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易靈謠還覺得自己對雲昭相知甚少, 雲昭又何嘗不是被她瞞的一無所知?
想起那日教中放天火,兩人踏着輕功一路急趕,雲昭還以為易靈謠是因為心急了, 所以才超常發揮。但眼下看來, 那個時候甚至還比不上此刻內力揮霍的十分之一。
她當真是一點都沒有怠慢天極教少主的頭銜。
“你沒事吧?”霍停很是擔憂的掃了一眼雲昭身上的傷,她方才接住她的時候就在擔心會不會不小心壓倒她的某個傷處。可雲昭這一身壓根找不到一處好地方, 一丁點都不碰到根本就不可能,但盡管如此,這人的臉上卻絲毫也見不到痛色,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才是個傷員,光是目不斜視的盯着遠處的易靈謠。
雲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到身邊的人在和她說話, 她搖了搖頭,“沒事。”
說沒事肯定是騙人的, 霍停會問這麽一句也就是想問問她是不是還能堅持。
齊無樂在對付完那些不痛不癢的黑衣人後便去給易靈謠當了幫手,霍停本來也想加入進去的, 只是雲昭現在這個樣子讓她有點放心不下。
誰知不由得她猶豫, 反倒是雲昭先把她推了出去,“去幫她。”
三個字, 她咬得十分清晰。
雲昭在推開霍停的同時便失去了倚靠, 一下子跪倒在地。
如果可以,她當然更願意去幫易靈謠的人是她自己。
被突然推出去的霍停顯然沒料到她還有這樣的力氣, 她原本想回頭重新把雲昭扶起來,但最後卻只是在了然了對方的念頭後無奈的說了句,“那你保護好自己。”
易靈謠打出生以來, 在習武上就沒遇到過什麽坎兒,旁人死活領悟不透的她一眼便能看懂,旁人隔三差五就要面臨的瓶頸期,她睡一覺都能輕易突破。易天璃給她看過不少武功秘籍,本教的外教的,有的相容,有的相沖,但到她的身體裏,全然化幹戈為玉帛。
她或許還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又領悟了一道新的招式,也就是與人切磋時可能會下意識的使出來,但那個時候卻又已然變了個樣,成了她自己獨有的東西。
她的習武之路過于順暢,以至于分明不過十八歲的花樣年華,卻有着三四十載江湖前輩才有的修為,長此以往,哪怕是不謙虛的說一句“天下第一”,怕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紀元仲的武功雖稱不上是武林之中的上上乘,卻也已經很難遇上個可以勢均力敵的對手了,更別說是眼前這個看起來還沒斷奶的小丫頭。
Advertisement
可眼下卻有些吃力,這種吃力感不但十分明顯,還有逐漸上升的趨勢,畢竟他的體力在全力以赴之下正不斷的流逝,可對方卻好像有着用不盡的耐力,始終都能保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攻勢。
那股子狠勁兒,簡直像極了易天璃那個妖女。
原本易靈謠一個就已經夠紀元仲受的,而後齊無樂和霍停也加了進來,無疑讓這場交鋒變得更為艱難。
不過這種艱難只是針對紀元仲來說,易靈謠能得空喘口氣,回頭再卯起力氣,已然又從一百分漲到了一百二十分。
勝負的懸念越來越小,似乎就差那麽一點,一切都可以塵埃落定。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極為突兀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說突兀不過是因為措手不及,但實際上對方的聲音很好聽,只是配合上她的話,讓人有些喜歡不起來。
“都住手!”那人說,“再不住手,我就殺了她!”
