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尹燭好像是生氣了。
雖然不知道他在氣個什麽勁兒,可能是起床氣過去之後更年期又來了,反正脾氣來得莫名其妙的,喊完那句鳴蛇不醜以後就氣呼呼地跑到床邊坐着去了。
但是陸桓意真的記得鳴蛇挺醜的。
那本不小心翻到的古書上用了整整兩頁紙畫了一條通體漆黑身後生四翼的大蛇,碩大的腦袋後頭兩個猙獰兇惡的舌頭有些模糊,尾巴上燃着的火焰像是要從紙面跳躍出來似的,配上圖案旁的注解,上古妖獸的威嚴竟立于紙面之上。
但是很醜。
陸桓意嘆了口氣。
尹大爺是蛇,鳴蛇也……勉強能算個蛇,不會真是他爹或者是他祖宗吧?
說不準真是同一血脈的呢。
“哎,大爺,真生氣了啊?”陸桓意小心翼翼地坐過去,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別生氣了,下午做頓好吃的補償你一下呗。”
“吃什麽?”尹燭瞥了他一眼。
“吃……烤肉?”陸桓意絞盡腦汁也只想出了這個東西,他覺得好吃,而且還沒帶着尹燭去吃過的。
兩個人就跟喪失夢想的鹹魚似的,每天除了吃就是琢磨去哪兒吃,更多的就是癱着睡覺。
陸桓意覺得自己這狀态和冬眠也沒什麽區別。
“烤肉不好吃,”尹燭吸了下鼻子,“會糊。”
“……我烤,不會糊,”陸桓意指了指自己,“去不去?”
“去吧。”尹燭終于松口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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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桓意松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中年婚姻危機的男人,完全搞不懂自己的老婆在想些什麽,只能從側面陪着笑臉換個角度試圖轉移老婆的注意力。
……可惜尹大爺不是個女孩兒。
要真是個女孩兒也不叫尹大爺了,得叫尹大娘。
中年婚姻危機暫時解除了,尹燭不再繃着脊背坐在床邊,倒是有點兒迫不及待的架勢癱到了床上,盯着天花板,跟翻了個兒的王八似的張開四肢一動不動,陸桓意就坐在邊上看着他,有點兒想笑。
“你就是随便癱會兒,不睡覺,是麽?”陸桓意問他。
“嗯。”尹燭應了聲,“不睡了。”
“那你癱夠了和我說一聲,我們出去走走,”陸桓意說,“在家呆着真……挺無聊的。”
“不去。”尹燭說。
“不去我大師兄那兒!随便逛逛!”陸桓意又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去不去!”
“去,”尹燭翻了個身,慢吞吞地坐了起來,打完呵欠後去衣帽架那兒拿了自己的外套,一回頭陸桓意還坐在床邊,他想了想,說,“我癱夠了。”
“哎。”陸桓意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稀裏糊塗地應了一聲,走過去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門。
今天的天氣比昨天要好,過了聖誕這個坎兒以後氣溫像是在一點一點往上攀升了,事實上在不久後還會迎來一陣寒潮,陸桓意打算在寒潮來襲之前帶着尹燭四處逛逛,畢竟天氣冷下來以後尹燭不可能再跟着自己出門了。
變成小蛇盤兜裏也不太可能,他不想老是帶個耳機假裝和別人打電話,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以後總覺得自己跟個神經病似的。
尹燭不出門,他也別想出門,蛇大爺脾氣大,惹不得。
惹不得惹不得。
陸桓意把下巴尖兒藏進圍巾裏,順便瞥了眼旁邊的尹燭。
“我們去哪兒逛?”尹燭學着他的樣子,把下巴往圍巾裏蹭了蹭,随意散着的發絲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晃了晃。
“不知道,去廣場吧,”陸桓意盯着他看了會兒,“人多。”
“宴叔叔說過你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尹燭皺了下眉,一陣涼風吹過來,他把臉皺得更緊了。
陸桓意伸手給他把羽絨服後面的帽子拉過來戴上了,“我就去逛逛,不常待就沒事兒。”
尹燭沒說話,等陸桓意把手收回去了,他才突然把手從兜裏拿了出來,用力在陸桓意臉上搓了搓。
“……你幹嘛!”陸桓意被他搓得一愣。
尹燭手伸出來得很快,搓得很快,收得也快,陸桓意還沒來得及一愣他就已經把手揣回去了,陸桓意還是憑借着臉上突然一熱的溫度判斷出來的,尹燭在他臉上搓了一下。
“我手很暖和,”尹燭說得很正經,“幫你取取暖。”
“……那我謝謝你。”陸桓意說。
“不用謝。”尹燭點了點頭。
陸桓意懶得罵他了,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後,帶着尹燭去了廣場。
廣場就算是冬天也有着一個作為廣場的尊嚴,早鍛煉完的大爺大媽們收拾着自己的裝備往回邊笑邊走邊唠,路邊的早點攤子正收拾着,大概是收獲頗多,臉上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人很多,人來人往,擠在不遠處公交車站牌底下輕輕跺着腳的小姑娘臉被凍得發紅,喘出一口白氣仰頭看着,确認着自己要去的地方。
陸桓意很喜歡這種景象。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在自己計劃內緩步行走,或是快步奔跑着,那都是他們自己的生命,足以盡情揮霍。
陸桓意眯了下眼睛,視線頓住了。
街邊有個畫糖人的老頭兒,坐在小凳子上,手裏轉着幾根竹簽子,小桌旁立起擋風板,桌子底下有一個不大的炭盆,他兩眼無神地看着行走的行人,竹簽子在他手中快要轉出火了似的,他卻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哎,這糖人兒挺有意思,給你畫一個吧。”陸桓意走到攤子前,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小轉盤,“能畫這些動物,你要哪個?”
