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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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玄武天機

作者:王晴川

簡介

大明洪熙元年,太子朱瞻基奉父皇洪熙帝之命,代表朝廷親上武當山祭祀真武大帝。其時武當山剛剛經過十餘年的大興土木,一系列祭祀真武的宏偉宮觀落成,成為大明的皇家護國道場。

據說這次大修武當,還有一個驚天之秘,那就是可獲取更改國運的“玄武之力”。太子祭祀武當的使命之一,就是自武當宗門取回玄武之秘的信物“玄武靈壺”。洪熙帝的二弟、漢王朱高煦久有謀反野心,此時竟派人劫走被關押在黑牢中的邪魔高手“血尊”一清,跟着派出源源不斷的刺客,同時對太子和洪熙帝痛下殺手。在武當山上,太子一行遭到了親叔叔漢王派遣的刺客襲擊。武當掌教一塵道長舍身救人,身中奇毒。太子朱瞻基意識到漢王朱高煦要謀反,甚至會對父皇動手,急忙率人輕裝疾行,趕往京師。随行護送太子的,除了以殘劍董罡鋒、太子恩師煉機子戴烨為首的“神機五行”鐵衛,還有奉武當宗門之命下山的武當少俠蕭七和少女道姑綠如。

同時,洪熙帝按先皇遺命,推行“抑武策”,取消大明江湖的門派,将青城、崆峒等十大掌門囚禁,押解去往武當山,沿途宣示天威。太子、蕭七等一行的秘密行動卻洩露了行蹤,遭到了漢王麾下的絕頂刺客“天妖三絕”的聯袂追殺。蕭七是武當師門中最傑出的少年弟子,卻因癡戀一位叫夕夕的歌姬而被武當師門和家族同時革除門牆,此次護送太子是他為自己正名的唯一機會。但他吃驚地發現,天妖三絕中的“孤星寒”顧星惜,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夕夕。北京皇城,洪熙帝皇帝受暗算突然暴斃,遠在武當的太子和武當掌門柳蒼雲同被懷疑,太後派出多路錦衣衛擒拿柳蒼雲、追責太子。

太子一行千裏奔行,連連遇險。他們的對手天妖三絕不僅武功奇高,且精擅一種可操控人心的奇門殺法“天妖咒”。太子近衛神機五行中的木衛葉橫秋、土衛餘無涯接連神秘死亡,并在他們的屍身上都發現了詭異的“鬼畫符”。如遭詛咒般的鬼符絕殺,将大明太子、武當奇才、皇家鐵衛等人的一路天涯奔波推入了波詭雲谲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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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關系譜

綠如

年齡:十八歲

愛好:撫琴、損蕭七

身高:一米六

身份:“武當三奇”之一、武當掌教一塵道長的弟子性格:潑辣直爽、機靈爽快與太子的關系:太子所喜歡的人

柳蒼雲

年齡:五十一歲

愛好:練武、修道

身高:一米七八

身份:武當掌門“無敵柳”、“武當三奇”之下的武當第一人、蕭七的師父性格:堅強果決、有情有義與太子的關系:太子父親洪熙帝的布衣至交好友、太子情敵的老師

蕭七

年齡:二十歲

愛好:吹簫、練武、對夕夕發花癡身高:一米七五身份:金陵蕭家的嫡孫,現已被革出家門;武當掌門“無敵柳”柳蒼雲的弟子,現已被逐出門牆。

性格:憊懶,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與太子的關系:太子的幫手、同時也是其情敵朱瞻基職業:太子

