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光陸桓意發現了她在看着莊潮。

滿堂的人都是将視線落在那女孩兒身上的,每一個微小的細節自然能夠注意到,此時他們都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來,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陸枕書懷裏的那只灰毛腓腓。

陸枕書幾乎是下意識地把莊潮往懷裏塞了下,想把它藏起來,但莊潮沒有聽他的話,順從地藏起來。

一向柔軟的毛發也變得異常紮手,它似乎要挺起身往外去,陸枕書一把抓住了它的鬃毛,有許多話一并湧到了唇邊,最後開口只堪堪吐出兩個字:“別去。”

莊潮咬緊牙,爪子從肉墊裏探出來,用力掙脫了陸枕書的手,沖着那女孩兒撲了過去。

二師叔只愣了一瞬便立即拍桌,大喝一聲:“攔住他們!”

不等他話音落下,各位師兄弟齊齊掏出武器沖那邊二人沖過去,莊潮的動作卻飛快,身體脹得有兩米多高,尾巴卷起地上的女孩兒,側身閃過朝他劈來的一把大刀,沖出門外後騰空而起竟朝外飛去,其餘師兄弟立刻禦劍而起,往前追去。

變故突如其來,陸桓意被尹燭護在懷裏,等莊潮都飛走了,他才扭過頭去無比驚訝地看着陸枕書,看了會兒,視線又落在了師父身上。

師父竟沒有露出半點驚訝的神色,只是從袖中抽出拂塵搭在臂彎,長嘆了口氣:“這小腓腓竟然真是黑心的。”

“您早就知道了。”陸枕書握緊了拳,低頭面朝着師父,聲音裏帶了幾分說不出的頹廢感。

師父沒應他這句話,搖搖頭沖着陸枕書道:“去把他們捉回來。”

“……好。”陸枕書應了一聲,大步沖出前廳,腳下竟隐隐升起白霧,陸桓意只眨了下眼睛,那白霧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陸枕書的佩劍橫放在地,托起他往天空飛去。

陸桓意拽着尹燭往外跟了兩步,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着師父:“您沒打算讓那女孩兒進鎖妖塔對嗎?”

鎖妖塔是關押大妖的重地,哪能憑師父一人說關就關的,光是開啓便十分麻煩,更何況只是一個心術不正之人,沒有費神費力将她丢進鎖妖塔的道理。

只怕是師父早就看出了什麽不對,借機刺激莊潮罷了。

到底是什麽時候看出莊潮不對的?

Advertisement

師父看着陸桓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再次長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在那瞬間仿佛蒼老了一般,陸桓意一怔,也不再問下去了。

陸桓意拉着尹燭追了出去,尹燭的飛行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追上了早一步沖出去的陸枕書。

而身側山尖聳入雲層,缭繞的霧在山頂盤旋,那承受了一整個冬天的雪的枯枝,終于在即将開春之際啪的一聲斷裂開來。

身後跟着幾十個道士,飛行的道路上還要不時躲過身後襲來的法術,莊潮啧了一聲,腳下像是踩到實地了一般扭過頭,地面上的樹枝立刻斷裂開來,如鋒利的劍刃一般朝着身後襲去。

趁着這個機會,莊潮更加快速地往前飛去。

“去那兒!”被尾巴卷起來的女孩兒突然喊了一聲,莊潮看向前方,那熟悉的風景又映在了眼底,他一咬牙,沖進了山中一處山洞裏。

隐蔽的山洞在他們沖進去之後便合上了洞口,從外部看更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一衆道士趕到之時,他們已經消失在了山上。

“障眼法,”陸枕書飛到師弟們前面,指着面前那座山,顫着聲音喊道,“既用了法術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天黑之前将這座山翻過來也要找到他們!”

衆師弟疊聲應道:“是!”

“你不該用那種眼神看我。”莊潮将她放下後,變回了人型,快步走到裏面的枯草下翻出一床厚被子,輕輕蓋在了她身上,“說好的,等你上山之後我們互不幹涉。”

“我們相識……幾千年,你還想和我互不幹涉?”女孩兒扯着嘴角笑了笑,“反正你已經救了我了。”

“叫我來這裏做什麽?”莊潮說,“躲起來不是辦法,遲早會被他們找到的。”

“找到就找到吧,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女孩兒眯着眼睛笑了笑,嘴角還沒提起來多少就猛地咳嗽起來,咳出來的血順着嘴角流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将頭靠在身後的牆上,“更何況我已經……我想待在這兒。”

莊潮盤腿坐在了她身邊,耷拉着眼皮不答話了。

他當着陸枕書的面劫走了她,現如今是不可能回師門了。

陸枕書估計讨厭死他了,那麽正兒八經又愛講道理的人,怎麽可能受得了別人的背叛。

他已經回不去了。

“九韶,”莊潮看着她,一字一頓道,“仙君死後,你後悔過麽?”

