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桓意打算晚上再去小區最深處那棟樓看看,最好能找到案發現場,說不定現場會有留下的怨氣或者是別的什麽發現。

如果真按照老板所說,婦人殺了丈夫和兒子然後自殺,那麽這一家三口就算成了厲鬼,也應該早就互相吞噬,不在存于世間了——他昨晚抓到的那只鬼從何而來?今天早上看見的那個女鬼又是什麽來頭?

厲鬼之間向來沒有互相吸引這一說法,他們只會吞噬掉同類,更有甚者久久徘徊于世,無差別地虐殺人類以此獲得快感,一個小區怎麽可能同時存在兩只厲鬼?

就算一個小區裏住了兩只厲鬼,導致整個小區的人都因為這兩只鬼變得天黑就不敢開燈不敢出聲,不可能沒有人管,而且他搬來這裏這麽久,從來沒有感受到任何鬼怪的存在,每晚都開着燈,也沒有被鬼怪找上門過。

宴塵遠所在的支隊就是管這一類事件的,他們是沒有接到過報案還是壓根兒就沒管這件事?

回到家後陸桓意立刻拿出手機給宴塵遠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響了兩聲待機音,很快被挂斷了,陸桓意估計他是有什麽事,便把手機丢掉了一邊,打算等晚上再給宴塵遠打個電話過去。

尹燭還睡得不省人事,陸桓意出門前他什麽姿勢,回來他還是什麽姿勢,連頭頂那撮翹起來的頭發都沒有落下來。

陸桓意把電視聲音調到最小,調到一個稍微有點兒意思的脫口秀節目後便靠在沙發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着。

盡管他不把聲音調小也不會吵醒尹燭,但陸桓意還是習慣性地将聲音關小了。

屏幕上的主持人語速适中地說着什麽,聲音低沉好聽,陸桓意随手拿了個抱枕抱進懷裏,使勁兒搓了搓,慢慢的,倦意籠罩了全身。陸桓意睡着之前還抽空想了一下,冬眠這事兒可能是會傳染的,至少在遇見尹燭之前,他沒有哪一個冬天像現在這樣愛犯困。

陸桓意很少做夢,更多的時候是做了夢醒來後自然而然地就忘了,那些沒忘的,要麽是過于天馬行空,要麽是關于他小時候,确确實實發生過的那些事情。

他從記事起便是在師門待着,跟着三師兄掏鳥窩下河游泳,跑到山腳下欺負二丫,無惡不作,人見人煩。大一些了,三師兄下山尋悟道心,帶着他的人便成了大師兄。

但陸桓意最喜歡的就是師父,師父跟個老小孩兒似的,小時候自己撞破了膝蓋捂着傷口痛哭,師父就坐在旁邊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學着哭聲跟着嚎,直到二師叔破門而入給師父腦袋上來了一巴掌才收得住聲。

可惜師父常有要事在身,沒空帶他,在藏一待就是一兩個星期,常常翻書翻得頭暈眼花地走出來,一頭撞在藏門口的柱子上。

撞的次數多了,藏門口那根柱子也被師父帶着人拆了。

陪他玩兒的三師兄下山了,來了個刻板面癱的大師兄,陸桓意只覺得無聊,成天吵着要去找師父玩兒,不帶他去他就搗亂瞎鬧,終于是把大師兄鬧煩了,提溜起他的衣領把人拎到了藏的小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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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立夏,早早升溫的陽光曬在皮膚上稍稍有些灼人,陸桓意躲在屋檐下,躲着午後的悶熱,還沒擡手敲門,便聽見裏面有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翻再多的書也找不到救他的法子,命數天定……”

這是二師叔的聲音。

“但總有一線希望在,我把他從山下帶回來,就得救他,”陸桓意從開着的窗戶那邊悄悄瞥了眼,瞥到師父正坐在椅子上,地上腳邊堆滿了書,“這孩子心善,應該活到一百歲。”

“命數天定,他只能活到二十,”二師叔從地上撿起一本小冊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如若中途發生意外,他連二十都活不到。”

連二十都活不到。

陸桓意睜開了眼睛,整個房子已經陷入了黑暗,電視屏幕上的脫口秀早就結束了,此時正放着地方臺的晚間新聞,屏幕光在一片黑暗裏顯得有些刺眼了,他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牆邊,一巴掌拍亮了燈。

突然亮起的燈光讓人有些不适,陸桓意閉上眼睛适應了會兒,才緩緩睜開,摸了摸餓得有點兒癟下去的肚子,準備去随便弄點兒東西來吃,吃完再去小區那棟樓一探究竟。

尹大爺還是沒醒,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估計得陸桓意什麽時候把他丢回山上他被凍着了,才能睜開他的眼皮,一步一步生怕踩死螞蟻似的走回來。

陸桓意給自己煮了碗水餃,沒有宴塵遠買回來的那幾包好吃,味道湊合,但能飽腹,他對吃的要求也沒那麽高。把碗拿去洗了再出來的時候,陸桓意又往懶人椅上瞥了一眼,沒忍住樂了起來,“醒了啊?”