愛好:繪畫、鬥蛐蛐

身高:一米七五

年紀:二十六歲

轶事:明成祖曾有意廢掉時為太子的朱高熾,因為大學士解缙的一句“好聖孫”,才保住了朱高熾的太子位,“好聖孫”指的就是朱瞻基。

單殘秋

年齡:五十二歲

愛好:算命

身高:一米七二

身份:漢王朱高煦手下“三絕四士”之首、“天妖三絕”的老大性格:陰沉、神出鬼沒

與太子的關系:太子對頭漢王朱高煦座下首席打

一清

年齡:八十三歲

愛好:練武、出謀劃策

身高:一米七

身份:“武當三奇”之一、漢王國師性格:陰險、兇殘、講義氣與太子的關系:太子對頭漢王朱高煦的軍師大明帝血系

朱高熾

職業:皇帝

年號:洪熙

愛好:讀書

轶事:體态肥胖,行動不便,總要兩個內侍攙扶才能行動。

後世評價:明成祖在位期間有大部分時間都在北征,朝中的政務一直是交給朱高熾來掌管。朱高熾在即位後推行了一系列政策,比如赦免建文帝舊臣、平反冤案,明仁宗朱高熾一代仁君的稱號當之無愧。

朱瞻基

職業:皇帝

年號:宣德

愛好:繪畫 鬥蛐蛐

轶事:明成祖曾有意廢掉時為太子的朱高熾,因為大學士解缙的一句“好聖孫”,才保住了朱高熾的太子位,“好聖孫”指的就是朱瞻基。

後世評價:明宣宗朱瞻基是明朝為數不多的—個有作為的皇帝:他和父親朱高熾為大明朝共同貢獻了“仁宣之治”。宣德一朝,是明代君臣關系最為融洽、政治相對清明、社會較為和諧、經濟穩步發展、邊防比較穩固的時期。

朱高煦

職業:王爺

封號:漢王

死因:謀反被殺

後世評價:漢王朱高煦曾經在靖難之役中立下赫赫戰功,更數次救父親明成租朱棣于陣前,可謂是一員能征善戰的猛将。然而他恃功驕縱,經常違法,不甘皇位落入他人,起兵造反,最終落得身死伏誅的可悲下場。

朱棣

職業:皇帝

年號:永樂

轶事:打起靖難的旗號公然謀反并獲得得成功,編修《永樂大典》,多次派遣鄭和西洋。

後世評價:明成祖在位期間對強化明朝的統治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大力發展經濟,并四處征戰開疆擴土,文治武功均為明代皇帝最強。但其為人生性多疑、剛愎自用。總體來說是一位功大于過的皇帝。

玄武天機·天刺卷

引文

落日餘晖的微明和冥冥薄暮的蒼暗正自陰陽轉換,大明北京紫禁城的一切,都隐在仲春時節的瑰麗暮色中,變得模糊不清。

才近申時末,巍峨深廣的乾清官內已是燈火通明,禦制的雕龍巨燭耀出紅彤彤的氤氲光彩,幾名太監肅然垂首靜立在金碧輝煌的須彌座前,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大殿內靜得只聽得見洪熙皇帝朱高熾那粗重的喘息聲。

朱高熾登基才不及一年,卻已在皇太子位子上隐忍了二十多年。剛四十七歲,洪熙帝朱高熾就已肥胖得必須有人攙扶才能行走,而那沒完沒了的劇烈咳喘,讓他看上去簡直像一個行将就木的老朽。

洪熙帝終于止住了一串錐心的咳喘,仰靠在龍椅上,望着對面的清瘦中年人,道:“湯岚,‘抑武策’執行得怎樣了?”

那一身錦袍的中年臣子湯岚乃是錦衣衛指揮使,略顯陰柔的臉上此時擠滿了恭謹、謙和,他躬着身道:“啓禀陛下,他們的人都已到了!”

