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默契
陶善行與陶善思只見過一面,還是上回她大婚之前往佟水置辦嫁妝時住在二房院裏時囫囵見過的。陶善思看不上她們,那一面見得潦草,他連正眼也沒給過,如今相遇,陶善行記得他,他卻不記得陶善行了。
“小娘子挺辣的,你認識爺?你是誰?爺睜大眼,你過來讓爺好好瞧瞧!嗯?”陶善思帶着人将她圍住,賊溜的眼色迷迷打量她。
他年紀不大,只比陶善行小兩歲,長相随母,生得頗俊,腦袋随父,聰明是聰明,沒用在正道上,又被柳氏嬌縱得無法無天,每日心思都花在玩樂之上,仗着家中有些銀錢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染上惡習,耽于女色,哪怕陶學義費盡心思求了穆家的門路将他送到翰明書院也沒改變他,反讓他變本加厲,在書院裏聚衆鬧事。
陶善行被他看得惡心,只朝被欺負的兩人道:“你們莫擔心,我已着人去請宋先生了。”
豈料此語一出,那兩人卻變了臉色,陶善思則揚聲大笑:“小娘子原來是給他們抱不平的?請,只管請,看到時候宋先生罰誰?”
“小娘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事……這事小娘子就莫管了,還請快快離去。”未受傷那人扶起傷者,朝着她道。
那廂陶善思箭步上前,攔住陶善行去路,舔唇笑道:“現在想走晚了,怎麽着也得陪爺玩玩……”說着伸手摸她臉蛋。
陶善行氣到炸,揚手便是一掌,狠狠掴到他臉上,只聞“啪”一聲脆響,四周的人都看愣了。陶善思臉上瞬間多了五指痕,他撫着臉勃然大怒,氣急敗壞道:“找死!”說罷就去拉扯她,眼見手要夠到她身體,卻不知怎地陶善行身形忽然後閃,還未待他反應過來,一道人影掠來,飛起一腳,踹在他胸口,将他踢飛出去。
“再把你的狗爪伸出來試試?看老子不剁了它!”蘊蓄雷怒的聲音響起,穆溪白已然趕到,一手擁着陶善行,一手已将腰間盤的軟劍出鞘,劍尖直指陶善思。
他怒到俊顏陰雲密布。
“穆……穆……”四周響起一片低低的驚語聲。
陶善思趴在地上擡頭,也認出來人,面色頓時煞白,再看被他護在懷中女人,不好的預感瞬間彌漫心頭。
陶善行拉拉穆溪白的衣袖,道:“快把劍收了,這裏是書院,不是逞兇鬥狠的地方。”
穆溪白這才低頭看她,依言将劍回鞘,問她:“他碰着你沒有?若是碰着,我就折了他的手,不用劍也可以辦到。”
陶善行搖搖頭,只道:“那倒沒有,你來得及時,不過被他看了幾眼,我不舒服。”
“那就廢了他那對招子。”穆溪白又瞪陶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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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到不該惹的人,陶善思吓得大叫:“姐……姐夫,饒命,我是你堂弟善思啊。”
陶善行走到他面前蹲下,問道:“我還是你堂姐呢。讓你睜大狗眼看清楚,結果你就是那麽看的?”
陶善思深深吸口氣,忽然發狠地扇自己臉,“啪啪啪”連扇十來下,直将臉頰扇得通紅如猴屁股高高腫起,才道:“是我有眼無珠,得罪了姐姐,求姐姐饒命!”
陶善行這才站起,走到一旁,俯身拾起早已掉到地上的書。衆人已皆泯聲,穆溪白走過來問她:“這樣就算了?”似乎覺得她下手太輕。
她翻着書,眼也不擡道:“不是已經教訓了?剩下的是書院之事,交給宋先生裁奪吧,咱們不好插手,倒是那位公子被陶善思打傷,也算我陶家之過,得趕緊請大夫來瞧瞧,別誤了他的會試才好,診金藥費我先墊上,回頭你替我知會我叔叔一聲,讓他還來。”
“讓他十倍還你,可好?”穆溪白一聽便知她心意。
陶善行擡頭沖他笑開,眉目生情。
稍頃,陶善言扶着宋先生趕來,将所有惹事的學子一并帶去明訓堂審問緣由,穆溪白早非學院中人,不便參與,便帶着陶善行回到宋先生的明文閣等着。
趁着閣內無人,穆溪白走到她身邊,餘怒未息道:“你倒是一點不知道怕?當時怎不跑開?”
陶善行聳肩:“誰知道他們一下子就呼攏打過來,我來不及跑開呀。再說小果不是回去請宋先生了,你收到消息,難道不是第一時間就趕來?我為何要怕?”
穆溪白塞給她一杯溫茶,道:“你還真是信得過我。狐假虎威的滋味可舒服?”
