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尹燭住到陸桓意家這麽多天以來,這是第一次下樓。
剛一下樓,混在冷空氣裏的陰氣便撲面而來,那種屍體和冤魂才會有的令人不安的寒冷叫人頭皮發麻,越往小區深處去越是如此,耳畔隐隐能聽見哀怨的鬼鳴,尹燭眯縫了下眼睛,閃身到了陰氣最重的那棟樓下。
樓道口破舊的布條安靜地躺在那裏,樓梯上還殘留着陸桓意的氣息。
“我要怎麽幫你啊?”陸桓意把從屁兜摸出來的東西握在了手心裏,“超度你?”
“嗯……”女鬼站了起來,将垂下的頭發挽到耳後,“你身上陰氣很重。”
陸桓意愣了下。
“你是我見過的……陰氣最重的活人,有些剛死的鬼都比不上你,”女鬼說得有點兒艱難,手不住撚着自己的手钏以求一絲安穩,“用你的血,能抵消掉我身上的怨氣,我是被奪舍過的,普通超度,沒用。”
被她殺掉的父子倆估計成了怨鬼被吞噬了,而那些怨氣又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将她鎖在了這裏,陸桓意摸了摸下巴,“要我放血啊?”
“嗯,”女鬼眯縫了下眼睛,本就可怖的臉更加詭異了,“可以……嗎?”
陸桓意盯着女鬼看了會兒,目光有些呆滞,忽然咧嘴笑了起來,“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告訴我,我看着很像傻逼嗎?”
女鬼猛地頓住了,連臉上可憐又可怖的表情都來不及收起。
“下次騙人悠着點兒,”陸桓意沖着她笑了笑,“不過也沒有下次了。”
女鬼終于回過神,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才讓陸桓意這麽肯定地說出她在騙人,但目的一旦暴露,她也不再裝出那副可憐的樣子,反而是嘻嘻笑了起來,“你以為你來了還能走嗎?”
“我的确打不過你,不過你仔細看看,”女鬼往後退了一步,明明窗戶和樓道都沒有風吹進來,地上的塵埃卻不斷的浮動旋轉,連沙發上那些髒兮兮的棉絮也被帶動了一些,“周圍可都是鬼啊。”
陸桓意一愣。
這個養鬼場的陣法沒有完全被破,至少隐蔽這一點還是完好無損的,只要那些鬼不肯現形,就沒人能發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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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桓意感受不到陰氣了,連他們的存在都沒有察覺到。
只聽女鬼話音一落,屋子裏逐漸浮現了人型,一個一個,肩膀挨着肩膀,整個客廳,沙發上,茶幾上,甚至是陸桓意的面前都站滿了鬼,他們睜着漆黑無神的眼睛看着陸桓意,嘴唇微張,沒有一個擁有自己的意識,但只要陸桓意一動,他們立刻就死死地盯了過來。
“……哎。”陸桓意啧了一聲。
“告訴我,你是怎麽發現我在騙你的?”女鬼看着陸桓意,問道。
“我沒看出來,”陸桓意又啧了一聲,露出了手中那枚鋒利的刀片,輕輕一握,刀片便割破了手掌,傷口處流出來的血并沒有往下落,像是有意識一般纏在了陸桓意的手腕上,女鬼一愣,看着他殷紅的血眼底露出貪婪的神色,“我他媽詐你的。”
女鬼又是一愣,随即怪叫一聲,尖利的聲音幾乎要穿破耳膜,那些失神的鬼也立刻回過神,沖着陸桓意撲了過來。
血珠頓時散在陸桓意四周布開一層屏障,擋住了那些伸出利爪的鬼,他們用頭顱和手掌用力拍打着屏障,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哀嚎仿佛要震碎了整棟樓層。
好煩啊。
陸桓意想。
樓上忽的傳來一聲悶響,帶着血腥味兒和灰塵的氣息。
尹燭翻身上了臺階斷層,快步往204走去,房屋門大開,裏面卻是漆黑一篇,尹燭眯起眼睛才能隐隐看見裏面有個人影正在往外走出。
“尹大爺啊?”陸桓意往外走了出來,尹燭能看見他穿着的棉服上破了不少洞,臉上多了不少細小的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珠,灰頭土臉的,神情也不似他出門時那樣輕松,臉色有點兒慘白,“舍得出門了?”
