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雖說大過年的非要緊要命之事不談,但陸桓意還是在尹燭睡着後翻身下了床。
尹燭睡得很沉,呼吸拉得綿長,胸膛起伏微弱但節奏平穩,就跟了一頓的人是他似的,一到屋子裏就倒頭睡得天昏地暗。
陸桓意揉了揉酸痛的腰,披上外套後迎着風雪走了出去。
一旦确認了要找個機會給尹燭告白後,許多事就不得不探查清楚,例如他們找鳴蛇到底要做什麽,會不會對尹燭有什麽威脅——盡管他認定師父不會做什麽傷害尹燭的事兒,但這話總得問到了心裏才舒坦。
也算是給自己求個心安。
此時已經晚了,師父應該還在前廳,陸桓意把帽子戴上,低頭快步往前廳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風吹得太急,恍惚間他好像聽見了大師兄屋子裏傳來的哭聲,斷斷續續地,還伴随着誰不知所措的安慰。
陸桓意扭頭往那邊看了一眼,只當是自己聽錯了,又繼續往前廳走。
前廳裏已經不像方才離席時那般熱鬧了,但也還有許多道士和妖怪湊在裏面,陸桓意側身躲過一個喝多了原地起飛朝着自己彈射過來的小兔子,快步走到了師父身邊,“師父。”
“哎,你上哪兒玩去了?”師父這才看見了陸桓意,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剛才想找你給你大師兄擋酒都沒看見你。”
“大師兄又喝醉了啊?”陸桓意樂了聲,坐下了,不太舒服地動了動屁股,想皺眉又強壓着沒皺起來,“他人呢?”
“被那只腓腓帶回去了,”師父說着倒了杯酒放在陸桓意面前,看了他一眼,“過年期間我不談正事兒啊。”
陸桓意笑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師父給他倒的是夜櫻,千百年前一位嗜酒的仙家留下的釀酒法子,取櫻花釀造,甘甜不上頭,他又抿了一口,湊到師父身邊:“不談正事兒,我就随便問問。”
師父拿起挑起一邊眉毛,又給陸桓意倒滿了酒,但沒說話。
“那什麽……”陸桓意壓低了聲音,“您找鳴蛇,到底是要幹什麽?”
“可不是我一個人在找,”師父說,“整個修道界都在找他。”
Advertisement
“所以說啊,找他幹什麽啊?”陸桓意疑惑道,“總不能是想一睹大妖的風采吧……尹燭也沒什麽風采。”
師父不應話了,将酒壺裏最後一點兒酒倒進自己的杯子裏,一飲而盡後起身朝着前廳後方的小房間走去,陸桓意連忙起身,扯到後頭不适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的,緩過勁兒來後連忙跟了過去。
小房間內便要安靜了許多,門一關,像是把屋外的一切都隔絕開了一樣。
“你見過他的真身麽?”師父坐在一張椅子上,問道。
“沒見過。”陸桓意說。
“那不就得了,他是鳴蛇,怎麽會沒有大妖的風采。”師父白他一眼,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陸桓意這才走過去坐下了。
“您還是沒和我說找他幹什麽,”陸桓意聳了下肩膀,“您別和我打太極啊我和您說,逼急了我到您房間門口放一宿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哎,”師父瞪着眼睛伸手在陸桓意腦袋上打了一下,哎完以後半天沒說出下一句,隔了會兒,他才長嘆一口氣,“西北山上的鎖妖塔封印松動的事兒,你可知曉?”
“知道一點兒,”陸桓意回答得很坦蕩,“但是沒過這事兒。”
“那鎖妖塔的年紀恐怕比你我加起來都要大出幾倍,”師父撚了下衣擺,繼續道,“不久前封印卻突然松動了,一時間處處妖氣震蕩,許多溫和純良的妖怪也被激得妖性大發,喪失了原本的樣子。”
說到這裏,師父頓了會兒,“就像尹燭那時候一樣。”
陸桓意怔了下,沒應上話。
“修道界的幾位長老聚在一起也未能将鎖妖塔的封印完全修複,那封印是一名仙君留下的,哪有那麽容易被我們這群修道者修複。只能長久地供應靈力,用自己的修為強行鎮壓看守。”師父說,“你可知鎖妖塔下鎮壓的是什麽?”
“……妖怪呗,”陸桓意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覺,“還能是什麽。”
“是鳴蛇的魂魄。”師父深深地看了陸桓意一眼,“你去藏看過,應該知道,鳴蛇這玩意兒早就被天帝責罰,壓在昆侖雪山下,死後不得投胎轉世,魂魄灰飛煙滅。”
陸桓意來不及細想師父是什麽時候知道他去過藏的,連連點頭道:“然後呢?”
