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醒了!”

相比起床上睡眼朦胧, 面色沉靜的雲昭來說,易靈謠的興奮勁兒一躍千丈。她先是噓寒問暖來一套,接着食物和水相繼奉上, 結果雲昭只是傻傻愣愣的看了她一眼, 便又眼皮沉重的閉了回去。

易靈謠:……

這是還沒醒透還是不想理她?

雲昭只是眼睛有些發澀難受,閉了一會兒便又重新睜了開來。她的身體依然很難受, 但相比昏迷之前卻已然好了許多,傷口的疼痛被控制在了可以忍受的範圍,便是消散的內力也有了回籠的征兆。

其實紀元仲的手段并不見得多可怕, 比這更重的刑罰她受的多了,會虛弱至此的大部分原因只是因為她的內力被封, 失去了抵禦的能力,結果看起來自然就嚴重了許多。

反觀易靈謠, 她的臉色看起來也很差,而且不僅僅是沒睡好的那種差, 更像是生了某種大病似的。

是因為紀元仲太難對付, 耗盡了她的內力麽?

不,不對。

雲昭忽然想起了什麽。

她原本已經陷入了昏迷, 卻在渾噩中感受到從後心口的位置竄進來一股子綿延不絕的暖流。

她以為那是夢, 但又分明過于真切了。那暖流溫和細膩,卻又霸道不容抗拒, 她下意識推搡拒絕,卻都被對方駁回了。

易靈謠是把自己的內力給了她,可她應該知道的, 這個方法并不管用,除非是渾厚到了一定的程度,或許能相對明顯一些。

雲昭心頭沉重,她原本臉色就不佳,想到這裏面色就更為難看了,眼下她的情況,應該就能算是“相對明顯”的有了好轉。

所以易靈謠究竟做了什麽,她是将她的全部的內力都給了她麽?

她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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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麽茫然昏沉,此刻也瞬間清醒了,雲昭心緒複雜的看着易靈謠,眼眸中的迷惑夾雜着痛色,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這種痛色并非來自身體,而是某種不知名的地方。

“诶,你別動啊!”

易靈謠今天精神不濟,觀察力似乎也大打折扣,但另一個原因也是她不敢去直面雲昭的目光,像是在刻意隐瞞着什麽。

但她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了,雲昭雖然身體虛弱,但眼睛卻沒毛病,還不至于看不出來她一身的虛弱,便是雙手在按下雲昭不讓她亂動起身時,都是虛浮無力的。

“你別動,乖乖躺好,想吃什麽我喂你就好。”易靈謠仍舊自顧自道,她拿起一個還在冒着騰騰熱氣的碗,低頭吹了吹,“這家店的粥羹點心都還不錯。”至少沒下毒下藥。

雲昭本就話少,易靈謠便沒想過這個時候她會開口。

她的袖子被人輕輕地扯住了,那扯着她的手上還裹着紗布,因為一時用力,而瞬間滲出了血來。

紀元仲的人下手頗為狠辣,身上,四肢上,手上,甚至是脖頸逼近下巴的地方,沒有一處得以幸免。對方的鞭法毫無主張,像是甩到哪裏算哪裏。

易靈謠心中一陣陣後怕,若是甩在了臉上,毀容是小,但不論是五官的那一處受了損,勢必都會對雲昭的後半生影響至深。

易靈謠趕忙放下手裏碗,她把雲昭的手從自己的袖子上拿下來,然後輕輕攥在手中。

她的心神遠不如表面看起來這般平靜,尤其是重新看到那殷紅的血色時,便更加難以克制。

誰能知道她有多心疼。

她覺得那些血不是從雲昭的身上流出來的,而是從她的心口,一股一股的在往外面湧。

“對不起……”

話出口時,卻發現是異口同聲。

易靈謠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是不是過于虛弱出現了幻聽。

緊接着對方的話便打破了她的疑惑,“對不起。”雲昭就像是怕她沒聽清似的,又輕聲重複了一遍。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分明是道歉的話,卻聽得易靈謠更加揪心了。

她的眸光因為泛濫而上的水光而閃爍不止,易靈謠迅速撇開臉,微微仰了一下頭。

“你幹嘛道歉?”她故作爽朗道,試圖用提高的音量來掩飾其餘的情緒,“這事兒是我的錯,我不該自作主張連累你們的。”她說着又偷偷瞄了雲昭一眼,“你剛醒就別說話了,趕緊吃些東西然後把藥喝了。”

易靈謠說着站起身來,她把雲昭的手重新塞回被子裏。

“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我讓霍姐姐來照顧你。”她說着便轉身走了,好像多一刻都不想留。

易靈謠自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先前雲昭沒醒的時候,她不吃不休的守着,這會兒人醒了,倒是拔腿就跑。

原因不過這一兩句話的功夫便讓她心緒全亂,若是再呆下去,再看一會兒雲昭的模樣,再聽一會兒她氣若游絲的聲音,她怕自己會潰不成軍的。

她其實知道雲昭為什麽道歉,那個傻乎乎的冰疙瘩,大概還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她。

所有人都覺得易靈謠是瘋了才會去做輸送內力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雲昭雖然傷重但只是皮外傷,多些時間總會痊愈的,而傾盡內力是會引起內傷的,恢複的時間也很漫長,稍有不慎便會落下永久的病根。

但易靈謠根本不在意這些,在那個瞬間她其實什麽也沒有想,她只知道要讓雲昭少受些苦,所以怎麽樣都是值得。

易靈謠匆匆出門後轉了個彎,她的房間就在隔壁,但她卻沒有立刻進去。她背靠在門牆上,努力平複了一下心神。

霍停從長廊的另一端遠遠的走過來,她一早就看到了易靈謠,卻走到近處才出聲叫了她一下。

易靈謠竟也直到這時才感知到有人過來,無疑被吓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霍停擔心道,她看了一眼雲昭的屋門,“她醒了?”

