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忽如遠行客·青骨

*《忽如遠行客》系列第三篇。

*前文指路:《忽如遠行客·生生》、《忽如遠行客·冥冥》

待林奚腳傷痊愈後,她出去采藥便都有蕭平旌跟着。

蕭平旌并不與林奚多說話,只是一直與她并肩走着,幫她拎着藥箱。每每林奚需要繩子、小刀等物,他也總能及時遞與她。

林奚這些年雲游,都是獨自一人,突然身邊多跟了一個人,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過了幾天才慢慢熟悉,有個這般默契的人在身邊,多得一份心安。

便這樣,蕭平旌上午看望父王,林奚在屋內描畫,下午二人便一起出門采藥去,日子細水長流地過。

直至那日,林奚說要再往北走些,二人便走了一條不同的路。

本是春日已至,梅嶺也終于顯出了些蒼翠,這一往北走,卻又是越走越荒涼了。

一路上皆是灰黃的草原,有價值的新奇草藥并不多,風也越刮越緊,林奚的腳步不覺放慢了。好在蕭平旌早有準備,帶了件披風,拿出來給林奚披上,二人才繼續往北走。

大約又走了半個時辰,林奚忽見前方草原上突然凸起一抔土堆,應當是個小小的墳冢,在這廣袤無邊的草原上,顯得有些瘆人。

“…平旌。”見此異象,也不知怎的,原本一個人雲游四海見識無數的林大夫,下意識就叫了聲平旌。

蕭平旌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也見了那孤零零的一個墳冢,不自覺地便抓住了姑娘的手腕,帶着她向前一看個究竟。

按理說,北境戰場上,多少将士被草草埋在這荒原之下。這裏卻正式立了座碑,這才是奇怪的事。

赤焰林氏。

二人走近了,方才看清墓碑上這語焉不詳的四個字。

蕭平旌一見“赤焰”二字,便知這是那場近百年前的血戰中枉死的将士。既是林姓,大約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也許還是個有些戰功與威望的将軍,才會有人在橫屍遍野的情況下仍記着給他立一座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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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卻是荒山青骨,無人知曉了。

思及當年那樁冤案,那一支叫大渝人聞風喪膽的鐵血軍隊,蕭平旌心中難免悲涼,不覺更加沉默。

“赤焰…”林奚亦沉吟,她雖自小不問朝堂政事,只讀醫術藥理,但“赤焰”這兩個字,當然也是知道的,“是當年林帥的赤焰軍麽…”

蕭平旌手撫在那碑上,“應當就是當年梅嶺血戰的英靈了。”

這一片已十分接近大渝國境,又因荒涼,所以不論是大梁還是大渝,都鮮少有人涉足。這一座孤孤單單的墳冢,在這裏屹立了近百年,又有多少人知曉呢。

世間再無赤焰之名。

若再過幾年,也許就再沒人記得“赤焰”二字。

就像,再不會有人記得“長林”一樣。

林奚知此刻蕭平旌心中悲涼,有些擔憂地握了握他的手腕。

蕭平旌的右手仍扶在那碑上,左手拍了拍姑娘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擔心,又輕輕地笑了笑:

“我沒事,你放心。”他蹲下身,清理墓碑下邊的雜草,“既是從軍之人,蒼山青骨,都應是預料中的結局。”

“平旌…”林奚見他這樣說,反而更加擔心。

“況且,我已算是凱旋而歸,就算是個戴罪之身,也已經很幸運了。”

林奚知道,他越是如此說,心中就越是難以放下。

她了解面前這個人,他不在意生死,不在意馬革裹屍,也不在意荒山青骨。

他只是不想讓父兄失望,只是想要“長林”二字清明坦蕩地留存于這世間。

就算他已接受父兄遠去,将心中那份執念放下,可“長林”如今的結局,就像是那塊懸着的大石頭狠狠地砸在了心上,仍是鑽心的痛。

“平旌,你其實仍然放不下,對不對?長林撤,良弓藏,你仍然執念,是不是?”她也蹲下來,視線與他平齊。

蕭平旌不看她,也不說話,只一個勁兒地拔着碑下那幾根草。

“可是平旌,不論是赤焰還是長林,都會永遠有人記得的。

你看一看如今的北境,大渝人深藏漠北,胡人不敢南下牧馬,如果不是因為你,這一切都不會存在。

即使世間再無長林之名,‘長林’二字、懷化将軍蕭平旌的名字,永遠都會是北境軍民的底氣。

平旌,不論是你,還是赤焰、長林,都不會被忘記的。”

林奚一面輕輕撫着身邊人的背,一面柔言道。

她并不關心朝堂政事,也并不了解從軍之人,她只是要她身邊的人平安喜樂。

良久,蕭平旌仍沒有擡頭,林奚卻見幾滴眼淚落下。

蕭平旌握了握她的手,輕輕笑了笑,“我知道。”

他站起身來,又将林奚扶起,二人一齊跪在碑前,為先輩磕了三個頭。

“晚輩蕭平旌,貿然打擾,還忘前輩勿怪。

晚輩雖不知先輩之名,但想來世間英靈無數,并非人人後世留名,只要北境安樂,大梁中興,晚輩們便對得起前輩。”

蕭平旌并沒有準備香燭等物,只再多磕了幾個頭,便站起身。

朔風愈烈,他幫林奚裹緊了身上的披風,牽着她往回走。

“北邊好像也沒什麽新奇草藥,天氣也不好,等再暖了些來吧。”

“以後不再來看這位前輩了嗎?”林奚試探問道。

蕭平旌淺笑,“無妨。”

蒼山青骨,總有人記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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