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桓意還不知道尹燭真把自己當大爺了。
他站在204的門口,沒有貿然走進去。因為他莫名感受不到陰氣的緣故,無法判斷對方比他強還是弱,盡管昨晚抓到的那只厲鬼菜得跟什麽似的,但此時到了案發現場,他總得謹慎一些。
樓道口卻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風,揚起屋內的塵埃,陸桓意往後退了一步,捂着鼻子打量着屋內。
從他的視角剛好可以看見被刀砍得破破爛爛的沙發,沙發上抱枕內的棉花被拖出一大截,上面還沾了些蜘蛛和蟲子的屍體,牆面和天花板上如老板所說,濺滿了血,血跡早已風幹變成了黑色,散發着令人作嘔的味道。
陸桓意的指尖在褲子上輕輕點了點,左前方的火團立刻沖進了屋子內綻出刺眼的光,将屋內照得如白晝般明亮,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屋內也只是一幅荒廢了許久的模樣,到處都是塵埃和蛛。
“怪了。”陸桓意皺了皺眉,正想邁步往裏走去,屋內突然傳來了鏈鋸割在木板上的聲音,一連串的動靜帶得房屋都有些顫抖,陸桓意愣了下還當是地震,一回頭,一個女人站在他身後,不知道跟了多久。
是白天見過的那個手上戴着黑色手钏的女人。
陸桓意抽了口氣,他竟然沒有半分察覺到女人的到來。
“……是他們,”女人的聲音有點兒沙啞,還有點兒含着什麽東西似的含糊,勉強能聽清,“殺了我。”
“什麽?”陸桓意手已經握緊了兜裏的黃紙,聽見女人開口了以後還是問了句。
“是他們殺了我,”女人擡眸看着陸桓意,毫無生氣的漆黑眼珠裏竟然湧起一絲若隐若現的紅,“他們殺了我。”
不等陸桓意回話,鏈鋸劃拉着木板的聲音停了下來,緊接着屋裏傳來了人聲,電視聲,有小孩兒在裏面的房間裏放聲哭嚎起來,女人歪了歪頭,眼神飄忽地望向了屋內。
陸桓意回過頭,屋內竟然變成了一幅祥和的模樣,方才那破舊廢墟的場景仿佛是他的幻覺,可他知道,這才是幻覺。
自己用來照明的那張符紙還在客廳正上方發着光。
這裏的鬼已經足以創造出一個單獨的幻覺來将人困在這裏了。
陸桓意有點兒頭疼。這鬼不太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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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細想,坐在客廳看電視的男人突然用力将遙控器摔在了地上,扭頭沖着廚房吼了一句:“你他媽的在幹什麽,兒子哭那麽大聲聽不見啊!?”
話音剛落,廚房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一個瘦小的女人一邊用圍裙擦着手一邊從廚房跑了出來,她對男人的怒吼沒有半句怨言,甚至撿起了男人摔在地上的遙控器,小心翼翼地擺放回茶幾上,又快步進了裏屋的卧室。
陸桓意身後的女鬼跟着走了過去,站在卧室門口還回頭看了一眼陸桓意,示意他跟着自己過來。
陸桓意皺起眉,當真跟了過去。
卧室內的小男孩兒正煩躁地扯着自己的衣服,見女人走了進來,立刻哭嚎着用手裏的筆狠狠紮進了她的手臂,女人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沉默着将男孩兒摟進了懷裏,“別哭,媽媽在。”
“你不是我媽媽!你是個賤女人,爺爺奶奶都不喜歡你!滾!”男孩兒掙紮着,把筆尖抽出來,想往女人臉上紮去,女人頭偏了下,沒讓他紮到,男孩兒更加憤怒了,“你就是賤女人,大家都不喜歡你,你去死!你去死!”
男人也從客廳到了卧室裏,一只手拽起女人的衣服将她摔在牆上,走過去沖着她的頭踹了幾腳,“老子娶你回來幹什麽,帶孩子不會帶,掙錢也掙不到!你他媽的……”
陸桓意看見女人的手上戴着一串黑色的手钏。
“他們,”女鬼站在門口,啞聲道,“殺了我。”
那些日複一日的暴力,來自丈夫,來自兒子,來自她的血親,所有的一切都壓得她說不出話來,連叫也叫不出聲。
去警局祈求幫助,上法院要求離婚,得到的都是家庭關系好好兒處理,冷靜一下為兒子考慮之類的答複。
“所以你也殺了他們,”陸桓意別過臉,看着女鬼,“對麽?”