陶善行飲了口茶,笑盈盈開口:“舒坦。你在我後面站着,我作威作福都有底氣。多謝了。”
這馬屁拍得穆溪白通體舒暢,簡直像頭上炸開七八道煙花,那叫一個愉悅。
兩人閑話幾句,陶善行忽然問起那本書來。那本書的來歷她知道,是兩個月前省府剛出的鄉試考綱,裏面收錄着由幾位考官批注過的歷年鄉試佳作及近年時事要聞,臨考前用來揣摩鞏固是極好的,這段時間極受考生追捧,簡直奉如秘藉。
“那考綱每逢鄉試前半年都會由省府考官們及山西諸地的學究聯合編攥,原本旨在幫助學子作最後沖刺,鞏固加強學識備考。初心向善,可架不住人心為利。”穆溪白便談起這事來。
考綱由府衙擇定承印書局,挑的三家都是老字號書局,頭兩年還好,後來書局眼見書藉大受追捧,便覺奇貨可居,竟降低印制量,擡高價錢,以至流入市面的書藉有限,再加上無良書商囤積居奇,将書炒出天價,一本書如今都要賣到十幾兩銀子以上,還未必買得到。
十幾兩銀子于普通人家來說可以是一筆不菲的支出,更遑論對那些家徒四壁的寒門學子而言,縱有朝廷補助,也只夠日常開銷,哪有能力花這筆錢。可若不買,心又難安。大部分學子都不是陶善言那樣天賦極佳的人,無需這書也游刃有餘,他們資質平平,為能一舉考中不惜砸鍋賣鐵求書,但書一上市,便被有錢人或者是無良書商搶空,哪裏輪得着他們?
“其實不光是楊息、李斯他們,各大書院都有許多寒門士子,為了這書,每隔三年就要鬧上一回。鄉試競争激烈,買到書的有錢人,大多不肯将書轉借,囤積居奇是一重原因,更多的是不願讓旁人窺去真章,讓自己多個競争對手,也是可笑,一本書能影響什麽?只有庸才才會作此想法。”穆溪白嘲道。
陶善行便思忖道:“書院裏出了這樣的事,宋先生恐怕也大為頭疼吧?”
“老師年年都頭疼,何止是這每三年一次的鄉試,現在的書,書價昂貴,大多貧家子弟買不起,只能靠手抄,可抄也得能借得到書……”穆溪白難得語露嘆息,他年年資助書院,可助得了一時,卻也助不了一世。
“穆溪白,我有個主意,不知妥不妥,你替我參詳參詳?”陶善行聽完前因後果,開了口。
“原聞其詳。”穆溪白坐到她身邊,附耳傾聽。
“我那不是建了個識海齋?現在也收藏了不少書,我想将識海齋開放,供人入齋閱書。剛才他們争搶的那本書,我那裏也有,他們若是需要,可以去我那裏,看書不要錢,茶資另算,肯定便宜,你看可好?”陶善行興致勃勃道。
“識海齋可是你書局藏書地,還有你父親的數百卷藏書,你舍得?”穆溪白正色問她。
“藏書千萬,若不能用之于世,藏來又有何用?談何造福子孫,惠及後世,又如何傳承。我當然舍得,不過書文珍貴易損,我對進齋者有要求,必須愛書護書,還得有書院先生的引薦文書,不能讓低劣之徒入內,你看可好?”陶善行點頭道。
穆溪白尚未回答,門外就傳來宋先生的聲音:“好,非常好!夫人有此心胸,老夫替書院上下,謝過夫人。”
穆溪白夫妻轉頭一看,宋先生竟激動入內,抱拳要向陶善行行禮,甚至連稱呼都改了。陶善行哪敢受他的禮,忙拉着穆溪白一左一右扶住宋先生。陶善言跟在宋先生身後,聞言也是既驚且喜,驚的是她有此見地,喜的是她有此心胸。
陶善行倒是不好意思,便謙道:“先生過獎,家父也為人師表,雖在小村開蒙授業,卻也常對我們說,教化育人功在千秋,我秉承父訓,不過為此略盡薄綿之力罷了。”
宋先生又連道了幾聲“好”,這才說起過來尋他們的事。
“楊息與李斯之事已經查清,确屬陶善思構陷,假意租借書藉予二人抄閱,再污二人竊書。”陶善言代替宋先生開口道,“陶善思素行不良,屢教不改,又不思進取,本來在書院就是惹事生非之徒,如今出了這事,先生與我說了,有意将其逐出山門,但因他乃是穆老爺引茬入門的,所以……”
“別看我,我聽她的。”穆溪白望向陶善行。
陶善行想也沒想,便道:“既是害群之馬,怎配留在聖賢之地?宋先生如何發落,我與溪白皆無二話,大哥也不必擔心,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若是叔叔那裏怪罪起來,你推給我便是。”
陶善言微笑點頭:“行了,我有分寸。”
一事了結,宋先生的興致還在識海齋上,便請陶善行坐下,幾人商議起識海齋開放的事。一席話從天亮談到日暮,及至夕陽漸沉,穆溪白才得帶着陶善行離開翰明書院歸家。
馬車之上,穆溪白不免感慨:“陶善行,我已多年沒見老師如此喜悅。”
陶善行不過兩聲輕如蚊蠅的哼聲,他轉頭望去,方見她已靠在車壁上睡着,頭随着車轱辘的震動,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着車壁,腦門上一片紅印子。
他輕輕伸手将她扶來,讓她安安穩穩睡在自己腿上,又撥開她鬓邊軟發,摩挲她的臉頰,心随之柔軟,目光只凝在她一人身上,慢慢地,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人。陶善行睡得越發香甜,夫妻二人各自惬意,卻是誰也沒有料到,日後識海齋名聲大噪,百态脫穎而出,成為山西第一書局,皆由今日之舉開始。
陶陶的圖書館茶吧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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