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柏拉圖
林頌音會來這家酒吧,完全出于偶然。
她和趙臻在吃完晚餐以後,本打算去埃菲爾鐵塔下轉一圈就回去,沒有想到路剛走了一半,空氣中下起了小雪。
趙臻說附近有間酒吧氛圍很好,還可以看到鐵塔,林頌音便來了。
再加上進酒吧前,趙臻就跟她說,在這裏被搭讪很正常,如果不舒服就拒絕。
只要當對方跟你說請你喝杯咖啡的時候,友善拒絕就好。
林頌音追問了一下,才知道在這裏請喝咖啡有點“約”的意思……
林頌音并沒有在這裏喝酒的意思,她其實從來都不明白酒好喝在哪裏,晚上吃飯的時候,随餐配的酒,她也只喝了一點。
她和趙臻各點了一杯今日推薦後,就只是坐在窗邊看鐵塔,随意地閑談。
大約她和趙臻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對情侶,沒幾分鐘,一個金發碧眼的高個帥哥從另一桌走到她面前,跟他們打招呼,問她介不介意他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前打工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面對男人的搭讪,林頌音并不會害羞不自在。
不過被一個藍眼睛長睫毛的帥哥這樣看着,林頌音難免還是有些緊張。
她又不會說法語,兩個人聊天會很尴尬吧。難道一直讓趙臻做翻譯?
林頌音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笑,帥哥已經開始用英文自我介紹。
他說他叫Pierre,在大學選修漢語,問她是不是來自中國,林頌音這時才睜大眼睛笑着點頭,直說:“好巧。”
“好巧。”Pierre跟着學她的話,不時向她抛出一個話題。
林頌音好幾次被他怪腔怪調的中文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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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笑的時候,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就這樣直勾勾地盯着她。
緊接着,他靠近她:“你笑,是因為我錯了嗎?”
林頌音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不是讓他誤會她在嘲笑他,于是搖頭,“沒有。”
他非常執着:“告訴我錯在哪裏。”
趙臻本來在Pierre和林頌音交流不暢的時候,偶爾插句話充當一下翻譯,其餘時候并不怎麽說話。
沒過幾分鐘,他拿起手機,對林頌音說:“我有個周報今晚要上傳,這邊有點吵,我就在那邊的窗臺,你有事叫我。”
林頌音點點頭,“好,你忙。”
趙臻走後,Pierre沒和她說上幾句,話題不知道是怎麽轉到他問她,趙臻是不是她的男友。
林頌音的第一個反應是,法國人可真直球啊,不過她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
Pierre沖她挑眉,“我有辦法知道。”
林頌音疑惑地問:“什麽辦法?”
緊接着,在暧昧的光線下,Pierre靠近林頌音的臉,他那張立體如雕刻的臉就在她的眼前無限放大。
“我會不會打擾到你們?”一個冷淡的男聲就這樣傳進林頌音的耳朵。
林頌音忽然回過神來,猛地轉過頭來,看向此時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男人。
柏澤清……來了。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林頌音還沒反應過來,他難道就因為她挂斷了他的電話就跑來了。
柏澤清沒有說話。
Pierre的視線終于從林頌音身上挪開,他像是覺得眼前這樣的場景很有意思,甚至将手臂搭在林頌音身後的椅背上。
柏澤清冷冷地盯着他的那條胳膊,壓抑着心底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愉快,一個字一個字地只是看着眼前這個女人。
“現在,可以走了麽。”
柏澤清沒有回答林頌音的問題。
林頌音猜想可能是她上次去酒吧以後發生的事給了他太大的沖擊,只好試圖理解他過度的關心:“外面現在在下着雪,而且趙臻還沒過來呢。”
Pierre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轉動,最後笑了笑,望向林頌音。
“今晚過得很愉快,這句話對嗎?”
林頌音點了點頭,只覺得頭頂那道目光讓她感到一陣壓迫。
“那,Bye。”Pierre很有風度地說完話,十分自然地貼近林頌音,對她做了在這裏再自然不過的貼面吻。
只是他的右臉頰剛剛貼上林頌音的右臉,林頌音的右手手腕就被柏澤清用力地握住。
他完全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一把将她從座椅上拽了起來,默不作聲地扯着她往外走。
“柏澤清!”林頌音懷疑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他的步子很大,林頌音被他攥着,費力地跟在他身後,才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知道是他今晚喝了酒,還是在酒吧沾上的。
林頌音有理由懷疑他在發酒瘋,對着她的控制欲又上來了。
“你到底在幹嘛啊?松手!而且,我就算要走,不跟趙臻說一聲嗎?”
她被他拉着從一對縱情親吻的男女身邊經過,林頌音分神地想,一會兒趙臻回來,看到她不在說不定以後她出了什麽事。這是柏澤清找來的人,他這樣做像話嗎?
