人間有趣兒。”
“行了,拿後生打趣,你倒也好意思!”
終于有個上神扯開了話題,我心下偷偷松了一口氣,擡頭瞟了一眼,來人像是金陵風神,也正是此次風神會的首座。
“柏老頭兒,你不是一直說南境那兒來了一家有意思的人麽,不給我們說說?”金陵風神問道,我這才知道原來南境風神姓柏。
聽了這一會兒他們對話,我大概明白過來,每次風神會,應該就是這些個風神調侃凡人的時候了。
“別提了!”南境風神擺了擺手,頗惋惜的樣子,“那家兩個孩子都大了之後,那老頭子就又帶着他夫人雲游四海去了!早已走出了南境,如今我也不知走到哪兒了。”
看南境風神的神情,那大概是頂有趣兒的一家人。
仙界日子逍遙,況且這老風神都不知過了多少年的日子了,什麽樣的人家沒見過。如今還能入得了他眼的生活,定是安寧如仙,卻又比仙界日子更喜樂的。
金陵風神高深莫測道:“我且問你,這戶人家是不是姓蕭?”
南境風神頗驚訝,“你怎麽知道?”
金陵風神頗為得意地賣了會關子,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才說:“我就猜到是那老頭兒。他呀,曾是我金陵的少年。”
我越聽越不對勁,這兩個加起來快幾千歲的老頭兒,怎麽好似在争一個凡人的寵似的?
而且,聽他們的描述,這老兩口似乎此刻正在北境,我前幾日好像還在甘州見着了。
那時我剛到任北境沒幾天,沒事便騰着雲四處閑逛,倒确實見過不尋常的老兩口。那老頭兒滿鬓斑白,身姿卻仍然挺拔,在雪地裏縱馬英姿不減,我便也多留意了幾眼。
想來,他們說的,正是這人了。
“安兄快給我說說,他這小子在金陵時如何?”
“有治世之才,懷出世之心;擔儒家道義,撷道家蓮心;至情至性,至忠至純,是個難得的好孩子。”金陵風神目光悠遠,像是在回憶着什麽事情,“我在這金陵風神的位子上坐了多少年,也就只見過兩個這樣的好孩子。”
“那安兄還是比我有福些,我在南境多少年了,也就只見過這一個有趣的人兒。”
金陵風神卻嘆了口氣,“不好,不好…那第一個孩子,沒能有個好的結局。當初我若不顧及那麽多,設法助其一力,也許後來的人間氣象就都不一樣了。也許,後來的那個孩子,還能更恣意潇灑些。”
他正悵惘着,卻給南境風神揪着了小辮子,“這麽說,安兄後來,使過仙法助那蕭姓少年一力了?”
風神施法略助凡人雖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到底不大符合天條,所以大夥兒一般都不提。
這會子金陵風神被當衆揭了底兒,臉上正有些挂不住,廊州風神卻發話了:
“這有何不可?難道柏兄就從未偏私過這一家人?”
南境風神向來爽朗,啐道:“你這老頭!我幾時說過不可了?不過是問問罷了!”
席上衆人見他吹胡子瞪眼的,憨态可掬,登時哄堂大笑起來。
我這小仙在這大名鼎鼎的風神會上見到的,就是一群上神圍繞着一個人間少年聊了一下午。
他們說,這個少年小時候敢翻宮牆,敢爬到皇帝的背上揪他的胡子;他十幾歲的時候在人間的琅琊閣學藝,與那兒的老閣主鬥智鬥勇,還是學到了一身本領;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喜歡一個姑娘卻不知怎麽追,差點把那姑娘丢在了山水間找不回來;他們說,他遭遇過最可怕的劇變,幾乎去地獄走過一遭,卻還是能找回從前的自己;他們說,他後來的一生,有摯愛,有兒女,有知交,過得很好。
他們說起這個少年,說起他在的人間,有笑有嘆,卻總是開開心心的。
我大概還是道行尚淺,多少有些憤青,對這群老神仙不幹正事兒只看人間的做法難以茍同。但不知怎的,卻也莫名地能理解一些。
仙界日子安寧舒心,卻始終是難言喜樂的。風神位高權重,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天道下施風而已。
人間多謗多憂,卻也多喜多樂。
金陵的風起宮城,也許陰冷,也許和暢;北境的風起沙場,也許慘烈,也許豪壯;南境的風起春野,也許鬧嚷,也許芬芳。
然而無論是何處風起,見風的,到底都還是人間的他們。
在不同的風,不同的山川與河流中生長起來的,是那蕭姓少年,是人間衆生,他們才是見風者。
大概是那樣的少年存在,才叫這群修煉了多少年的老頭,也對人間産生了些豔羨。
大概就是有這樣的少年存在,人間才是值得的。
騰雲回北境的路上,我又看見了那老兩口兒。
北境大地從來都是白茫茫一片,那老頭兒居然也有本事在這雪地裏找到一枝梅花,興高采烈地将其別在他夫人的鬓邊,賤兮兮地笑着讨賞。
我特意停下雲來仔細看了看。
那夫人約莫快七十了,卻仍是清麗的模樣。神如秋蕙披霜,給她夫君的一颦一笑卻都是暖暖的。那般姿态,那般氣場,竟不像是凡夫俗子,倒像是我們仙界的娘娘了。
我看着那廣袤雪地中兩個月白色的身影互相扶持着,竟也生出了豔羨人生之情。
不知怎的,我竟也悄悄捏了個訣子,推了北境兩日後本該來的一場暴風。
偏心就偏心些吧。
反正人間這樣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