易靈謠點了點頭,“我,”她看了霍停一眼道,“我回屋休息一會兒,勞煩霍姐姐幫我照顧她。”

霍停有些疑惑,但還是應聲答應,“好。”

易靈謠又說,“務必讓她多吃些東西,吃飽了才能喝藥。”

“……我知道了。”

霍停一頭霧水的看着易靈謠把自己關進屋裏,分明之前誰勸都不聽,非要熬着身體照顧雲昭的人也是她,怎麽現在人醒了反倒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霍停搖了搖頭,想不明白。她轉身往雲昭的屋裏走,剛進門就看到正在掙紮起身的雲昭。于是她快步上前扶了雲昭一把,才勉強阻止了她無異于自殘的行為。

“你們這一個兩個,怎麽都這麽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霍停一副長輩苦口婆心的模樣,“你這一亂動,傷口又得破了,林姑娘好不容易才……”

她話說到一半,卻突然停了下來。霍停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心道自己還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吧。

“來把粥喝了。”她岔開話題道。

雲昭靠在床邊微微喘息,眼眸低垂,嘴上卻不依不饒,“她怎麽樣了?”

“啊?”

“她把內力都給了我,她怎麽樣了!”雲昭知道易靈謠都是在強撐着,或許,她出了門轉了彎,連站着的力氣都不一定有。

霍停嘆了口氣,這兩個都是祖宗,能不能都稍微關心一下自己,看一看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情形再去問別人?

“你放心吧,她還好,就是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怎麽休息,有點吃不消了。”霍停說,“不過我真的沒想到,她年紀輕輕武功卻這麽好,她雖然給你傳了不少內力,但應該……是有分寸的吧。”

霍停說的不是很有自信,換到雲昭,就是壓根不這麽覺得。

易靈謠有分寸?她什麽時候有過分寸?她太任性了,對別人任性,對自己竟也半點不含糊。

“好了,再不吃粥都要涼了,你要是不放心她,就先讓自己好起來,也算是不枉費她為你做的這些事情。”

霍停的這句話大概是目前為止最能起作用的一句,只是雲昭聽話倒是聽話了,卻依然固執。她用自己不太靈光的雙手接過粥碗,也不知是真的餓了還是急于着急應付交差,沒兩口便見了碗底。

霍停也不說她什麽了,又換了藥碗給她,只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林姑娘,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說是上下級,似乎不太現實了。

但雲昭在遲疑了許久之後,給她的答案卻仍舊并無新意,“她是我的主子。”雲昭說。

但饒是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誰家的主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易靈謠雖困到了極致,也累到了極致,可躺在床上卻始終沒有睡意。她翻來覆去,疲憊的身體其實連翻身都有些吃力,但大概是內心的煩躁迫使她不得不以這樣的方式來獲取短暫的平息。

最後她卻還是坐起了身來,但那會兒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從亮堂落成了昏暗,人雜聲也沒有了,周遭變得靜谧無比。

她想去隔壁看看,但起了起身,還是坐了回去。

不知道什麽原因,她覺得自己和雲昭之間莫名多了一層什麽東西。這層東西是好是壞她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她不敢去看雲昭,也不敢讓雲昭看到她。

因為彼此之間的歉意麽?好像并不盡然。

大概是因為,原本朦胧隐晦的東西,突然變得無比清晰了吧。

易靈謠喜歡雲昭,這好像已經不是什麽說不得的秘密了,但喜歡是怎麽個喜歡呢?她喜歡逗她、調|戲她,她想要占有她,保護她,她想給她最好的,讓她忘記以前受過的那些苦,讓她變得開朗起來,開心起來……但仔細想想,這其實只是某種保護欲在作祟吧。她聖母的光環在閃耀,但喜歡充其量只是“喜歡”罷了。

但現在這種“喜歡”卻叫她連自己的命都能毫無猶豫的抛出去,是不是有點過火了?

她和雲昭從相識到現在,其實并沒有很長的時間,更談不上什麽感情基礎,那又是什麽東西讓她如此失控,讓她看到受傷的雲昭就難受的宛若刀割?

換個角度,對雲昭來說,她這個少主嬌縱任性,總喜歡對她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好像有點喜歡她,又好像只是小孩子嫉妒心重在宣示主權。她不容許別人欺負她,自己卻總是戲弄她,戲弄完了又處處都會對她好,讓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但現在似乎是清楚一點了,能讓人以命相搏的,還能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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