然而,柏澤清依舊緊抿嘴唇,一個字也沒說。
即使從這個角度,林頌音也能看出他繃緊的下颌。
他看起來很生氣。
為什麽呢?
就因為她把他電話挂斷,并且來了酒吧?
沉默,樓道中除了沉默,什麽也沒有。
“喂,我跟你說話,你幹什麽都不說?”林頌音真不喜歡他總是無視她。
柏澤清始終盯着下樓的路,一直到拖着林頌音的手走出了室外。他站在原地,忽然松開了手。
驟然被他放開,林頌音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柏澤清什麽也沒說,充耳不聞地繼續往前走。
他就這樣看向街道,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出租車,林頌音是這時才發現雪下得似乎更大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一片又一片落進她的脖頸裏,林頌音被凍到在原地瑟縮。
不知道柏澤清在發什麽瘋,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只能選擇在後面跟着他。
“下這麽大的雪,就非要現在走嗎?好冷。”
她的聲音因為不斷飄到她唇上的雪花而顫抖。
柏澤清依舊沒有說話,林頌音在他身後,看到他腳步停滞住,手臂也擡了起來。
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并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大約只有十秒鐘,柏澤清轉過身,沉默着将身上那件黑色大衣丢到了她的頭頂。
衣服有些沉,差點就要落到地上。
林頌音及時攥住了大衣的衣領,将衣服蓋過自己的頭頂,隔離住不斷逼近她的雪花。
“你這樣不冷嗎?”被溫暖的衣物裹挾住以後,林頌音在柏澤清身後,猶豫着問道。
就在她以為柏澤清依然不會理她的時候,他終于回頭看她。
他的目光冷冷的。
林頌音看不懂他的眼神,也無法得知他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什麽。
“不關你的事。”他神色漠然,就像并不曾把身上那件禦寒的衣服給了她。
林頌音因為他惡劣的語氣,也被激起了脾氣。
就算之前她也曾惹過柏澤清生氣,但是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瞪着他:“我真搞不懂了,你到底在對我發什麽火?我做錯什麽了嗎?你有必要這樣?”
柏澤清今晚在Jean的邀請下喝了一杯紅酒,現在,那點微末的酒在胃裏盡數化成了焦灼。
“對你發火,我沒有。”柏澤清終于開口。
林頌音就看着他若無其事地看着自己,他的聲音不同于剛才在酒吧時的那樣,現在聽起來雲淡風輕。
“我答應了你父親,會照看好你。”他說。
林頌音聞言,立刻知道他想說什麽,如果不是因為她身上還披着他的衣服,她真想冷笑。
“你就是擔心我在這裏進了酒吧,被他知道了不合适是嗎?”她不在意地說,“這裏是國外,他根本不可能。”
“沒有什麽不可能。”
林頌音突然失去了耐心,就連身上的衣服也開始壓得她喘不過氣。
“行了,我知道易競希望我小心做人,別讓人發現我的真實面目,到時候能賣個好價錢,我既然答應了他,就知道該怎麽做,”她盯着柏澤清,口不擇言地說道,“我在國內不是很安分守己地做着一個花瓶嗎?這裏是巴黎,我就算在這裏一天換一個男朋友,都不可能有人發現,你到底在介意什麽啊?”
她真是受夠了他的管束。
既然把她當成爛攤子甩給了別人,現在幹嘛又找過來?
只是,不知道哪個字又觸怒到了柏澤清,他的目光再度變冷。
“男朋友。”他跟着她不帶感情地重複道。
漫天的雪,他好似察覺不到。
林頌音故意迎上他的目光,無所畏懼地說:“不然也可以換個真實的說法,炮友?”
柏澤清聞言,眉頭皺得很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審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像是在分辨她話裏的真僞。
“炮友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還保持着冷靜,只是他的手早已握緊,“誰?”
“還能有誰?”林頌音現在只想一股腦地将所有能惹柏澤清生氣的話全部說出來,“剛剛那個金發藍眼睛的帥哥咯。”
說完這句話,林頌音只覺得柏澤清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仇人。
“我不準。”
林頌音煩躁地看着他,“你不準?所以你除了管我吃飯管我喝水,現在還打算管我的性/生活嗎?”