女鬼頓了會兒,無神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什麽,緩緩道:“我沒有。”
“你有,”陸桓意看着她,“你殺了你的兒子和你的丈夫。”
話音落下,周圍的場景突然扭曲了起來,震蕩後,又換了另一幅景象。
女人在丈夫和兒子每天都要喝的咖啡和牛奶裏放了安眠藥,等他們熟睡後,拿起了廚房的砍刀。
小男孩兒的皮膚是最脆弱的,手臂輕輕一劃便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不等血液蔓延得太多,她豎起那把刀沖着男孩兒的脖子用力砍了下去,男孩兒甚至來不及發出太多的哭喊就永久離開了人世,魂魄還要過一陣子才能發現自己的死亡。
女人坐在了床邊,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臂上被筆尖狠狠戳出的傷口,拿起刀用刀尖在男孩兒的手臂上刺了下去,每一下都非常用力,甚至有幾下刀尖嵌進了床墊裏,女人用力才将刀抽了出來。
然後是睡在主卧的丈夫。
女人把他的頭砍下來之後,就像他丢遙控器那樣,狠狠地丢到了地上,血濺得到處都是,床單浸成了猩紅的顏色,地板縫隙也滿是血後,女人才松了口氣似的,拎着刀走了出去。
她走進浴室,将身上的血洗掉後用卷發棒給自己卷了個發型,再出來,走進主卧裏,目不斜視地打開衣櫃,拿出箱底男人從來不讓她穿的裙子穿上了,然後鎖上兩間卧室,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早醒來,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丈夫和兒子沒有坐在餐桌邊,她望着那兩個空位想了很久,拿起客廳的座機撥打了丈夫的電話,卧室裏立刻響起了鈴聲,漫長的待機音結束後電話自動挂斷了,女人卻沒有察覺似的,柔聲道:“老公啊,你什麽時候回來呢?我在家做了很多好吃的……”
你要不要回來吃飯?
沒有人會回應她的話。
就像她無論如何也叫不出聲來一樣,沒有人會再回答她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走馬燈似的在陸桓意眼前播放着,女人每天的飯點都會做好一桌豐盛的飯坐在餐桌邊,自己小口小口地吃完自己的份,把多餘的兩人份倒掉,然後進入下一個階段的發呆。
終于在第三天的深夜,女人自殺了。
正當陸桓意以為這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女人的身體裏竟然爬起來了兩個鬼魂,一個木讷呆滞,一個滿臉獰笑。
兩個鬼魂,一個是女人自己的,還有一個,是陸桓意昨天抓到的那個女鬼。
一個人類的身體裏不可能容納兩個魂魄,這個女人被奪舍了,而且是在很久之前就被女鬼奪走了身體,或者是……或者是在女人決定殺掉丈夫和兒子的瞬間。
“我不想殺了他們,”陸桓意身邊的女鬼聲音有些發顫了,眼前的景象再次震蕩,一晃眼,他們回到了那個廢墟一般的屋子裏,“是她一直在我耳邊……希望我能殺了他們……”
“你搬進來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是個道士,修為比我高出不少,”女鬼蹲下來,黑色的手钏順着她的動作在手腕上輕輕搖晃着,她突然捂臉痛苦哭了起來,鬼流下的眼淚都是血紅色的,那些血紅色的淚便從她手指的縫隙穿透出來,帶着她有些哀怨和悲涼的語調,“我不想殺人,卻因為她染上了一身罪孽,不能投胎,你能不能幫幫我?”
厲鬼之所以被困于世,除去本身的執念外,還有的便是因為害了人後,活人身上的怨氣形成最堅固的鎖鏈将他們鎖在了此處,除非有人超度,否則永世都還能徘徊于世間。
陸桓意嘆了口氣。
“你說他去抓鬼了?去哪抓?”宴塵遠好不容易捋清了尹燭就是陸桓意上次撿回家的男人後,又被男人的下一句驚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怎麽了?”那邊翹着腿逗貓的蕭渡水被他吓了一跳。
“去……哪?我不知道。”尹燭說,“他說這個小區很詭異。”
“……操,能不詭異麽,那個小區深處是個養鬼場,不止一只鬼!”宴塵遠一把拎起蕭渡水的後衣領把人往外拖去,蕭渡水被他拽得一個踉跄,雖然沒多說什麽,但還是沖着宴塵遠豎起了中指,“他住在那裏應該感受不到任何妖氣陰氣才對,怎麽發現有鬼的?!”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只能聽見急躁的風聲。
不止一只鬼。
養鬼場。
尹燭幾乎是瞬間便飛到了樓下,漆黑的眼瞳閃過一絲金色,瞳孔緩緩豎了起來,他側過頭望向右後方,小區的深處,似乎能看見許許多多朦胧的人影一并朝着最深處那棟樓湧去。
陸桓意。
尹燭眯縫了下眼睛,手背上浮現出細小的鱗片,他沒多想,俯往深處沖了過去。
“哎,別哭了,”陸桓意有點兒不知所措,“幫你還不行幫你還不行嗎?哎操了,這都什麽事兒啊你別哭啊……”
“真的嗎?”女鬼擡起臉,臉已經被血紅的淚染得有幾分猙獰。
“真的啊,”陸桓意搓了搓手,又在屁兜裏摸了什麽東西出來,“還能出爾反爾?”
女鬼笑了起來,道:“答應了鬼的事,反悔的話可不會有好下場啊。”
陸桓意也笑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