易靈謠回眸的瞬間看到了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周韶伊,她手裏是随手從地上撿的長劍,劍鋒還沾着血,就橫在雲昭的身前。
短暫的出神後,易靈謠的身形已經從紀元仲的身邊撤開,她對這個條件很不滿意,但還是不假思索的接受了。
易靈謠涼着眸子看她道,“你若敢動她,我讓你生不如死。”
她沒有暴戾怒吼,只是看起來極為平靜的給予警告,那是山雨欲來的前奏,比起大呼小叫更叫人瘆得入骨。好像只要周韶伊敢,她就可以瞬間化為那最為窮兇極惡的惡人。
周韶伊沒來由的被小丫頭這麽一副陰沉的模樣給吓得打了個哆嗦,但她手裏的劍卻并沒有放下。她沒想過真的要傷害雲昭,只是想利用雲昭來談個條件罷了。
“我,我不傷害她,你讓我和義父離開。”
“義父?”易靈謠問,她有點弄不清楚這個人物關系,她甚至都還不知道自己交了半天手的這個男人到底是個什麽人物。
“不能讓他們走!”易靈謠還在納悶的時候,雲昭忽然咬牙吃力道。
易靈謠的臉色很不好看,甚至比重傷的雲昭還要難看的多。自打找到這裏,她就一直不怎麽敢看雲昭。
她不敢看那一身的紅,紅的她心頭一陣陣的發慌。
可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還要不要命了?那劍就橫在她的脖子前頭,她還惦記着不能讓這兩個人走?
于是緊接着雲昭就給出了答案,她的眼眸微垂,顯然只剩下最後一點的力氣了,“他就是,紀元仲……”
是他們一定要殺的人。
若這次放他們走了,這次的任務,怕是很難再有機會可以完成了。
“紀元仲?”易靈謠卻不免疑惑,恒山派的掌門,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但就算他真是紀元仲,易靈謠也不可能拿雲昭的性命冒險。反過來講,就算這人不是紀元仲,她也是一定要殺之後快的。
不過眼下她只是依然垂着手,周身的氣息漸漸沉息,俨然是不打算再打了。
易靈謠大步走向周韶伊,直至停到她的跟前,“滾!”她說。
雲昭:……
這位少主顯然并不打算聽取她的建議。
周韶伊拿劍的手并不穩當,聞言更是抖了兩下,看得人心驚肉跳。她大概沒想到易靈謠會這麽好說話,有些意外,“你,你當真放我們走?”
易靈謠卻只是毫無耐心的瞪了她一眼,“需要我送你?”
周韶伊緊張又警惕的繞着易靈謠走了個半圓,她雙手始終握着劍,好像生怕易靈謠會半路變卦,對她出手。
但直到她跨出門檻了,易靈謠也沒有真的對她怎麽樣。周韶伊這才丢了劍,幾步小跑到紀元仲的身邊。
此刻這位恒山派的掌門正處于從未有過的狼狽,方才的交鋒不但讓他脫了力,更讓他身上多出了許多道血口。齊無樂下手最狠,刀刀入肉,幾乎都是捋着骨頭劃過的。易靈謠雖不像他那殺慣了人的手段,卻勝在內力過人,相比起外頭血淋淋的傷口,她送給紀元仲的內傷夠他三年五載都不得好轉。
周韶伊試圖把自家義父從地上扶起來,但她本就柔弱的很,試了幾次也沒成功。
便是這時,有一道涼風從她的耳際劃過,她不及轉頭去看,銀白色的劍芒便瞬間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那劍飛來的速度太快,快到她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便覺得有一股溫熱而粘稠的液體迸濺在了她的臉上。周韶伊徹底呆愣住了,她随後看到紀元仲瞪大了一雙充血的眼睛,他的心口處也在須臾之間多出了一支劍柄,而劍身已全然沒入了他的身體,從心髒的正中穿刺而過,不過剎那便奪走了他最後的一絲生息。
“義父……”她的眼眸和雙唇都在顫抖,努力許久才顫顫巍巍的吐出兩個字來,卻再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應了。
有的時候人命便是這麽脆弱,饒是再厲害的人物,也難免會遇到更厲害的。
易靈謠面無表情的放下手,方才的那一劍顯然便是她補的。她毫無愧意的回應了一眼周韶伊質問的目光,然後轉身面前垂眸而坐的雲昭。
易靈謠的目光在一瞬間溫和下來,她的面上不由生出許多自責,想要抱住這個傷痕累累的人,卻又根本無從下手。
她根本不敢碰雲昭,她知道她疼的厲害。
“你說過放我們走的!!”身後的周韶伊卻忽然站直了身子,沖着易靈謠的背影怒喊道。
易靈謠深吸一口氣,“齊無樂!”她沉聲喚道。
齊無樂聞聲看了易靈謠一眼,似乎瞬間便達了意,“是!”
他轉了一下手裏帶血的劍,索命惡鬼一般朝着周韶伊步步逼近。
“不,你不能殺我!”
齊無樂歪了一下腦袋,“怎麽不能?”
