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在最安全的地方常常會放松警惕性産生懈怠,就像大多數一個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不是坐到沙發上就是癱在床上一樣,在最熟悉的地方總會顯露出自己毫無防備的一面。
陸桓意是沒有想到自己在家還能被什麽東西破窗而入直接抓走的,他只記得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一瞥,看見了窗口那裏豔麗的一抹紅。
像是袖擺。
……是個女孩兒麽?
陸桓意緩緩睜開了眼睛,周遭搖曳的燭火晃得人眼睛生疼,他垂眸适應了一會兒,才擡起眼。
這是一個很小的山洞,牆上畫滿了詭異的符咒,一筆一劃間竟像是繪出一幅兩個陰陽相隔的人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互相哭訴的畫像。
他能感覺到自己背後已經抵到了牆,而此時自己距離大門也不過一米多一點的距離,手腳被分開綁在身後的石柱上,整個人呈大字型挂在那裏,他只能從影子裏看見自己的姿勢——四肢已經沒有知覺了,見了倒影他還以為自己只是站在這裏而已——影子滑稽又可笑,陸桓意卻沒能笑得出來。
他的頭還能轉,剛一轉過去便看見了放置在他手腕邊的石碗,愣了愣将頭轉向另一邊,右手手腕邊果然也有一個石碗。
“醒了?”不知道從哪傳來的少女的聲音十分悅耳,陸桓意怔了下,只見那少女從牆中緩緩走出,一身豔紅色的長袍穿在身上并不俗氣,未施粉黛的臉倒是十分清秀。她看了眼陸桓意,點點頭,扭頭沖着門外喊,“大人,他醒了。”
不多時,門外走來一人,一身黑色的道袍長得拖到了地上,像是為了凸顯出反派的氣勢還特地留長了頭發梳了個中分,他推門進來,看着陸桓意笑了笑,“許久不見,竟長得這麽大了。”
“你也在我穿開裆褲的時候抱過我然後我尿了你一臉嗎?”陸桓意勾起嘴角,毫不畏懼地看着男人,他确定這個人他沒有見過,但如果是在穿着開裆褲的時候見過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男人笑了笑,沒有多言,旁邊的少女倒是從懷中摸出一把閃着銀光的匕首,快步走到了陸桓意的身邊,沒有猶豫,擡手狠狠紮了進去,竟紮了個對穿,血液立刻噴灑而出,令人驚訝的是陸桓意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疼痛,仿佛那一刀沒有紮在他身上似的。
“我也算是你半個師叔,自然會給你止疼的法寶,”男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将陸桓意的袖子撸上去了一些,手腕上方竟然有一顆已經嵌進肉裏的黑色玉珠,與那些妖鬼身上的是同一種,“取你一些血而已,怎麽會舍得讓你疼?”
陸桓意沒有答話,他飛快運作起體內的修為試圖沖破這裏,但每一次運氣身體裏的法力都被四肢引流散去,他趕忙住手調整起了自己的呼吸。
那玉珠能吸去妖力,自然也能吸走自己的修為,看樣子是四肢都被裝上了玉珠,如果強行沖破極有可能被吸幹渾身上下所有的修為變成一個廢人……橫豎都是逃生無望。
自己現在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只能等着尹燭他們來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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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桓意垂下頭不再作聲。
那男人卻還在自顧自地說着什麽,叽裏咕嚕念了一長串陸桓意沒聽懂反而聽得有點兒困的口訣,那少女也到了另一側,舉刀狠狠紮進了陸桓意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中。
沒有任何痛感。
但屋子裏的血腥味愈發濃烈起來,血液滴到石碗中,下方頂着石碗的妖獸雕像的眼瞳竟然逐漸變得血紅,口中開始發出咯咯地聲音,在不大的洞穴中回蕩着,聽着很是吓人。
“果然是你,我等了這麽久的人,竟然真的是你,”男人陰恻恻地笑了起來,“早知如此,當年在師門時我就應該帶你離開,而不是等你毀了我這麽多次計劃後才察覺到這一點。”
“我毀了你什麽計劃?”陸桓意擡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我的養鬼場、在游樂園中吸取陽氣的鬼将們還有在廣場中我剛馴服的小鬼,”男人走上來掐着陸桓意的脖子逼他和自己對視,一字一頓道,“以及那只被我捉來滋養玉珠的腓腓,我所有的一切還未實施都被你們破壞,你說你應該怎麽陪我?”
“除了腓腓,”陸桓意咬了下唇,“其他的可都是自己找上門的。”
“這就是你對他們的吸引!”男人渾身都散發着一股不太正常的偏執勁兒,“你天生陰氣充沛,是最好的養料……是煉出鬼之子的最好人選”
合着鬼之子還得煉出來。
陸桓意不說話了。
山洞裏除了那兩尊石像發出的咯咯聲外就是自己的血滴進石碗裏的聲音。
尹燭怎麽還沒來?