“蛇。”尹燭想也沒想,說了一句。
“行,”陸桓意沖着老頭兒笑了笑,“麻煩您,給弄個蛇吧。”
老頭兒渾濁的雙眼隔了好一會兒才挪到了陸桓意的臉上,咧開嘴角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都堆集到一處,在寒風襲來的天兒裏顯得愈發滲人,“好說,好說,先轉轉盤吧。”
“不用了,您就給他弄個蛇,”陸桓意也笑了起來,“他就喜歡蛇。”
老頭兒卻固執地搖了搖頭,手一擡竟然将竹簽子穩穩插進桌子裏,他微微起身,泛着灰的瞳孔縮了下,一字一頓道,“先轉轉盤。”
“不轉,”陸桓意的臉色冷了下來,甩手擡手只一瞬間便緊緊掐住了老頭兒的脖子,迫使他仰着頭和自己對視着,“你最好從老人家身體裏滾出去。”
老頭兒陰恻恻地笑了下,“要是我不呢?”
陸桓意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擡起頭時滿臉的你有病嗎,疑惑道,“那就打啊,我所用的除鬼法術對人類又沒什麽傷害。”
這次換老頭兒沉默了。
那短短半秒的沉默,陸桓意從兜裏摸出一小塊黃紙來握在掌心,手掐了個訣後黃紙在掌心綻出金色的光,他側過身子,一掌打在了老頭兒肚子上,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飛了出去,黑漆漆地一團,直直摔在了後面的草坪上。
“抓住他,我有事要問。”陸桓意攙住倒下的老頭兒,輕聲說了句。
尹燭眨了下眼睛,眸底有光閃過,人也瞬移到了草地上,單手拎起了那只鬼。
那鬼還在尹燭手中掙紮不已,尹燭被他折騰煩了,幹脆拎着他本就破爛的領子猛地往地上一砸,眼珠子都差點兒砸得掉了出來。
陸桓意将老頭兒扶到椅子上坐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确認沒什麽大礙後松了口氣,眼見着老頭兒眼神逐漸清明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笑道,“麻煩您,給我畫個蛇。”
“啊……哦,”老頭兒回過神,左右看了看,剛才在他耳邊碎碎念的帶着陰冷氣息的人憑空消失了一般,他愣了下,然後燒起糖開始給陸桓意畫蛇。
尹燭就拎着鬼在旁邊站着,看着老頭兒用糖漿在白色的案板上畫出了一條栩栩如生的蛇。
焦糖的氣息很快鑽進了鼻子裏,尹燭覺得這東西應該會很好吃,很甜。
“好了,”老頭兒将竹簽子往蛇身上壓了進去,冷卻後拿起來遞給了陸桓意,“拿好啊。”
“哎,”陸桓意接過來,笑着給了錢,“謝謝大爺啊。”
尹燭愣了下。
“不用,下次再來。”老頭兒點點頭,看着兩個年輕人走遠,手裏還捏着剛才卷發的小夥子遞過來的錢,仔細一模,錢下面好像有什麽東西,他反過來一看,是一個疊得好好兒的護身符一樣的東西。
老頭兒想起剛才耳邊突然出現的聲音,四周的擋風板不見了似的,他渾身都冷得慌,連忙将護身符揣進了外套內兜裏,貼身放着了。
尹大爺又生氣了。
陸桓意有點兒想拿個喇叭全世界廣播。
尹大爺又!生!氣!啦!
這就是更年期來了吧,失眠,多夢,情緒陰晴不定。
還真是個尹大娘。
他們走出廣場邊緣以後陸桓意原本想将手裏的糖遞給尹燭,說,看,多漂亮的蛇。
然後尹大爺沒有看他一眼,拎着鬼跟拎了個包似的目不斜視地走了。
“尹大爺啊,”陸桓意在後頭喊,“您又抽哪門子瘋?”
尹燭頓下腳步,回頭看着陸桓意,“你喊他大爺?”
“……還能喊兄弟麽?”陸桓意愣了下。
“為什麽他也是你大爺?”尹燭問得很認真,“我不是你大爺了嗎?”
“……尹燭,我說真的,”陸桓意拿着糖畫指了指他,“咱倆遲早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