洪熙帝幹笑了兩聲:“很好,讓朕看看他們。”

“陛下小心,這都是些不通禮數的刁民,又是往日自高自大慣了的,陛下只管遠遠看他們幾眼就成!”湯岚扶着洪熙帝走到大殿的窗前。

乾清宮外,十二名侍衛正腰杆筆直地釘在丹墀上,虎視眈眈地盯着墀下凝立的一群人。

這些人的年紀大多五十開外,衣着裝束或華貴或淳樸,神色舉止各異,顧盼間眼內卻皆有淩人的鋒芒射出,透着江湖武人的勃勃豪氣。

只是衆武人卻均被長長的鐵鏈鎖住了手腳,渾似一群困獸。

大殿內,洪熙帝隔窗凝望,沉吟不語。湯岚則低聲道:“陛下請看,那些人便是華山、青城、崆峒等各派的掌門……”

青州大牢素以鐵血、冷酷著稱。其中最可怕的所在是西側一處毫不起眼的院落,號稱“黑獄”。

據說長江以北,最森冷可怕的牢獄便是這青州大牢內的黑獄,甚至連裏面關押的是什麽要犯,尋常官吏都無權過問。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黑獄那招牌似的大鐵門厚重陰森,散發着濃郁的恐怖氣息。只是此時,這猶如地獄之門的厚鐵門竟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鐵門內,幾道不易察覺的低響連綿不絕。

又一聲響,這是清脆的脖頸骨骼的碎裂聲,第十八個獄卒也已倒下。

這十八個獄卒放到江湖上都是一流高手,連衣飾都是極罕見的軍中服飾。有軍中高手親自坐鎮黑獄,可想而知,這黑獄是何等緊要。

只可惜,獄卒們遇到的對手太強,這批蒙面黑衣人顯是有備而來,更兼暗器、奇門兵刃、重手法猛攻等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頃刻間十八個獄卒已盡數倒地身亡,甚至來不及發出呼救聲。

只有兩人還在苦撐,一個是長須及胸的軍官,另一個也是軍官裝束,卻年輕許多。

幾道極罕見的奇門兵刃狂風驟雨般猛砸過來,發出“咔咔”怪響,這兩人幾乎同時倒地。

“你們是……漢王死士?”那長須軍官這時才來得及驚呼出聲。他也是這裏的首領,可也已右臂折斷,肋下更中了數道暗器,鮮血淋漓。

“有點見識,能在我風老大手中撐過五招,還算不錯。”領頭的黑衣人冷笑着,聲音森冷果決。

此時勝券在握,這黑衣人首領風老大才四下打量,這黑獄廣大陰森,只懸着三五個燈籠,淡淡的白光映得四周陰沉可怖.隐約可見寬闊的通道和兩旁粗大的鐵籠。鐵籠極大,內裏黑沉沉的,看不真切,只能瞧見鐵籠的栅欄粗如兒臂。

“看你身手,應是道門兩儀門的雲字輩高手,奉命入伍,只為看守那人,真是用心良苦啊。”風老大揚起眸子緊盯那長須軍官,森然問道,“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兩儀門薛雲成,”長須軍官喘息着退開兩步,忽道,“各位……都是為了那人而來吧?那人……就在那裏……”

衆黑衣人不禁順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卻見不遠處的一座碩大鐵籠中影影綽綽地挂着一道白茫茫的影子。白影一動不動,仿佛那裏只挂着一件白袍,又似盤踞着一個陰郁的白毛老妖,随時會躍出噬人。那情形陰森,極是詭異,即便是風老大,看了兩眼,脊背上也不覺國出一股寒意。

風老大等人一凜之際,長須軍官薛雲成猛地就地一滾,已轉到了鐵門邊,合身一撞,鐵門轟然合上。跟着“隆隆”之聲不絕,似乎那厚重的鐵門內有機關樞紐連環撞擊。

風老大又驚又怒,一把揪住薛雲成,将他拽到一旁,運力一拉鐵門,才知門內機關已落,竟是鎖得嚴絲合縫。

兩個蒙面漢子忙搶上來合力搬動鐵門,卻覺鐵門重逾幹鈞,也不知內裏裝了什麽機關。

風老大惱羞成怒,探掌按住薛雲成的肩頭,森然道:“敬你是個高手,交出鑰匙,饒你一命。”

薛雲成慘笑:“這鐵門沒鑰匙……”聲音驀地一頓,只聽“咔咔”聲響,他的肩胛骨已被風老大捏碎。他卻緊咬牙關,并不出聲呼叫。

一個蒙面漢子大怒,抓過來那重傷倒地的青年軍官,狹長的寶刀橫架在其頸上,怒喝道:“臭小子,老子只問一次,開這鐵門的鑰匙在哪?”