“你說什麽。”
他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是壓抑着什麽激烈的情緒。
在意識到柏澤清現在是更生氣的那個人以後,林頌音的怒火漸消。
林頌音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麽。她更不懂,自己為什麽要這樣惹他生氣。
“你知不知道,都怪你。”她抱臂,像是小女孩在說什麽抱怨的話,“如果今晚不是你,我和Pierre不會這樣結束。”
柏澤清緊盯着眼前這個不斷對自己吐着信子的人,她在激怒自己,他都知道的。
但是,胸口像是堵着一塊冰,有渺小的火苗在冰的下方燃燒。
但是,那冰就是無法化開。
明明目的已經達到,林頌音已經被他帶了出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其他的話都與他沒有幹系,她想和哪個男人發生點什麽,以後要做什麽,他都沒有聽下去的必要。
然而,他看向林頌音的眼神無比激烈,一向穩定的情緒在雪夜搖搖欲墜。
下一秒,柏澤清卻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不再看她一眼。
“我不會管你了。”他說。
大約是太冷了,他的聲音幾乎要被落雪所掩蓋。
林頌音聽他這麽說,胃有那麽一瞬間像是被人握住,但是很快,她還是忍不住嗤笑出聲。
“你不管我?你這話說給易競聽啊,你還可以把我說的這些話都告訴他。怎麽不說話了?剛剛不是很感興趣Pierre嗎?現在我說了你又不聽了。”
閉嘴。
柏澤清手握成拳,呼吸粗重,在心裏默念。
“你剛剛也看到了,他長得很帥,是我喜歡的類型。”
閉嘴。
柏澤清向前看去,只是眼前的雪已經遮住他的視線。
“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現,我們差點就要接吻了。都是你的錯。”
閉嘴。
柏澤清聽着身後她帶着鈎子的遺憾聲,她在遺憾那個未完成的吻,終于止住腳下的步子,再一次轉過身。
幽暗的路燈下,雪花散漫着落在他清冷的眉目之間。
“為什麽要這樣看着我?以為誰都要像你一樣一輩子柏拉圖嗎?”林頌音也停下腳步,站在路燈下的柱子旁,擡眼看他,“還是說,我連和誰接吻也要經過你的允許?”
她惬意地站在路燈下,聲音卻像是毒蛇般鑽進柏澤清的腦海裏。
閉嘴。
柏澤清是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呼吸早已沉重不堪,出來的聲音更是低到聽不出。
“如果我沒出現,你會吻他?”
林頌音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望向他的目光像是要在他臉上盯出一個洞。
只是為了易競的囑咐嗎?她不明白。
“你為什麽要在意這個?”林頌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說啊。”他這樣說,卻只希望她什麽也不要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平靜,但只有柏澤清知道根本不是。
他無法自控地向她走近,就像在聽從命運對他的安排。
孤注一擲。
林頌音盯着向自己走來的柏澤清,對上他的神情,她不知道為什麽,感到難言的興奮和緊張。
“你難道忘了嗎?上一次我喝醉酒,不是也對你做過點什麽嗎?”她悄聲說。
柏澤清站在她面前,終于變了臉色,他被名為嫉妒的釘子給釘在原地。
柏澤清惡狠狠地看着她,終于将這兩個字說了出口。
“閉嘴。”
空氣中一片死寂,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發緊,在酒意的升騰下,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一切都是罪惡的酒在作祟,她不該這樣激怒他的。
林頌音揚起頭,對上他充滿怒氣的視線,不肯認輸。
“我為什麽要閉嘴?你為什麽生氣?難道我只能那樣,不能親吻別的男人?”林頌音和他對視着,挑釁地說,“那你可能真的要24小時盯着我,不然,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和他再在哪裏遇見,就真的——”
她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整,就看見柏澤清那雙陰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他猛地靠近,一手握住她的肩,另一只手穿過她的發絲,迫使她仰起頭看向他。
林頌音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驚呼了一聲。
她想要推開他,一片柔軟的雪花卻在這時落在她的眼睫上,讓她無法睜開,就好像被蒙上了眼睛。
剎那間,一雙比雪還要冷的雙唇就這樣帶着不容抵抗的力量狠狠壓了下來。
林頌音因為這個吻,僵在原地。
街邊早已枯敗的梧桐樹葉和漫天的雪花在風□□舞。
柏澤清的唇重重地碾壓下來。
兩人的嘴唇緊貼着,柏澤清激烈而野蠻地啃噬着她的唇瓣,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像是一頭不曾餍足的狼……
很快,林頌音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放大,她聽到自己的心髒就像快要跳了出來。
大約過去了半分鐘,唇上的疼痛讓她回過神。
他在吻她嗎?這太突然了,她根本毫無準備。
只是口腔中的血腥氣讓她想要掙紮,然而柏澤清瞬間攥着她的手,控制着她向後退了一步。
他粗魯地将她按在冰冷的柱子上,原本摩挲在她發絲間的手也漸漸收緊向下,掐住了她的脖子吻向她。
力度不痛,林頌音聽到自己在他唇下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你在……做什麽?”
柏澤清終于松開她的唇,他注視着她已經被吻腫的唇瓣,上面的血絲是他的麽?心頭讓他幾乎失控的挫敗感終于消失……
“在懲罰你。”
他聽到自己在風雪裏并不清醒的聲音。
也許,是在懲罰他自己。
柏澤清對上她濕漉漉的目光,再次俯下身,含住了她的嘴唇。
這一晚,身旁的落雪因為他們偏離了原本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