他生怕師父下一句話是他要找鳴蛇并非是修道界要找,而是天上那群神仙知曉了這世間還有一條鳴蛇,要将他殺之而後快。
而事實卻不如陸桓意的大膽猜測。
當年大戰結束,數萬條鳴蛇被壓制在雪山之下,猙獰的臉和慘叫響徹雲霄,整整三日,大地之內都是他們的慘叫聲。
四方神君受命下界管理,将慘叫的鳴蛇一條一條壓死或是壓殘,其中身為白虎的監兵神君極為殘忍,直将他們的四翼剝下,鱗片拔掉,叫剩下的鳴蛇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直到被冰雪封蓋住。
卻無人注意到一旁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借着冰雪的掩蓋偷走了一顆出生不久的蛋。
那顆蛋便是尹燭。
那人帶着尹燭躲藏在人界與妖界分界處的雪原之中,一是雪原能埋藏尹燭身上的火性,二是此處不易被察覺,本身就是個極好的去處。
一躲便是幾百年。
幾百年後,忽的出現一位神君,願為鳴蛇一族受罰,求天帝開一面,放過那些被壓在山地還未死去的鳴蛇。
二人不知說了什麽,天帝竟然答應了神君,讓鳴蛇一族重返妖界,但每一次只能回來一只,且壽命只有三十年,三十年過後鳴蛇逝世,再有新的鳴蛇從雪山地被放出,直到鳴蛇全部被放完。
而那位神君則被剔了神骨,投了凡胎,歷經百次輪回才可重新得到成仙。
那位神君為何要救鳴蛇一族已無人知曉,但那些個被放回來的鳴蛇卻不安只有三十年的壽命,死後不肯去投胎,徘徊于世,便被四方神君之一,身為白虎的監兵神君壓制在鎖妖塔內,過了許久,鎖妖塔的封印才有所松動。
封印一松動,那些個被壓制了千萬年的魂魄便忍不住心中的怨恨,他們自然是知道自己族內還有一條鳴蛇存活于世,便用自己魂魄中最後的力量去呼喚他,以至于尹燭回到這裏,離鎖妖塔近了些後,日日都能聽見他族人的聲音。
“那我帶他走,”陸桓意聽到這裏,想也沒想地說了一句,“我立刻就帶他下山。”
“沒用的,他已經聽到過了,你帶他到任何一個地方,他的骨和血都能被鳴蛇的冤魂呼喚,”師父擡眼掃了眼表情顯然緊張起來的陸桓意,“倒不如将他留在這裏,若是他再失了心,我們還能壓制得住他,否則放他去了鎖妖塔那邊,便沒人能将他喚醒了。”
壓制得住嗎?
師父說壓制得住,那就是壓制得住的。
但陸桓意卻不太安心。
怪就怪在非要帶着尹燭一塊兒上山。
不帶他上山屁事兒沒有,現在他們倆鐵定還窩在沙發裏笑呵呵地說着話,或者已經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鄰居以為他倆暴斃床頭了。
“所以修道界找鳴蛇……”
“只是為了不讓他靠近鎖妖塔而已,”師父嘆了口氣,“天界那些事兒我們才不參與,只要尹燭不去毀了鎖妖塔放出那些東西為禍蒼生,誰管你們倆中途離席還是整宿不歸。”
陸桓意哦了一聲,又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師父在說什麽。
師父的話題跳躍度太大了,剛說完這麽沉重的鳴蛇滅族一事,下一秒就能以一副我都知道了勸你坦白從寬的态度說起中途離席的事兒。
他搓了搓手,把掌心搓熱了,才貼在臉上,小聲道:“那沒事兒了……我就是特別放心不下,來問問你們到底找他幹什麽,不幹什麽我就……走了,回去了啊。”
“去吧,”師父撐着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快去。”
陸桓意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小房間的門被猛地推開,尹燭帶着一臉倦意,眼睛都還是半眯着的,站在門口,小聲嘟囔道:“怎麽我一睡着你就亂跑。”
“……晚飯吃多了遛彎消消食,”陸桓意看着他,“你怎麽醒了?”
“你不在就醒了。”尹燭打了個呵欠,平移到陸桓意身邊,沒骨頭似的靠着他,“要回去了嗎?”
“啊。”陸桓意覺得有點兒尴尬。
就像是被親爹抓到兜裏有個套那麽尴尬,而此時那位親爹正撐着臉,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走了,”陸桓意使勁兒推了尹燭一把,“快走。”
“嗯。”尹燭應了一聲,沖着師父點點頭,拉着陸桓意走了。
外面的人和妖依舊湊在一塊兒笑笑鬧鬧,兩個人從側面人少的路走出去,自然沒看見小房間裏,師父皺起的眉,一直撚着的衣擺終于放下,他長舒一口氣,反手點住身上幾個穴位,合上眼,凝心聚氣開始調動起自己的真氣護住筋脈。
風雪愈發大了。
陸桓意覺得自己知道了很多,但那些事兒知道和不知道也沒什麽區別,反正主要目的就是不要讓尹燭靠近鎖妖塔而已,他想了想,問道:“你還能聽見麽?”
“什麽?”尹燭說。
“你族人的聲音,你還能聽見麽?”陸桓意說。
“聽得見,但是很小聲,”尹燭點點頭,“我在努力的忽視他們。”
“……你不打算搭理他們啊?”陸桓意有點兒震驚,畢竟尹燭是不知道內情,也不知道那群呼喚他的族人其實已經成了鬼魂,“就這麽忽視了?”
“他們要我殺了你,”尹燭皺起眉,一邊平移一邊扭頭和陸桓意說,“我不想理他們。”
“哦,”陸桓意應了一聲,隔了會兒,又笑起來,“那就不理了吧。”
樹梢上,有什麽東西再一次快速掠過,陸桓意擡起頭,只看見了空中被震下的樹梢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