他面上帶笑,卻笑裏藏刀,周韶伊恐懼的不斷後退,卻被石頭絆倒在地。她的面色慘白,窮途末路時卻朝着屋內看過去。
“雲昭……”她的口中突然叫道這個名字,音量也不由提高,“雲昭,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麽?……阿昭!”
她忙不擇路的一句話确實起到了作用,便是齊無樂也微微一怔,轉身看向易靈謠,等着她的示意。
易靈謠自然聽見了周韶伊的話,她之前便覺得這個周韶伊對雲昭有不一樣的情愫,眼下看來,這裏頭似乎真有些故事。
雲昭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她已經在紀元仲咽氣之前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易靈謠沉吟了片刻,然後才開口道,“先關起來。”她對齊無樂道,“然後再出去巡視一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齊無樂嫌惡的瞥了周韶伊一眼,而後才收了兵器,領命道了句“是”。
易靈謠說完又側臉面向霍停,“麻煩霍姐姐幫忙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霍停點了點頭,“好。”
以雲昭目前的情況,短時間內她們哪也去不了,這莊園正好空着許多屋子,拿來臨時落腳最好不過。
不多時,周邊的幾人便都走遠了,易靈謠緊繃的身體才一下子喪下了氣,但滿天的血腥味卻依然讓人不得寧心,她的眼眸有些酸澀,沉重的悔意壓得她喘不過氣。
“對不起。”她閉了閉眼睛,輕聲說道。
易靈謠從未這麽後悔過,怪她太過自負,怪她貪玩不計後果……若不是她心血來潮想了這麽個破主意,雲昭也不會成為她計劃的犧牲品。
她取出幾顆藥來,可雲昭卻根本不知張口,更不知吞咽。她微弱的脈搏卻像震耳欲聾的鼓聲,一下接一下狠狠的敲打在易靈謠的心頭。
她只能強行逼着她把藥吞下去,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将雲昭抱緊懷裏。
易靈謠勉強從她的身後找到一塊完好的地方,将手掌緊貼着覆蓋上去,源源不斷的內力便順着她的掌心湧入到懷中這具殘破的軀體裏。
其實內力本身并沒有治療外傷的效用,但卻多少能提高對方自愈的能力,不過這種提高并不顯著,易靈謠只是覺得虧欠,她恨不能把自己的內力渡光,只要雲昭能盡快好起來。
或許是她的願望過于深切,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感覺到懷裏的人掙動了一下,有一只無力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手努力的想要推開她。
易靈謠因為內力的疾速流逝而唇色泛白,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來,直到雲昭有了這一點點的反應時,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雲昭根本推不動她,她的手臂軟的不堪一擊,易靈謠前一秒還在氣惱這人都已經什麽時候還這麽倔強的想要推開她,卻在下一刻聽到那雙龜裂的嘴唇中吐出兩個幾不可聞的起來,“不要……”
她不要易靈謠的內力,沒有用的,這人不過是為一件根本沒有任何效用的事情,在傷害她自己。
易靈謠卻根本不聽勸,她的眸中已經湧現出了水霧,她壓抑了許久的東西,卻還是不可抑制的溢了出來。
“你沒資格不要!”易靈謠異常霸道,她按住雲昭的手,卻将她摟的更緊。
霍停想,要不是她回來的及時,易靈謠非得将自己的一身內力全都輸光才能甘心。
“你瘋了麽?”霍停一面質問,一面強行将兩人分開。
易靈謠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她呆了片刻,然後諾大的委屈山崩海嘯般撲面而來,終于讓她像個年幼少女般嚎啕大哭起來。
霍停:……
易靈謠知道自己沒資格委屈,可她就是太難受了。比起第一面時,同樣是命懸一線的雲昭,此刻的她已然多了許多的情愫,這些情愫生着根,萌着芽,在朝朝夕夕間,洶湧壯大。
“屋子收拾好了,就在隔壁,有個小廂房。”等易靈謠哭累了,霍停才嘆口氣說道。
眼睛再瞎的人也能看出來,雲昭對于易靈謠來說有多重要,她心疼雲昭吃了這些苦,卻也心疼易靈謠因為傷心而這麽折磨自己。
易靈謠抹了眼淚,又變得沉默起來,她費了些力氣将雲昭打橫抱起,這才往隔壁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