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皎皎

近七月的天,又是正午,外頭陽光毒辣,茶館內賓朋喧嘩,分明是沸反盈天的熱鬧,陶善行卻覺手腳冰涼,身上寒意直冒,仿佛與周圍人事隔開,世界傾刻間只剩她與秦舒二人。

秦舒比當年的她大上一歲,如今應該有25歲,已嫁了人,作婦人打扮,卻依舊是從前素雅的作派,淺藕荷的薄綢對襟長襖,身形勻纖人如細柳,飄然而至仍帶舊日仙氣,只那眉眼已非當初明亮,雖說在外人眼中仍然絕色,但陶善行還是能輕易看出她身上的變化。

秦家的姐妹向來皮膚都好,秦舒從前不大施粉,而今臉上卻敷着厚厚的粉,雙頰染着胭脂,暈出些少女氣色,遠看确實仿如少女,但今日日頭大,便将她臉上肌理照得分明,她比從前老了些,也憔悴了,那幾年不如意的生活對她打擊頗大,後來嫁人為妾日子也不好過,失之保養,是以比旁人憔悴得更快,不過舉手投足間另添幾分妩媚,倒是別樣風情。

她的出現吸引了不少目光,各色眼神四面八方聚來,她毫無怯色,落落大方地笑。

穆溪白道:“不值一提的小店,老板也另有其人,竟讓馮太太親自前來,穆某在此謝過馮太太。”

她雖是妾,但在這佟水城另宅別居,上頭沒有主母,又得馮輝寵愛,外人給她幾分面子,只恭維她為“馮太太”。

“我家夫君出行前特特交代的,穆爺是自家兄弟,務必多走動,前些日子我就聽人說穆爺為了這店的開張廣邀好友,想來就算不是您親自經手,必也來歷不俗。只是穆爺到底拿我們當外人,也未透露一二,妾身便只好不請自來,帶了些薄禮,還請笑納。”

秦舒一邊說,一邊拍掌,轎後的随從很快擡上幾口大木箱,在店門前排開。穆溪白淡淡掃了一眼,朝後點點頭,自有人上來搬擡箱子,他只道:“穆某知道馮兄出遠門,所以未曾叨擾馮太太,不想倒叫你誤會了。”

葉嘯與穆溪白已和馮輝秦舒見過兩次,對方并未提那批貨品之事,只說想結識佟水少年英才,走動起來也只禮上往來,穆溪白暫時也探不出什麽。

她只淺淺一笑,眸光流轉,又望向站在一旁的陶善行,有些好奇:“不知這位姑娘是?”

“我妹子,沛然。”穆溪白這時才給二人互相介紹起來,“沛然,這位是湖廣都指揮使司千戶長馮輝馮大人的太太。”

語畢,他忽覺陶善行不對勁。人前向來笑口常與人和善的陶善行,眼下臉色竟異常沉冷,就算是聽了他的介紹扯動唇角,卻也毫無笑意可言,反顯得眼中霜雪重重。

“原來是馮太太,失敬。”陶善行拱拱手。

她重咬“太太”二字,分明帶了幾分譏諷,仿佛知道些什麽,落入秦舒耳中便有些刺耳。妾室身份本是秦舒心頭大刺,但如今身在佟水,不明就理的人便拿她當正房看待,但眼下她卻感受到一絲輕慢嘲諷,自眼前這女人身上散發出來,而對方似乎也未遮掩自己的敵意。

那眼神,像淬血的尖刺,恍惚間讓秦舒想起了一個人,一個讓她恨不得啖其血肉的人,但那人已經死了。

“沛然姑娘言重。”秦舒客氣道,心中卻是百轉千回,當憑這一個照面,她已确定,自己不喜歡眼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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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站在日頭下說話了,馮太太,請進館內……”

穆溪白話未說完,就被陶善行打斷:“真不巧,今日館內賓朋衆多,早已滿座,現在怕是沒有餘位招待馮太太了。”

這麽明顯的趕客,連穆溪白聽了都眉頭大蹙,秦舒更是臉色發沉,不過到底已非昔日高門貴女,那面上功夫見漲,也只笑笑,故作大方道:“妾身本也只為送禮道賀,如今禮已送達,妾身就不叨擾幾位,告辭。”

說完,她便福福身,婷婷袅袅地折身離去。

“你怎麽了?”穆溪白這時才低頭問她,手掌擦過她垂在身側的手,詫異非常,“你的手很涼,出了什麽事?”

“我沒事。”陶善行很快道,她仍舊面無笑意,只反問他,“你幾時認識的她?如何認識的?她既是馮輝妾室,不在湖廣呆着,跑佟水作甚?”

穆溪白眉頭再蹙,對她咄咄逼人的問話有些不舒服,再加上此事牽涉重大,他不能說予她聽,便道:“爺在外頭的事,還要與你交代?”

陶善行冷哼一聲,轉頭朝內走去:“怕你誤入蜘蛛精的盤絲洞,被人網住。”

“何出此言?今日你與她也是初次見面吧。你又怎知她是馮輝妾室?”穆溪白不解,她連看到宋芸芸和他相熟都無甚反應,怎會對一個他人妾室反應如此劇烈?況且他剛剛明明沒說秦舒是馮輝妾室,她又從何得知?

