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程曦第二天下午要給病人做膽囊切除,只是個小手術,雖說四十分鐘就能結束,但還得花時間做好術前準備。
程曦讓柳凡初早點休息,保證明天還會抽空帶他散散步才離開。
病人是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之前右上腹疼痛沒重視,前兩周到醫院檢查時才發現是膽囊結石伴急性膽囊炎,需要盡快安排手術。程曦在辦公室看完電子病歷,檢查完術前各項結果,便到病房跟病患及家人例行術前溝通。
病患的丈夫老李一直在醫院陪着,在外工作的女兒得知母親要做手術也請了假匆匆趕來。程曦和護士到病房的時候她正陪父母聊天。
畢竟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子,看見一身白袍的英俊男醫生,心內自然有些小鹿亂撞。
“夢影,還愣着幹什麽,趕緊給醫生倒水。”老李見女兒還傻坐着,連忙招呼了一聲。
程曦只說不用,告知了兩人術前禁食禁水及諸多需要注意的和費用問題。
“程醫生,我媽身體一直不太好,切除膽囊後會有什麽影響嗎?”雖說到處詢問得知這不是什麽複雜的手術,但畢竟得在身上動刀子,李夢影神色擔憂的問他,
程曦理解患者家屬的顧慮,雖說多是是千篇一律的問題,也會盡量詳細的向對方解釋,“術後影響都因人而異。一部分人基本沒什麽感覺,但也有患者術後不久一進食就腹脹感或腹瀉。平時記得低脂飲食,少油膩。一段時間後,身體會慢慢适應。所以不用太擔心。”
程曦神色淡然,平和的語氣像能安撫人心。寥寥幾語便讓三人的心情都輕松了些。
“謝謝程醫生!”老李和女兒向程曦連連道謝,一邊将人送出病房。李夢影又從口袋裏掏出個紅包,雙手遞給他:“程醫生,真是麻煩您了!這是一點心意……”
不乏有給主刀醫生紅包的病人。一部分醫生只要對手術有把握便會收下,而另一部分則極其厭惡這種潛規則。程曦不止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一向仁心仁術襟懷坦白,但也明白家屬凡事求個心安妥帖的心情。只淡淡地說了句:“剛出社會賺錢不容易,留着給母親買點營養品吧。”
李夢影點了點頭,簡短一句話卻讓她眼感酸楚。
跟在身邊的兩個小護士此刻覺得程醫生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還自帶聖光!昂首挺胸的跟着他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得做手術,晚上還得值夜班,程曦當醫生的這些年早已習慣了三天兩頭熬夜的生活。
周煜照常約他去食堂,好幾天中午都沒見着人,這會兒看着總覺得程曦疲憊不少。周煜坐在他對面,放下筷子盯着人看,“啧啧……看你眼皮青的,這幾天老見你中午往樓上跑,又去看那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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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的辦公室挨着,在三層。VIP病房不同于一二三層的普通病房,設在五樓。
程曦瞥了他一眼,不太喜歡周煜對柳凡初用的這個詞,沒作聲。
“哎,咱們拿手術刀的本來就嚴重缺覺,你還把午休搭在那小屁孩兒身上。我說你圖什麽啊?!”周煜了解程曦的性格,說要巴結誰絕對不可能,實在想不出個理由他萬般将就那家夥是為什麽。
程曦仍慢條斯理的吃飯,頭也不擡,“我有分寸,不會影響工作。”
“唉…我說你……我他媽又不是那意思。”程曦對任何事好像都一副性冷淡模樣,周煜有時對他溫溫和和的性子很無奈,嘆了口氣道:“晚上病患沒叫就眯會兒。明天還有手術別硬撐着。”
“嗯。”程曦點頭,拿着餐盤走到了回收處。