“這裏……”尹燭皺了皺眉,幾步上前将陸桓意拉到身後,扭頭瞪着門口,他能感受到門口有什麽東西,還活着,在蠕動着,一點一點地向他們爬了出來。
“嗯,有鬼,”陸桓意站在尹燭身後,呲牙笑笑,“不過全被我炸了,一只都沒剩下。”
話音落下,門口那向外爬動的東西沒了動靜,就像是突然消失在了空氣中那樣。
“是個養鬼場。”尹燭松了口氣,把自己的話說完了,扭頭在他身上打量着,最後抓住陸桓意的手擡起來看了看,掌心的傷口還在往外淌着血。
“嗯?”陸桓意愣了下,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灰塵輕飄飄地落了下來,他擡手揉了揉,笑了,“難怪這麽多鬼。”
他過養鬼場的事。
原本是一位道士為了幫助無處可歸的孤魂野鬼所建造的容身之處,取人煙稀少,陽氣卻足以壓制孤魂野鬼之處落下陣法,将孤魂野鬼容納于此,直到地府鬼差來将他們收走。
這樣一來,不會讓那些孤魂野鬼被有心人利用成為厲鬼無法投胎,也不會讓他們漂泊于世被正義感爆棚的小道士收走。
同時也落下了控制陰氣的陣法,不會讓他們傷到住在此處的人。
後來這位道士逝世,困住鬼怪還能控住陰氣的法子卻留了下來,終究被有心人所用,将無數厲鬼引到陣法內讓他們互相厮殺,又用孤魂野鬼作為養料,從而養出最兇惡的厲鬼為禍人間。
這道陣法便被後人稱為養鬼場。
尹燭捏了下陸桓意的手背,“打算怎麽辦?”
“哎,沒事兒,陣法被破了,不然那些個厲鬼也不會跑出來,”陸桓意把手往回抽了下,沒抽出來,“他們把我圍住,我沒地方施展畫符,就用血為媒介把他們炸了個灰飛煙滅,我帥吧。”
“帥。”尹燭應了聲,拉着陸桓意往外走了兩步。
尹燭的手心很熱,幾乎是發燒的病人才會有的那種滾燙,陸桓意被他拉着手,抽不回來,幹脆就不往外抽了,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走着,每一步都踏在破舊樓道的灰塵裏。
他們一起走出這棟樓後,陸桓意在樓道口帖了四張符,又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在樓梯扶手上打了個結,那圍巾上還沾着他的血,足以幫助符咒穩住這裏的陣法,不再引厲鬼過來。
雖然這養鬼場陣法已破,但殘留的陰氣還是會吸引許多不幹淨的東西。
陸桓意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這裏本來有很多布條,樓梯也被砸了,我還以為只是普通人害怕鬼,才做出的這些反應,”陸桓意說完這句話,頓了會兒,“現在想想,應該是有人為了防止別人亂入這裏,才會毀壞樓梯,還封住樓道口吧。”
小區鬧鬼,因為養鬼陣引來厲鬼到人間作亂,陸桓意昨天和今天見到的兩只鬼,大概都是被陣法吸引而來的。
這棟樓既然作為養鬼場,那從一開始便不會有人住進來。
小賣部的老板是騙他的。
什麽婦人殺了丈夫和兒子又自殺,警察被幻境所困,都是騙他的,那個鬼甚至根據老板所說的話創造出了差不多的幻境,他們是一夥的。
有一點沒有騙,大概是小孩兒開燈煮面,發現牆上有不準開燈幾個字,因為鬼怪的确不喜亮光。
這個應該不是騙他的。
陸桓意想了想,有點兒想笑,但是沒能笑出來。
師父教導過要對任何人與鬼都保持戒心,但第一次見到那個老板的時候,對方實在太過和善了,以至于他沒能起任何疑心。
“幾點了?”陸桓意用手肘捅了下尹燭,“你帶我手機出來了麽?”
“帶了。”尹燭把那個小小的東西遞給他,“剛才有人從這裏說話。”
“誰啊?”陸桓意問道。
“宴叔叔。”尹燭說。
“……哦,”陸桓意這才想起來自己白天給宴塵遠打了個電話,剛想回撥過去便想起了什麽,手指頓了頓,又把手機揣回了兜裏,“先回去吧。”
尹燭沒說話,看着陸桓意一步一步往前走出一小段了,才跟上去,擡手揉了揉陸桓意的頭,“你不開心?”
“很明顯嗎?”陸桓意說。
“挺明顯的。”尹燭說。
“啊。”陸桓意擡眼看了眼尹燭。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那種……被第一次見面的人耍得團團轉,雖然沒有造成什麽影響,但是被騙之後還是會很不爽的感覺。
不,還是造成了影響的。
以血為媒介注入法術直接将鬼轟炸開來十分消耗體力和修為,剛才如果不是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他都沒力氣往外走了。
還有……既然這裏有養鬼場,那麽師父不可能不知道,師父知道了,說不定宴叔叔也很清楚。
他們竟然要他住進一個有養鬼場的小區,還不告訴他?
想起這一點後本就不算明朗的心情更是蒙上了一層塵埃。
“你……”陸桓意頓了下,借着并不明朗的環境光,他才徹底看清了尹燭。
他這時候才發現尹燭穿得挺單薄的,就一件薄薄的毛衣,下面一條灰色長褲和拖鞋,就這麽屹立在夜晚的路口刺骨的風中,一個哆嗦都沒打,陸桓意都有點兒想給他鼓掌。
“回家再說吧。”陸桓意扯了扯尹燭的衣擺,他穿的是自己的衣服,有點兒不合身,短了,“待會兒宴叔叔應該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