再晚來一會兒他就失血陣亡成為幹屍了。
那個少女蹲下來對着陸桓意的腳踝又是一下,那匕首鋒利至極削鐵如泥,直接插進骨頭裏再拔出來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陸桓意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四肢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尹燭循着氣味追到了一片雪原之上,在那之前他已經被抓走陸桓意的人留下的一個迷宮法陣困住了一小段時間,他心裏深知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往深處卻沒有任何味道,覆蓋在大地的雪下似乎藏了什麽足以藏匿蹤跡的東西,他皺起眉,彎腰将手掌輕輕貼在雪層上,閉上眼,只一瞬,整片雪原的雪竟直接融化,化出的雪水也在一瞬間蒸發開來,一時間地面上全是升騰的白氣,尹燭睜開眼,眼睛已經變成了完全的金色,眼底似乎有火光在跳躍。
尹燭低頭看着地面上凸顯出的樹根,一節一節地盤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足以屏蔽所有感知的陣法,尹燭用力踩在樹根上,一簇火苗從樹根上綻開,似乎有什麽東西的哀嚎響了起來,在哀嚎響徹之後,感官頓時清晰了起來。
陸桓意就在不遠處。
尹燭加快了腳步飛身而去,最後在一處隐蔽的洞穴門前确認了陸桓意所在的位置。
……有很重的血腥味。
是陸桓意的血的味道。
尹燭頓了一瞬,瞳孔緊縮,心髒竟然也猛地收了一下,像是被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直接甩手砸開了門,在漫天碎石和灰塵以及門內兩個人震驚的眼神中看見了陸桓意慘白的臉。
自他們認識以來陸桓意的臉色就沒有這麽差過,失血過多,以及在四肢上定點的那些個玉珠給他的軀幹帶來了太重的負荷,以至于尹燭破門而入時他只能擡起眼瞥一眼,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您再來晚一點兒咱們就相會奈何橋吧。
陸桓意是想這樣說的,但沒有力氣張開嘴唇了。
“何方妖孽在此造次!”男人一甩袖子,從袖中抽出一道浮塵朝着尹燭抽了過去,尹燭沒有和他多說,鱗片從臉頰和手背上浮現出來,眸底的火焰跳動得愈發明顯,旁邊的少女看出了不對,想叫男人住手,但還沒開口那男人胸口處便綻開一朵火光,他似乎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身體便炸成了碎片,碎肉與骨頭掉得到處都是。
少女頓了下,轉身鑽進牆裏沒了蹤影,尹燭甩出一坨火焰追了過去,自己快步走到了陸桓意面前。
他方才的冷酷與帥氣在走向陸桓意的路上逐漸蒸發了,等走到陸桓意面前的時候臉上只剩下了不知所措和驚恐,陸桓意琢磨着自己的臉色是得多差才能把咱們大爺吓成這樣。
“怎麽辦?”尹燭了一句,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陸桓意,“怎麽辦?”
那兩尊石像在尹燭闖進來的時候便不再出聲,石碗裏的血也變成了粘稠的黑色,但空氣裏彌漫的血腥味兒卻是不容忽視的。
“放……操,放我下來。”陸桓意咳嗽了兩聲,幾乎是用氣音和尹燭交流着。
尹燭此時才恍然,連忙伸手把綁着陸桓意的繩子都解開了。
他這時候才看見陸桓意的傷,并不多,但兩只手的手腕和兩條腿的腳踝都被匕首捅了個對穿,血流不止,他覺得自己的手可能有點兒哆嗦了,最後一把把陸桓意抱進懷裏,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的時候,那顆不安的心髒才被安撫了一些。
也僅僅是一些。
尹燭緊緊抱着陸桓意離開了那個山洞,飛回了他們的家中,那只腓腓已經盤在床上小憩了一會兒,聽見有動靜便擡起頭,下一刻便被踢下了床,尹燭把陸桓意輕輕地放在床上,扭頭去卧室裏拿了藥。
他記得之前陸桓意就是用這個藥把腓腓治好的……好像是要先能成粉末,怎麽弄成粉末?
這個藥為什麽不直接做成粉末?!
尹燭咬牙用力撚着那個藥丸,生生将藥捏碎了塗抹在陸桓意的傷口上,那些傷口卻沒有像他預想中的那般直接愈合。
“陸桓意!”尹燭喊了一聲,“別睡!”
陸桓意眯開眼睛看了尹燭一眼,那滿臉過于明顯的焦急實在是太刺眼了,他閉上眼點了點頭,沒有睡着,聽得見屋子裏的動靜,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失血過多讓他所有的感官都緩慢了下來。
尹燭怔了下,突然一把把藥瓶子丢了,轉身撞破了牆直接飛了出去。灰塵和泥磚落了一地,腓腓煩躁地抖了抖毛,跳上床湊到陸桓意臉旁用鼻尖頂了頂他。
尹燭的記性其實很好,所有有過接觸的人他都能很清晰的記得他們的味道或是形狀,然後在要用到的時候第一時間找到他們。
他根據味道找到陸枕書的時候,對方正躺在床上把弄着什麽法器。
也沒多說,尹燭從窗戶那兒闖進去,拎起陸枕書的衣領拽着人往回飛,陸枕書一臉迷茫,開口道:“原來是尹先生,找我有什麽急事不妨說說,您看我這衣服也沒換,穿個睡衣跟您出門實在不符合規矩……”
“閉嘴。”尹燭咬牙切齒地吐說完,加速飛了回去。
陸桓意的臉色比方才更難看了。
尹燭心裏一空,指着床上,殊不知自己的手指都有些發抖,他不太明白為什麽他們只是在家裏呆着,短短的時間內陸桓意就會被劫走,然後變成了這樣,嘴唇張開又合上,最後沖着陸枕書吐出兩個字,“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