這段時間柳默衡都讓蘭姨把小弟電話收了。對柳清潇說市裏有游泳比賽,學校游泳隊采取的封閉式訓練,都不讓帶手機。
也幸好他讓蘭姨的小孫子小諾跟着一起出國學習見識見識,內外都統一了口徑。
小諾管蘭姨叫奶奶,但并非她親孫子,跟着到柳家的時候還是個沒名字的奶娃娃。
柳卓鋒便給他起了名,柳瑾諾。除了嘴上管柳凡初叫少爺,兩人的關系更像是好朋友和兄弟。
柳默衡讓小諾每天跟着二少爺,別讓他察覺出什麽,有事就立馬打電話通知自己。
柳清潇忙着談生意聽會,前幾天沒什麽動靜。但小諾每天也會給柳默衡打電話,就算只報備兩三個字也是要說的。
跟對方合作快定下來的最後幾天,柳清潇說想阿初了,非要和他說說話。讓大哥怎麽也得想辦法把人聯系上。
柳默衡沒辦法,只得答應,讓柳凡初随機應變。
當晚,蘭姨剛把手機打開沒一會兒,就接到了柳清潇的視頻請求,忙将手機拿給柳默衡。柳默衡拒絕了視頻,回了電話過去才把手機遞給柳凡初。
“喂…”
一連好幾天沒和寶貝弟弟打電話,這會兒聽見柳凡初的聲音,多日奔波操勞的疲憊瞬間一掃而光。聲音都拔高了好幾個度。
“阿初…寶貝,怎麽不接哥哥的視頻?哥哥好幾天沒見着你了……”說到這兒他的鼻子有些發酸,要不是大哥安排他出國談這些破生意,他哪裏會離開這麽久。
柳凡初瞥了柳默衡一眼,靠在床上懶懶地開口:“睡了,沒開燈呢。”
“聲音聽起來怎麽這麽沒精神?寶貝,是不是訓練太累了?要是受不了就跟哥哥說,身體最重要,知道嗎?”
美國那邊正上午,小諾在一旁屏息凝神聽柳清潇打電話。男人的語氣越是擔憂他就越緊張。
以往每當小少爺稍微有點磕碰或是小感冒,二少爺都膽戰心驚的,所以之前好幾次腹痛都瞞着他。若是知道小少爺疼得暈過去,還做了闌尾炎手術,毫不誇張的說,他指不定得急瘋了。
全家人只有柳清潇被蒙在鼓裏,柳凡初心裏也不好過。他自然是最知道哥哥疼他的,一方面覺得不該瞞着柳清潇,可更擔心影響他工作。
“嗯......我知道。你也要好好休息,不準太累。唔...也別擔心我。”
知道阿初記挂着自己,柳清潇心裏暖得不像話,一向冰冷的臉上也揚起了笑容,“阿初真乖。哥哥過兩天就回來,給你帶最喜歡的手工巧克力和香水好不好?寶貝還想要什麽就告訴哥哥。”他的語氣溫柔的過分,只要對着柳凡初就生怕稍稍說重一個字。
還想要什麽?
柳凡初不知想到誰,輕笑一聲道,“等你回來了就告訴你。”
“好。”柳清潇這會兒答應的十分爽快。
“嗯。哥,小諾在你旁邊嗎?”
“在呢。”柳清潇示意小諾接電話,“哥哥把電話給他,寶貝自己跟小諾聊會兒……”
柳凡初和小諾聊天也沒敢提住院的事兒,只問第一次去國外感覺怎麽樣,有沒有跟哥哥學到什麽,問了些日常瑣事。
柳瑾諾正和他聊着,電話裏突然沒了柳凡初的聲音。接着隐約聽見他似乎在問柳默衡——“哥,你要和小諾說話嗎?”
柳瑾諾心裏噗通直跳,又聽見柳凡初淡淡地哦了一聲,失落不已。
柳凡初便把蘭姨叫來跟他聊了會兒。
柳瑾諾剛上大四,也才滿二十一歲。蘭姨叮囑着讓他跟着二少爺好好學習,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唠叨一通也過去了大半個小時,這才不舍地挂了電話。
蘭姨不禁擔憂地望向柳默衡,“二少爺過兩天就回來了。到時候也瞞不住啊……”
“過兩天小初也出院了。先讓他把工作的事處理好,其餘的回來再說。”
話剛落音柳凡初便躺進被我開始趕人,“行了行了,你趕緊回去吧!程曦讓我早點睡,明天還得帶我出去散步呢,我要休息了……”
柳默衡心裏憋着股氣,這麽多年小初何曾像這般聽過自己的話。不知那個男人究竟哪點兒好,自己弟弟就跟中了迷魂湯似的。但也沒敢表現出來,擺着副臭臉離開了。
第二天的手術如預想般順利,病人做的腹腔鏡膽囊切除,術後未見其餘并發症當天就可以回家。
程曦下午忙完,準備趕緊吃了晚飯到五樓去看看。一個年輕女孩兒卻突然敲門走進辦公室,程曦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剛做完手術的患者女兒。
李夢影化着淡妝,面帶得體的微笑向他打招呼:“程醫生......”