“這鐵門……真的不需鑰匙,只需……”青年的話還未說完,薛雲成猛地合身撞來,一頭重重砸在青年的腦上。

砰然一響,青年腦漿迸裂,慘呼而亡。薛雲成也七竅流血,倒在地上。

“兩儀門也算道家支脈,”風老大一把揪住薛雲成的脖頸,怒喝道,“道家不是慈悲為懷嗎,你這厮竟連自己人都殺?”

薛雲成道:“各位都是高手,該知道裏面關的是誰。此人一出,江湖上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我輩死得其所……”他驀地振聲高呼,“快來人——”

這一喊竭盡全力,自黑獄內遠遠傳出。

乾清宮殿外丹墀下,披鏈人中一個虬髯漢子忽然揚頭盯着大殿半開的亮窗,低聲嘀咕道:“龍袍……老天爺,那人是皇上吧?”

他身旁幾個目光犀利的武人立時也瞅見了窗後的洪熙帝,紛紛叫道:“皇上,草民等無罪啊!”、“草民等絕無半點異心!”、“求陛下開恩……”

喊叫聲轟然四起,像疾風卷起了秋葉,紛亂而惶急。

“肅靜!”湯岚驀地一聲斷喝,“休得驚了聖駕,傘都跪下!”

一群武人忙踉跄跪倒。

“陛下恕罪!”湯岚擦着冷汗,苦笑道,“這些人雖是名門大派的掌門,卻均是些不通禮數的江湖武夫。臣私下裏早已訓誡他們多次……萬沒想到,他們還是改不了這草莽性子。”

洪熙帝卻不以為然地揚起下颌,冷笑道:“你看看,他們看朕的目光……”

湯岚悚然一驚,這才發覺,這些桀骜不馴的江湖掌門,望向至尊天子的目光居然多是剛硬傲兀,雖有畏懼,更多的卻是不忿和不屈。

“這就是江湖人的可惡之處,”洪熙帝喘息着,“在他們心底……只知有江湖恩義,不知有朝廷有君父,野性難馴,其心可誅!”

君臣二人低聲言談,遠處的衆武人并未留意。那領頭叫喊的虬髯漢子又揚起頭,叫道:“陛下,草民袁振,二十餘載奉公守法,實不知所犯何罪!”說話間他雙臂猛然一抖,緊鎖在他粗壯雙腕上的鐵索竟然脫腕飛出,落在地上。

“猿抖蠍?”湯岚的眼芒一閃,低喝道,“通臂門袁振,你瘋了麽,當真不怕驚駕之罪?”

他深知虬髯漢子這一手“猿抖蠍”的功夫看似随意,卻須将全身內勁練至極柔,更融合了縮骨奇術。通臂門本是流傳于河北山西一代的外家功法,講究放長擊遠,以快打慢,想不到練到極致,竟能生出這等百煉鋼成繞指柔的奇效。

虬髯漢子依舊跪在地上,卻仰着臉道:“陛下,草民正是通臂門掌門袁振。草民十五年前曾游俠至紫磨城外,遇蒙元鞑子縱兵擾民,草民随邊軍抗敵護民,曾親手斬殺鞑子兵三十餘人。後來先皇太宗爺親掃漠北,自紫磨城出兵那一路,還是革民領的路……”

這袁振一身粗布衣衫,形貌全無過人之處,但這般挺着胸侃侃而言,卻帶着一股凜凜難犯的昂然之氣。

“閉嘴!”

喝聲中,湯岚身子一晃,已掠下丹墀,一掌輕按在袁振的肩頭:“跪倒!難道你想株連九族嗎?”

