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年宴總是開得早的,有些挨不了餓的小妖怪早就纏着後廚的師傅們想要開飯,衆人齊聚在大廳內,長桌上擺滿了食物,處處都吵吵嚷嚷。
陸桓意是被尹燭牽着出的藏,踩在被人踩過無數次,壓實又沾了點兒泥灰的雪面上有點兒滑腳,所以陸桓意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又謹慎,生怕自己一個趔趄再把尹燭給拉摔了。
尹燭就比較冷靜,他直接平移着走的。
一個人到底要怎麽樣才能用雙腳平移陸桓意至今也沒能搞明白,但那副畫面怎麽看怎麽怪異,他幹脆不去看尹燭了。
回去的路上人煙稀少,大多數都聚在了前廳之中吵吵嚷嚷,一路上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四周靜得有點兒吓人,但陸桓意終究是在這裏長大的,沒生出丁點兒恐懼感,思維反而不太受控制的往別的地方跑了過去。
鳴蛇一族是萬年前滅的族,尹燭在那場罪罰落下來之前得以逃生,那尹燭現在多少歲了?
……怎麽也得上萬了?
萬年老蛇精?
陸桓意無言地低下頭,看了看掌心還沒愈合的傷口,一旦張開五指掌心就撕裂般的疼,難受得很。
“還沒好?”尹燭順着他的動作,看了眼包着紗布的掌心,“你的藥不是很靈麽?”
“是啊,”陸桓意垂下手,“還沒空抹藥呢。”
“快回去抹藥。”尹燭把陸桓意往前拽了拽,掌心相貼的地方很溫暖,讓陸桓意有點兒不想把手抽出來。
“抹完藥就去前廳吧,”陸桓意側過頭看他,“年宴快開始了。”
“這麽早?”尹燭擡頭看了看天色。
“嗯,你們妖怪都是餓死鬼投胎的,”陸桓意笑着說,“能從這個點兒吃到明天早上。”
尹燭皺了皺眉,有點兒不太服氣的樣子,等兩個人都快走到家門口了,他才憋出一句:“我不是很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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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桓意側過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掏鑰匙開了門。
尹燭側身從門縫擠進去,大步走到桌面扒拉出一個眼熟的小藥瓶,拿起來晃了晃。陸桓意笑了,把手遞過去,“弄吧。”
“嗯。”尹燭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冬季天黑得早,山上更是暗得快,不過四五點的時間,便處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今日是年宴,明日便是過年,按常理來說,這兩天不議論正事,只顧吃喝玩樂,師父也沒有打破這個規矩,等陸桓意進了前廳,看見他身後跟着的尹燭時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來了。”
“嗯,”陸桓意找了個座兒坐下了,“走程序還是直接吃?”
“後面那一桌都快吃完了,”師父嘆了口氣,但沒真生氣,“直接吃吧。”
“來尹大爺,常常手藝,”陸桓意拉了拉尹燭的袖子,“比我大師兄做的都好吃一百多倍。”
尹燭順從地坐在了陸桓意旁邊,拿起桌上的筷子夾了一點兒炒的不知道什麽東西放進嘴裏,沒出聲。
“怎麽樣啊?”陸桓意說,“你評價一下啊?”
“沒你做的好吃。”尹燭說。
“你丫沒味覺吧,”陸桓意樂了會兒,“什麽都沒我做的好吃是麽?”
“嗯。”尹燭應了聲,又拿起筷子夾起了別的菜。
陸桓意說這群妖怪能從傍晚吃到第二天天亮完全沒有一點誇張。
尹燭都吃飽了,後桌那群妖怪還在吃,就跟餓了一年只為這一頓似的,連喘氣的機會都沒留給自己。
坐在另一邊的那群道士們已經開始喝酒聊天了,花生瓜子殼嗑了一地,還有兩位甚至脫了鞋盤腿坐在椅子上,喝得滿面紅光張口就說胡話。
陸桓意也在和旁邊的師兄聊天。
這麽熱鬧的場景下,尹燭覺得自己顯得有點兒格格不入了。
處處都是人聲,處處都是歡笑吵鬧,他安靜地坐在這裏,只有陸桓意不經意間碰到他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這裏不是他的族人為了讓他殺了陸桓意而編造出的一個新的夢境。
他剛才的确做了一個夢,沒有騙陸桓意,醒來之後看見空蕩蕩的房間,又聞見了空氣中很淡的香料味,心髒驟然加快了跳動,硬是咬緊了牙,才分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夢裏的他殺了陸桓意。
尹燭夢見自己把陸桓意帶到一片雪山之下殺了他,然後用他的雪澆灌雪山旁的結界,放出了自己的族人,那些長着四翼翺翔于空中,痛快地甩着尾巴的鳴蛇是他的族人。
那陸桓意呢?
陸桓意就這麽死了?
“尹燭——”
尹燭猛地側過頭,循着聲音發出來的聲音看過去,“怎麽了?”