“嗯?有事嗎?”
她腼腆的搖了搖頭,“也沒什麽。我媽媽順利做完手術,今晚就準備出院。所以想要謝謝你……你今晚有空嗎?”
程曦不解的看向她,對方又紅着臉道:“我想請你一起吃個飯。”
一群護士剛好經過辦公室,臉上寫滿八卦,停了腳步在門外偷摸着說悄悄話,“唉唉……這是第幾個想約咱程醫生吃飯的呀?”忽然對上屋內程曦的目光,立馬乖乖閉嘴走開了。
程曦淡然回應道:“這不合醫院規定,李小姐不必客氣。”
李夢影忙解釋:“不是病人對醫生,就當是朋友私底下......請吃飯也不行嗎?”
“抱歉,我晚上還有事。”
她還想說點兒什麽,周煜忽然走進辦公室,一把攬住程曦的肩膀面露不快:“說了一起去吃飯,都什麽時候了?”
見這場面李夢影也不好意思再耽誤兩人,又對程曦道了幾聲謝才悻悻地離開辦公室。
周煜壞笑着看他,從程曦大褂兜裏掏出食堂飯卡:“唉,我可是又幫了你一回,請我吃飯還是怎麽的?”
程曦點點頭,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
“喂……”
片刻後,程曦挂斷電話,冷眼望向周煜:“這頓飯今天是請不了了。”
周煜習以為常點點頭,跟着程曦往電梯口跑,“那邊兒什麽情況。”
“車禍,高速路追尾。”
高速路上出車禍免不了又是一場浩劫。轎車司機被送到醫院時幾乎沒了生命體征,硬膜外出血,胫腓骨粉碎且內髒多處受損。
麻醉科、手術室等科室的醫生、護士共七人,程曦和周煜做給主任當助手,整整十多個小時手術才将病人的命從鬼門關撿回來。
走出手術室的一瞬,緊繃的神經總算得以松弛。周煜摘下口罩,站立了一整晚兩腿直抖,早已是滿頭大汗。剛發洩般地罵一句媽了個逼,忽然見程曦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裏還念叨着什麽……
幾個護士心驚膽戰地站在豪華病房門口,屋子內滿是玻璃杯碎片和灑落的飯菜,仿佛回到好幾天之前的場面。方才來換藥的小護士也是無辜,被罵得紅了眼框,才委屈地哭着跑出了病房。
又是一場野蠻無理地洩憤,柳凡初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氣,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眼睛也哭腫了。
“小少爺,昨天到現在你是一口飯都沒吃,咱的腸胃好不容易養好些,到時候又犯病了可怎麽得了啊!”
蘭姨不知柳凡初是怎麽的,從昨兒起就耷拉着臉粒米未進,任憑怎麽勸就是不吃。今兒個前一秒還好好的,忽然沒緣由的摔起東西罵起人來!若說心情不好,該罵的也罵過了,該摔的也摔過了,這飯怎麽也得吃兩口才行啊!
蘭姨正苦口婆心勸着,門口忽然響起重重的腳步聲,周煜撥開門口的小護士,臉色鐵青走進病房。
餘光瞥見一抹白色,柳凡初擡頭一看,原本的期待被撲滅,瞬間化為滿腔怒火,“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滾!!”像是牽扯到痛處,他緊緊捂着小腹,眼神依舊未示弱分毫。
周煜之前撞見小護士在哭,問了原因已經怒得不可開支。他本就火爆脾氣,生平又最見不得嬌生慣養的纨绔子弟,當即破口大罵:“小王八蛋,跟誰嚷嚷呢?別他媽蹬鼻子上臉。你以為自己比誰高一等?家裏有幾個臭錢不得了是吧?”
蘭姨吓得血壓猛升,差點沒暈過去。她這輩子還沒見過誰敢跟小少爺用這般語氣說話。如今小少爺身體本就虛弱,把人氣出毛病來她這條老命怎麽賠得起!連忙求這潑皮醫生趕緊出去!
柳凡初果然被氣得猛喘,先前胃部就隐隐作痛的,此時那痛楚越發強烈,然而怒火卻比疼痛更甚!