随着他一掌拍下,袁振剛直如槍的上身忽然彎倒,不由自主地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湯岚掌上的勁力更從袁振的肩胛、脊椎一路透向他的雙膝。

“咔咔”兩聲悶響,雙膝下的青磚齊齊崩碎,袁振肩井要穴受制,全身內勁再難凝聚,卻仍擡起一張滿是汗水的臉,一字一句道:“陛下,草民……無罪!”

袁振身周的數位掌門人都呆呆地望着他。他們此時面對的不是往昔慣見的江湖刀劍,而是瞬息間便能定人滿門生死的不測天威,盡管這些人都是睥睨江湖的宗師,也不禁心神震顫,對袁振的執拗,不敢聲援半分。

“湯岚,放開他。”洪熙帝低喝了一聲,在太監的攙扶下緩步走到了丹墀上。他冷冷盯着袁振,目光中五味雜陳。

湯岚忙也跪倒在地:“陛下,臣料事不周,請恕臣死罪,臣這就去治罪袁振。”

洪熙帝搖搖頭:“湯岚,朕沒讓你将他們怎樣,株連九族的事,朕更不會做。朕只是要讓他們明白,我大明的道,不在修武,而在修文。太祖便曾說過,世亂則用武,世治則用文。這才有了‘抑武策’。”

袁振喘着大氣,道:“陛下,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囚禁我等?”

洪熙帝嘆了口氣。他心裏知道,這抑武策是太祖爺定下的國策,分廟堂和江湖上下二例。可惜太祖爺定國後,大半精力都在廟堂這一例的抑武策上,只是傾盡全力将藍玉、胡惟庸等居心叵測的悍将權臣剿滅,江湖這一例,未及施行。到了自己的父皇太宗皇帝,則一生征戰,全力清剿北元,于江湖武事上難免放任了。結果終于在永樂十八年,青州釀出了白蓮教妖婦唐賽兒的大案,江湖騷動,天下震恐,父皇臨終前終于幡然醒悟。

“只因我大明,已不需要江湖,更不允你們這些武人稱祖稱師。朕決不會殺你們,只是借用你們這些人的名氣顏面,正告江湖,自今日起,江湖宗派,決不得再存于大明天下。”

洪熙帝性子仁和,更多嚴厲的話語并未吐出口,更沒有細說這抑武策是先皇和太祖的遺命。

他聲音不大,但大殿前軒敞的空場上卻極肅靜,衆掌門、侍衛和太監全噤若寒蟬,豎着耳朵靜聽。

借我們的名氣顏面正告江湖,那到底要怎樣做?不殺我們,難道要将我們囚禁一輩子麽?衆掌門心中又是惴惴,又是疑惑,卻再不敢發言相問,連倔強的袁振都垂下了頭。

他們都知道洪熙帝的父親永樂大帝的手段,轉眼間便将一代名儒方孝孺滅了十族。這位新皇帝若是震怒起來,難保也有其父之風。

一陣咳喘襲來,洪熙帝疲倦地揮了揮手:“讓他們都下去吧。”

侍衛們牽起鐵鏈,衆掌門垂着頭愁眉苦臉地向外走去。斜陽殘照下,衆人凄黯的身影都被拖得老長。

青州黑獄內,風老大驚怒交集,內力迸發,薛雲成的呼聲戛然而止,頹然倒地。

使锏的蒙面漢子心驚肉跳地走到鐵門邊,又再運勁搬了幾下,才喘息道:“簡直像鑄死了一般!不好!”他猛然摸到鐵門上一只只碗口大的圓洞,“這裏都是箭孔,稍時官兵來了,只需順着箭孔放箭,或是用火攻,咱們的性命就得交代在這裏了!”

風老大的臉頰一緊,咬着牙道:“無妨,先救人,再尋開門之法!”