“餓。”尹燭眨了下眼睛,看着陸桓意。

“你整天光躺着還挺耗費體力是吧……吃餃子呗,”陸桓意在椅子上拍了拍,“你自己煮吧,我要出門一趟。”

“嗯。”尹燭應了聲,沒動。

陸桓意習慣了他不管起身幹什麽都得原地愣一會兒才起得來的做事方式,把椅子轉了一圈兒,指着廚房門口能看見的冰箱的一角,道,“拉開底下的門,底下第二層就是速凍餃子,有幾個味道的你自己挑吧……哎,你是不是不會煮?”

“嗯。”尹燭又應了一聲。

“我覺得你應該叫我大爺,”陸桓意指了指他,“知道麽?我比較像你大爺,操心你吃喝拉撒睡的那種。”

尹燭盯着他的手指看了看,都快看對眼兒了,突然擡手握住了陸桓意的手腕,把他的袖子往上扯了一下,昨天被燙到的那些地方已經好了,連點兒疤都沒留下,他抿了抿唇,沒說話,又松開了陸桓意的手。

陸桓意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廚房,不一會兒走出來,手裏端着一大盤餃子,“吃完記得洗碗……算了,拿進去放那臺子上就行,懂麽?”

“懂,”尹燭點了點頭,看着陸桓意拿了件外套出來穿上,戴上口罩和圍巾,又在兜裏揣了不少黃紙,等陸桓意都快拉開門了,他才問了句,“去哪?”

“抓鬼。”陸桓意說,“這地方的确有點兒不尋常,我去看看。”

尹燭點點頭,不再說話了,挪到餐桌邊一口一口小聲吃着餃子。

夜幕降下後,氣溫也下降了不少,冷空氣從任何有縫隙的地方鑽進去緊貼着肌膚,陸桓意一下樓就打了個哆嗦。

擡起頭往上看,整棟樓只有他所住的頂樓亮着燈,燈光從外界看來卻模糊得厲害,只擴散到牆壁邊緣便再也沒有往外散去了,像是被套上了一層罩子,隔遠了看和那些黑着的窗戶沒什麽兩眼。

陸桓意皺了皺眉,快步朝着小區深處走了進去。

深處似乎比昨夜更陰森了一些,風吹過樓道帶起的聲音像是誰的嗚咽聲,斷斷續續的在耳邊響起繞得人心煩醫院,陸桓意皺起的眉就沒有松開過,快步走到最裏面那棟樓,一只手揣進兜裏謹慎地握住黃紙一手輕輕撥開了封住樓道口的布條。

那些布條輕輕一碰便散了開,陸桓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勉強從一片黑暗中看見了自己的指尖上沾了點兒什麽東西,湊到鼻子邊聞了聞,還帶着一股令人反胃的惡臭。

他打了個響指,手指上的東西緩緩落了下去,但那股味道始終無法散去,把手指使勁兒在褲子上蹭了蹭後,他邁步走了進去。

一樓的樓梯完全被人拆了,地上還有不少碎石和鋼筋,連樓梯旁的扶手都被人鋸斷了,留下凹凸不平的切割面,上面還有不少血跡,剛一走進陸桓意就聞到了一股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味道。

那味道不能稱為臭味,卻又實在讓人不舒服,嘴裏幾次泛起酸水陸桓意都咬牙咽了回去,要是真在這裏吐出來了,那今晚這出勇闖鬼樓也算白搭了。

他從兜裏拿出三張黃紙,另一只手在空中輕輕一捏,似乎有什麽被他捏在手中一樣,随着他的動作在黃紙上寫下了符咒,寫完之後将那些符咒往空中一扔,左右兩張自動燃起來,照亮了他所處的環境,前方那一張散發着淡淡的橙光,樓道的空氣頓時好了不少。

陸桓意這才舒了口氣,繼續往前走去。

陸桓意腳後用力一蹬躍上斷層,左右打量了一下。

二樓204這一戶,門口貼滿了虛假無用的符咒,門上還潑了些血,大概是狗血,這裏的用戶大概用了他們所有能想到的法子,卻沒能抑制住這裏面的髒東西。

陸桓意走過去,扯下上面的一張符咒,忍不住啧了一聲。

假貨坑人啊。

這完全是亂畫的。

他嘆了口氣,把那團假符揉成團丢到一邊,正想着怎麽把門打開,這門突然嘎吱一下就打開了,許久沒有通過風的家裏充滿了灰塵,處處都是令人生厭的味道,而那扇門還是大大的開着,像是有誰在裏面打開來,笑臉盈盈地沖他說:進來吧。

沙發上的手機響完了第三次鈴聲,第四次都快響到末尾的時候尹燭終于舍得離開他的椅子,伸長了手夠到了手機。

大概是陸桓意的東西,前兩天他看見過他把這東西掏出來看時間。

上面閃的字他也看得懂——宴叔叔來電——具體怎麽接通他就不知道了。

等他随便劃拉了好一陣兒終于接通電話的時候,宴塵遠已經打來了第五個電話。

“怎麽了突然打電話給我?”宴塵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出什麽事了?”

“……啊。”尹燭愣了下,看着那玩意兒在自己手心裏傳出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環顧四周确定沒有別的東西後,學着陸桓意的樣子把手機湊到了耳邊,“他不在。”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問道:“你是?”

尹燭認真地想了想。

朋友?兄弟?親人?家人?都不是。

他想了下陸桓意平時對他的稱呼,清了清嗓子,道:“我是他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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