“你以為自己算什麽東西!我讓你滾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以為自己有什麽資格教訓我?不就是個下賤的混蛋庸醫!!”邊說着,他将床上僅剩的枕頭扔過去,一股腦拔了針頭将點滴瓶摔得粉碎。
“我的小祖宗啊!您這是做什麽啊!您要罵要摔也別和自己身體過不去啊!你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蘭姨被他吓得魂兒都快丢了,哭喊着讓護士進來她們也不敢,只能給柳默衡打電話。
周煜冷笑一聲,“對,我是下賤才給你這種妖裏妖氣的東西治病!程曦瞎了眼了還整天上趕着來服侍你!前一晚值夜班,第二天午休也他媽白搭給你,連做了十多個小時暈死過去還念叨着來看你,就更他媽下賤了!”
程曦不是故意不來看自己的,程曦是太累了,生病了......
淚水忽然噴湧而下,柳凡初嘴唇顫抖着,臉色越發蒼白,卻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着:“我不準你罵他!你他媽沒資格說程曦!混蛋!王八蛋!!”
他臉上的表情越發痛苦,額上的冷汗忽然如雨滴般落下,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模糊,直到變作一片黑暗……
柳默衡趕到時,胃腸科醫生剛給柳凡初看完病離開。說是這幾天飲食不規律,加上過度疲勞,情緒起伏過大又引發了胃病。
蘭姨将之前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本以為大少爺會大發雷霆,将那态度惡劣的醫生教訓一頓。
柳默衡卻只是點頭,說了句知道了。
人得收拾,但不由他,也不到時候。
柳清潇一下飛機便瘋了一般往醫院趕,走進病房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那是他捧在心尖的寶貝,此時卻躺在病床上緊閉着雙眼。神色不安,面容清瘦,臉色慘白。
撫摸他臉頰的手止不住顫抖,柳清潇臉色極差,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柳默衡在窗臺靜靜抽着煙,患有輕微哮喘的緣故不時咳嗽兩聲。 柳瑾諾默默站在一旁,心裏擔憂男人的身體,卻不敢上前勸阻。
若不是撞見小諾和大哥通電話,他至今仍被蒙在鼓裏。
他最寶貝的弟弟做了手術,孤零零地躺在醫院,他還一概不知......
柳清潇突然轉身,快步走到柳默衡跟前,徹夜未眠眼珠猩紅,抽出他手裏的煙扔進垃圾桶。
“憑什麽所有人都知道,就瞞着我一個人?”
柳默衡也不惱,輕聲開口道:“準備等你談完生意回來再說。手術後恢複的挺好,不是什麽大毛病。”
柳清潇像不認識般望着他,“這叫挺好?呵,柳默衡,在你心裏工作比阿初重要?害怕我沒處理好合作案就回來,影響你賺錢了是吧?!!”
清楚阿潇一遇到小弟的事就異常偏激,這讓柳默衡有些頭疼,“阿潇,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呵,你不是這意思……”柳清潇自言自語般地喃喃着,轉身望向小諾。擡手撫上他的臉頰,冷笑道:“小諾,你倒是聽他的話。在我這兒當秘書真是委屈你了。”
柳瑾諾膽兒小,淚汪汪地咬着唇不敢說話。柳默衡不動聲色将人拉到自己身後。
蘭姨緊張的大氣不敢出,見自己孫孫吓成這幅模樣,在心底說了句阿彌陀佛,只能把火藥往一個人身上倒。
“二少爺,我在柳家這麽多年,對待小少爺什麽心你是最清楚不過。你聽我老婆子一句,這些日子小少爺的手術的确很順利,之前恢複的也特別好!都是昨天晚上......唉。”
“昨晚怎麽了?”柳清潇立馬急着問。
“小少爺心情不好,可能是想你了,發了點兒脾氣。有個醫生......”蘭姨瞥了一眼柳默衡,見他沒阻攔,便繼續道:“好像姓周,叫周煜來着。來病房把小少爺教訓了一頓,罵得話可難聽了!”即便柳凡初仍睡着,她還是捂着嘴,盡可能小聲地複述了幾個詞兒。
“我在旁邊怎麽勸他還是不聽,小少爺估計就是被他給氣的,才又犯了病疼得厲害!”
柳清潇握緊拳頭,克制着怒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周煜……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