黑幽的牢獄中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有趣,有趣……”聲音陰沉冷酷,仿佛不帶一絲人間的情感。

衆人悚然一驚,那冷笑聲正是巨大鐵籠中的那道白影所發。

風老大忙拔過一盞燈籠,小心翼翼地擎了過去。搖曳的燈芒下,只見鐵籠中那白袍人被吊在半空,伸展的四肢上都鎖有鐵鏈。最奇的是那人雙腳被吊得較高,那白發披散的頭顱竟被垂在最下方。

尋常人這般頭低腳高地吊着,三兩日便會一命嗚呼,這人卻似被懸了許久,兀自悠悠蕩蕩,卻別有一股悠閑之意。

“以一口真氣吊住血脈,不致氣血逆行,這是……武當蟄龍睡!”看出了高明之處,風老大登時大喜,低聲道,“前輩可是國師一清真人麽?”

白衣老者擡起頭,揚起滿頭銀絲般的白發,淡然笑道:“聽說這兩年漢王麾下有三絕四士,你是哪一位?”他嘴裏似是咬着根細小的牙簽,悠悠蕩蕩地晃着身子,一副怡然之色。

風老大傲然仰頭,道:“晚輩是漢王四士中的鷹刀風激煙,見過前輩。”

白衣老者“呵呵”冷笑:“漢王四士,鷹虎龍蛇,而以鷹刀居首,怎會中了兩儀門薛雲成的小小詭計,救人不成,反給關在這黑獄之內,可笑啊可笑……稍時便有官兵到來,只要一個萬箭齊發,嘿嘿……”

那使鐵锏的黑衣人心下不忿,上前一步,叫道:“老東西,咱們來此拼死拼活,都是為了救你出來,你倒看起笑話來。”

白衣老者眸子一翻,目光冷銳如電,陰森森道:“你是連雲寨‘截雲五蛟’中的人吧?使鐵锏,應是老三蹑電蛟了。你且過來,讓老道看看形貌……”

“不錯,老子是正是老三蹑電蛟。”那漢子大咧咧應道,心內暗道,這老魔頭號稱‘山河一清’,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武當三奇’之一,不想竟也知道老子!正自得意,猛見一道烏光當頭襲來,忙拼命側頭閃避,陡覺左耳刺痛,似有一根細物插入耳內,鮮血迸流。

蹑電蛟嘶聲慘呼,伸手一摸,從左耳抓出根物事來,借着飄搖燈火細看,竟是被那老者叼在口中的纖細掃帚苗。但在那老者随口一噴之下,威力竟不啻鋒銳暗器。

“你……你這老……”他只覺左半邊臉都銳痛難忍,忍不住慘叫起來。

老者卻“哈哈”狂笑,衆人均覺耳膜震顫,氣血翻湧。“蹑電蛟”首當其沖,只覺滿腹血脈被笑聲攪得似要炸開,猛然張口,一口血遠遠噴出。

老者四肢一蕩,挂在空中的身子就勢轉向,這口血登時噴了他一臉。

“好極,好極!”老者絲毫不以為意,反伸舌頭四下狂舔着臉上的血跡,“難得遇上這等新鮮的熱血!”

“你、你這老妖……”蹑電蛟心膽俱寒,雙膝一軟,栽倒在地。

老者長舌一翻,将臉頰上最後一線血痕吸入口內,冷笑道:“明白了麽,什麽蹈海擎天、蹑電翻山,狗屁截雲五蛟!在老道眼裏,就是五只爬蟲而已!哼哼,老道看到可笑之事,便會發笑。老道在此悠閑自在了許多年,也用不着你等來救。”

這截雲五蛟,老大蹈海蛟,其餘四人是擎天蛟、蹑電蛟、騰煙蛟和翻山蛟,各有奇能,在連雲寨左近端地有翻江倒海之勢,哪知在這老道身前竟是不堪一擊。

饒是風激煙見多識廣,這時也覺心中狂跳,忙自懷中摸出一封紙書,叫道:“一清前輩請看,此乃漢王千歲手書給國師的密信!”