“她閨名是何?”陶善行便又問道。

“秦舒。”穆溪白道。

“那便對了,秦家,就沒幾個好人!”陶善行繼續冷哼。

穆溪白卻沉了臉:“你在說什麽?”

陶善行不再理他,他那眉頭卻越蹙越緊,幾步上前,狠狠拉住她:“秦家再不好,也不是你一介村婦可以置喙的。”

這話說得太厲,讓陶善行繃緊了臉,思及秦舒為人,她又冷笑數聲。

秦舒歷來愛在男人身上用心,慣會揣摩男人心思,既便不是喜歡的男子,也要手段用盡将其牢牢把在手心留以備用,當初沈侯便為她種種面目所惑,一腔癡情錯付,幸得回頭。如今穆溪白認識了秦舒,別是做了沈浩初第二。

他若與秦舒攀扯上關系,那她恐怕等不到茶館穩定就得和離。

————

茶館內人聲鼎沸,不管是陶善文還是岳湘又或者是跑堂的小二,都忙到飛起。除了被安置在二樓雅座的那些重要賓客,一樓大堂也都坐滿被吸引進門的過路百姓。

臺上已有樂師奏曲,宋芸芸正準備登臺獻舞。有這位佟水城最有名的花魁,不愁這名號打不響。

今日每桌都能免費暢飲茶水,還贈送兩道茶館的招牌點心。一道是桂花酥酪,一道是五味蝦果,這兩道都是榴姐做好後教給大廚的。今日因是首日開張,陶善行便将榴姐帶來,倘若食客有什麽意見,也能及時反饋榴姐,又或者大廚有問題,榴姐也好馬上指點。

廚房裏也忙得熱火朝天,但榴姐并不搭手,只在竈旁看着,偶爾擺個盤備點幹果碟子。

“李師傅,外頭有桌客人誇咱店裏兩道招牌點心做得地道,想請您出去見個面!”報菜的小二掀簾進來,氣喘籲籲道。

“你沒看這正忙着?去去,跟他說今日客多,不得空閑。”李大廚沒功夫見客。

小二應了一聲,正要出去,卻聽榴姐奇道:“那客人哪裏人?他怎知點心地道?”

“是位姑娘,聽口音不像本地人。她說這點心出自宮中,外頭雖有仿的,味道卻都不夠正宗,今日在咱店裏吃得這兩道倒是地道得很,覺得咱們店卧虎藏龍,便想見見做菜的人。”

榴姐一聽便有些好奇,問明是哪桌客人後,也不說要去見,只端了碟五香瓜子掀簾出去,打算瞧瞧是什麽人。

按着小二說的,她尋到那處桌位。

桌位偏僻,不在堂正中,還隔着個柱子,一個穿藍襖裙的姑娘坐在桌畔,正看臺上的宋芸芸獻舞,手裏拈着杯茶慢悠悠地抿。榴姐只看到背影,不免奇怪一個姑娘家怎會單獨出現在茶館裏。

堂上來來往往的客人甚多,有人從榴姐背後走過,不慎撞到她的背,她踉跄半步,雖沒摔着,手裏的碟子卻是傾倒,滿盤瓜子盡灑地上,那人不住抱歉,榴姐只垂着頭連連擺手,斜長的劉海遮去她半張兇臉。待将那人送走,榴姐這才回頭,再看那姑娘時,那姑娘已因聽到身後動靜轉過身來,正靜靜站在桌旁。

兩廂對望,榴姐先是目現疑惑,很快便又想起什麽,神色遽變,手裏瓷盤落地,發出清脆裂響。

她張張嘴,失神道:“公……”

那姑娘搖搖頭,阻止了她即将脫口的稱呼,自己兩步上前,只道:“榴笙姐姐,是你嗎?”

榴姐已是滿目泛紅,淚水頃刻便要滑落。

幾步開外處,剛剛回到堂上的陶善行聞得裂瓷之音,轉頭望去,只瞧見榴姐與一個姑娘相視而立。

那姑娘着家常襖裙,發間簪着幾支小珍珠簪,身上并無金玉,打扮極為普通,但生得着實不錯——瓜子臉蛋,一雙狹長鳳眸,菱唇微抿,年紀在二十四、五左右,臉上脂粉未施,身上有些旅者的風霜氣,像常年在外的江湖客,可又帶幾分矛盾的貴氣,甚是奇特。

因為奇怪榴姐反應,她不免多看幾眼,越看便越覺得那姑娘眼熟。

在腦中搜索許久,她終于在回憶裏翻出一個人名。

謝皎。

老天爺,今天到底是什麽黃道吉日,竟叫她接二連三遇上舊日熟人?

先祝大家新年快樂!2020,大家一起,順順利利,心想事成!暴富,脫單,各種美好!

啊,寫到謝皎了。什麽時候才有底氣把《竊皎》這個坑給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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