九韶放在被子下的手猛地一抽,她別過臉去,像是哭了,再轉過頭來時眼眶卻是幹的,眼底的悲傷分明都要滿溢出來了,卻還是倔強地說,“他沒死。”

她這麽說,莊潮也不再搭理她了,又去拿了床被子出來,抖平放在地上,把九韶抱起來放在上面,又伸手摸了摸她被血打濕後帶着一股腥味兒的頭發。

“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用陸桓意的血将他的一魂一魄固定下來,他也睜開了眼睛,你怎麽好意思和我說他死了?”九韶不肯躺下,她瞪着莊潮,渾身都在發抖,“再用鳴蛇的鱗片解開冰棺的封印,他一定能像以前那樣……”

莊潮還是沒有搭理她,想了想,幹脆連人帶被子,一塊兒抱起,往洞穴裏面走去。

越往裏走,寒冷越是侵襲到了全身,最深處卻只放着一副冰棺,裏面躺着的男人一身白衣,袖口繡着幾朵漂亮的櫻花,仿佛只是沉睡了過去一般,嘴角甚至往上勾着,像是陷入了美麗的夢。

莊潮放下九韶後坐在冰棺旁,用指尖輕輕敲了敲棺蓋,撐着一邊臉,不說話了。

陸枕書他們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破解這裏的結界,一旦結界被破除,他和九韶連逃跑的機會都不會有。

他不會再放跑他們第二次。

其實他大可不必帶着九韶沖進這裏,可身後跟着那麽多道士,他又能不眠不休地跑到哪去?

更何況九韶自己想要來這兒。

身側一陣窸窣聲,莊潮沒有回頭,還是撐着臉,淡淡地說:“你留他屍體在此處,又用陰血穩住他一魂一魄不讓他解脫,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誰。”

“最後一次,”九韶坐到他旁邊,語氣很輕,似乎擡起眼皮都累極了,“再幫我最後一次。”

“九韶。”莊潮壓低聲音喊了一句。

“我用了禁術,活不了多久了,”九韶輕聲道,“臨死前,我就想看他再對我笑一次。”

“你……”莊潮看着她,下一句話還沒說出口,整個山洞便顫抖了起來,一股不安感湧上心頭,莊潮變回兩米多高的腓腓護在九韶身前,呲牙警惕地看着四周。

“你确定在這兒麽?”陸桓意蹲在樹上抱着樹幹,看尹燭用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地面,“這兒怎麽看都不像能藏人的樣子。”

“在這兒。”尹燭抽空沖着他點了點頭,“我聞到味道了。”

“蛇尾巴,狗鼻子,還長翅膀,”陸桓意給他鼓了鼓掌,“大妖就是不一樣哈。”

尹燭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尾巴又是一個用力甩在地上,竟然真将地面砸出一條縫隙來,陸桓意松開樹幹往下跳——他沒想到尹燭真能直接把這裏的障眼法砸開。

“沿着這個縫隙往四周找,”陸枕書只往這邊掃了一眼,“不可随意挖掘動了山脈,障眼法法術陣眼應該就在附近。”

師弟們領了命,紛紛往四周找去。

陸桓意就蹲在縫隙旁,緊緊地看着陸枕書,良久沒有開口說話。

“我剛才就在想,”尹燭穿好褲子後蹲在陸桓意身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莊潮是不是一開始就想着要靠近我們,跟着我們上山的。”

“啊。”陸桓意回過神,看着尹燭。

“他是被女孩兒一夥的黑袍道士封印在那邊我們才會救他的,”尹燭說,“他是不是一開始就盤算好了?”

“是……吧?”陸桓意應得有點兒猶豫。

畢竟他們誰也沒有從一開始就懷疑過莊潮。

畢竟那個時候的莊潮傷得太重了,沒有人會料想到莊潮會把苦肉計使到這個份兒上。

“師兄!”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找到陣眼了!”

陸枕書身形一頓,陸桓意看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時嘴唇都有些顫抖。

“拿上劍,”陸枕書一邊快步往那邊走,一邊咬牙吩咐道,“活捉他們。”

“還有那個女孩兒,”尹燭一邊跟着陸桓意快步走去,一邊快速道,“當時救你的時候我用火打中了她,她卻活下來了,再見到她的時候她非但沒有任何傷痕,修為甚至比之前更上了一重,還有這次,我和她打的時候……”

“什麽?”陸桓意聽見他頓了一下,忍不住回頭看着他。

“她身上帶着的光,”尹燭皺起眉,“讓我感覺……很熟悉。”

陸桓意來不及回話,一行人便闖入了山洞之中。

洞內最深的地方傳來血腥味兒,一行人又匆匆往深處沖去,守在那裏的只有變回了人型的莊潮和閉着眼,靠在冰棺旁的九韶。

陸枕書一進洞內視線就牢牢鎖在了莊潮身上,莊潮卻沒有擡眼看過他,一眼都沒有。

“冰棺的封印只有鳴蛇鱗片能解開,對麽?”莊潮蹲下來,湊在九韶耳邊輕輕地說。

“嗯。”九韶應了他一聲。

“好。”莊潮說。

他說完這一聲後,變回了原型,比他任何一次變回去時的模樣都要高大,耳朵幾乎頂到了山洞頂,喉嚨裏咕嚕咕嚕發出幾聲聲響後,猛地朝着尹燭撲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