老者搖晃的身形陡然凝住,緊盯着燈籠旁的那封紙箋瞧了片晌,雪白長發後的陰郁老臉才露出一絲苦笑:“漢王千歲,果然……沒有忘了我一清老道!”

“既然如此,仙長該信了我等吧。”風激煙一抖手,就着燈籠燒了那密信,“快,救仙長出來!”他身側的截雲五蛟早在薛雲成的屍身上摸出了一串鑰匙,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鐵籠,跟着又将一清四肢間的鐵鏈鎖具除下。

忽然間白影一閃,一清老道已自鐵籠內躍出,揪住了還在地上呻吟的蹑電蛟,張口咬向他血淋淋的耳朵。

蹑電蛟人如其名,以快捷如電著稱,但在這老道如鬼似魅的身法前,竟全無逃避之力!

洪熙帝被太監攙回了禦座,緩緩道:“湯岚,你知道太祖爺讀書的時候最厭惡誰嗎?”

湯岚尴尬地一笑,卻不敢作答。

洪熙帝喘着氣自答道:“是亞聖孟子。那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曾讓太祖震怒多曰,不但親自命人做《孟子節文》,将孟子之書删去三分之一,更險些将孟子逐出文廟殿外,不得配享。太祖爺此舉,雖手段有些剛硬,卻是用心良苦啊!”

明太祖朱元璋厭惡亞聖孟子,乃是群臣皆知的事,但湯岚直到此刻才點頭接茬道:“臣是武将,許多事不懂的,但孟子的那些話,‘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雠’什麽的,也實在是大逆至極的無父無君言語了。”

“看來你是武将,不是武夫,終究是明白大道的。”洪熙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諸子百家,知道為何漢武帝要定儒家為國教麽?看看今日這些武人,你就明白了,他們連跪都不會。”

湯岚額角的冷汗又凝了起來,苦笑道:“是啊,這些人不明禮法,臣也實是疏于管教……”

“朕沒怪罪你。看到這些連下跪都不會的家夥,朕更加明白了太祖爺的苦心。百家學說,唯有儒家最重禮數,怎樣給君父下跪磕頭,怎樣進退揖讓行禮,儒家裏都有講究,深邃如海啊。”

湯岚恍然道:“經陛下這一點透,臣才有醍醐灌頂之感。天下武功大多出于佛道兩家。佛道二家只重修身證道,怪不得這些武人不通禮數。”

“只有儒教才有利國家教化,這也是漢武帝獨尊儒術的緣由。當年太祖爺說過,朕要讓百姓只知道耕讀。耕田養蠶,是為了吃穿,讀書是為了什麽?讓他們學着怎麽給朕效命罷了!故此,要用儒教、去武道,讓江湖人也都習慣跪着,這才會有幹載太平天下!”

湯岚忙笑道:“陛下所說,當真是高明大道。但這抑武策的江湖一例,到底要怎樣施行呢?”

洪熙帝拈髯沉吟道:“這是個麻煩事,你有何見解?”

“臣有個不大中用的見解,可押解他們出京遠行,沿途宣示天威。這一路千裏迢迢,萬夫所指,這些江湖掌門的臉面全都沒了,沿途的那些小門小派,還不望風而散?”

“押解遠行?”洪熙帝微微一愣,雖然父親朱棣、祖父朱元璋都是霸氣十足的千古雄帝,但朱高熾卻是少有的性子溫和之人,聞言不由蹙眉道,“這法子是否太過了些?”