“你怎麽了?”陸桓意看着他,“出汗了都。”
“……有點兒熱。”尹燭松了口氣,擡手擦去自己額角的汗水。
“是麽?”陸桓意看了他一眼,沒得到回應便也沒再吭聲。
只是沒有再扭頭和旁邊的師兄唠嗑了,專專心心地吃着菜,時不時用腿去撞一下尹燭,尹燭朝他看去,他便吸吸鼻子沖着尹燭呲呲牙。
“你是不是生病了?”尹燭看着他。
“啊?”陸桓意沒反應過來。
“鼻涕。”尹燭指了指他的鼻尖下頭,頓了會兒,眯着眼睛笑了起來,“好傻。”
陸桓意連忙拿了張紙擦了擦鼻子,“是有點兒感冒了,睡一覺就能好。”
今天一天不是在天上吹風就是在天上吹風,不感冒才奇怪了。
“吃飽了嗎?”尹燭把自己面前的碗筷往前推了推,單手撐着腦袋看着陸桓意。
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又回來了,說話時不快不慢的語速和慵懶的尾音總能撩得陸桓意心尖發癢,他又吸了下鼻子,“差不多了,你要幹什麽?”
“帶你去個地方。”尹燭又眯了下眼睛,在桌子底下悄悄牽起陸桓意的手,“去嗎?”
“去吧,”陸桓意低頭看着尹燭牽着他的手的手,頓了會兒,樂了,“您都快把我爪子攥下來了,我有不去這個選項嗎?”
尹燭笑了笑沒回話,帶着陸桓意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走到一處空地,他回頭确認了一下沒人跟着之後,抱着陸桓意飛了起來。
這還是陸桓意第一次在年宴中途離開。
他是很喜歡熱鬧的,年宴是除去過年最熱鬧的時候,他愛和大家夥兒湊在一塊兒感受喜氣洋洋的氛圍。
但此時被尹燭抱着遠離了人群的感覺也不差。
不知何時拉下夜幕的天空暗得幾乎要将兩人的身影吞沒,他們飛向不知名的地方,誰也沒有開口,只有呼吸和心跳陪伴着對方。
最後尹燭帶着陸桓意落在了一個山林間,陸桓意從未來過這個地方,連走都沒往這個方向走過,“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麽?”
“治病,”尹燭說完,想了想,“我以前流鼻涕的時候,有一個妖怪帶我來的這裏,我覺得很舒服。”
說完,前方的灌木像是有了意識似的,往後縮了一截兒,陸桓意這才看見了藏在高聳樹木和巨石後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溫泉,上面還漂浮着幾片落葉。
溫泉水清澈見底,又被翻騰的白霧糊了視線,陸桓意抿了下唇,“直接泡啊?”
“嗯,”尹燭已經開始脫衣服了,“很舒服。”
陸桓意往後退了一步,沒動。
他看着尹燭脫完衣服脫褲子,兩條長腿先後邁出褲管裏,內褲都扒幹淨了,再一步一步踏入溫泉中,他坐下來,泉水剛好漫到他的胸口,一幅很舒服的樣子看着陸桓意。
陸桓意咽了口口水,一件一件脫下自己的衣服,慢條斯理地疊好,又脫下了褲子,最後手卡在內褲邊緣,猶豫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多想,尹燭就看了過來,“快下來。”
陸桓意咬了咬牙,三兩下脫了內褲跳入水中,然後被水溫燙得一激靈,掙紮着就要往岸上爬。
“我操操操操操……”陸桓意爬上岸後搓了搓被燙紅的皮膚,“我他媽快被燙熟了!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麽!”
“沒有,”尹燭又往後躺了躺,将腦袋枕在一塊鵝卵石上,“習慣了就好,快來。”
陸桓意咬了下嘴唇,用腳撩了下水,等适應了之後才一點一點往裏探下去。完全适應之後溫泉的水的确讓他很舒服,有一種渾身上下的疲憊感都被沖洗幹淨了的感覺。
他也學着尹燭的樣子,把腦袋放在鵝卵石上,擡頭看着漆黑的天空。
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
好的,不好的,莫名其妙的,讓他不得不産生顧慮的,都發生了,無法阻擋也沒有辦法預料。
但那些事都在這一刻随着寂靜的山林一并被抛向了腦後。
耳畔有水聲響起,陸桓意朝着那邊瞥了眼,發現尹燭已經坐到了自己的身邊來。
“你幹嘛?”陸桓意看着他,問了一句。
“想挨着你。”尹燭的回答依舊坦蕩。
陸桓意沒說話,等尹燭用手摟住他的腰,再用臉在肩頭上蹭了蹭後,他依舊沒有說話。
天空愈發陰暗,飄下一兩朵雪花,還沒跌進溫泉裏就蒸發不見。不知道是不是溫泉中白色的霧氣翻湧的原因,陸桓意總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吧。”陸桓意說。
“之後還會下,”尹燭說,“今年結束後,每一年都會有雪。”
陸桓意怔了會兒,扭頭看着尹燭,沒忍住笑了笑,擡手拍拍他的臉,等尹燭擡頭看過來了,他才湊過去,在他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尹燭愣了下,湊過去半壓在他身上,加深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