“陛下明鑒。臣以為,這些江湖人不是重臉面嗎,那就讓他們顏面掃地,追随他們的徒子徒孫,自然就樹倒猢狲散了。”

“也罷!”洪熙帝略一沉吟,終于咬牙道,“是了,都沾着個‘武’字,便将他們一路押往武當山,便在元和觀囚禁思過,過半年再放出來。”

湯岚知道,那武當山元和觀是武當道場懲戒、囚禁犯過道人的場所。其處院落深重,窗高牆厚,素有“武當牢獄”之稱。他急忙點頭:“陛下聖明,武當山號稱大岳太和山,那裏可養性修心,洗去他們心中的戾氣。”

“修心?有道理。”洪熙帝淡淡地笑着,“抑武策雖是對江湖門派下手,實則所指的,是天下的人心!不過此事實是非同小可,這幾大掌門在江湖上根基深厚,把握不好尺寸便會激得民心大亂,旁人去,朕不放心,湯岚,你親自走一遭!”

湯岚平白無故地攤上了一份遠差事,臉色霎時僵住,他知道洪熙帝外圓內方的脾氣,決定之事萬難更改,也只得俯首領命。

洪熙帝忽又想起了什麽,沉吟道:“太子眼下正趕往武當山去祭祀真武大帝吧?衆掌門遠赴武當思過之事,不必讓他參與。太子那裏,還事關玄武之秘的大事,萬不得讓他分心!”

玄武之秘!

湯岚聽得這四個字,不由在心底一個激靈,強按住了心底的萬千疑問,不敢多言,忙躬身施禮道:“臣遵旨!”

黑獄中滿是蹑電蛟的慘叫。

截雲五蛟中的老大蹈海蛟忙道:“國師手下留情,我三弟性子粗豪,适才多有冒犯……”

風激煙咬牙道:“莫慌,前輩只是借他些鮮血……”話雖如此說,他想到這一清有個“血尊”的綽號,心底也覺惴惴。

一清已緩緩站直了身子,舔去口角的血痕,漠然道:“老夫不是吸血狂魔,只是這地方陰氣極重,我借他的壯年氣血補補陽氣。”他不以為然地抖了下袍袖,“此地不宜久留,走!”

衆人疾步行到了沉厚的大鐵門前,老五翻山蛟抽出背後的銅錘,低喝道:“這鐵門機關繁複,不如老子一通錘,砸爛了省事。”

“莫亂來!”一清冷冷道,“這是軍中高手所造,堅逾金石,若是砸壞了內裏的機關,可就萬難出去了。”揮手輕撥之下,以力大勁雄聞名的翻山蛟竟擔當不住,踉跄退開數步。

風激煙道:“前輩可有妙法?”

一清道:“他們曾開啓過兩次,我遠遠聽着,差不了多少。”說着伸手輕撫鐵門上的圓環。

這鐵門厚逾兩尺,門中并排三個奇怪圓環,相距三尺左右。一清先摸住了當中那圓環,雙目微閉,似在靜聽什麽,片刻後才向左旋了三圈,跟着又摸向左首圓環,低頭沉吟片刻,右旋了五圈。

待他将右首那道圓環輕扭了四圈後,只聞轟然一聲,鐵門內機樞轉動,終于掀開了一道細縫。衆人全吐了口氣,跟着一清推門而出。

院子裏依舊靜悄悄的,遠處高牆如黑巍巍的巨蛇般蜿蜒開去,院角塔樓處還亮着燈火,守望的獄卒在燈下打着瞌睡。

風激煙掃視左右,傲然道:“前輩放心,牢獄外有當值獄卒四十人,多數已被我等迷暈,只幾個不長眼的,已被我們料理了!”

一清暢快地吸着清冷的夜氣,低嘆道:“黑獄外原本駐紮着一支軍馬的,那薛雲成死前拼命呼喊,按道理附近都該聽到了,可至今無人趕來。眼下的大明官兵,當真差勁得緊。”

風激煙連連點頭,這時大事辦成,才忍不住說出心底的疑問:“在下有一事不明。前輩被囚禁的鐵籠在通道的拐彎處,按理說是看不到鐵門方向的。即便前輩能聽出鐵門左中右三個樞紐的旋轉圈數,卻又怎能判別每個圓環該是向左,還是向右旋轉?”

“不錯,這鐵門機關造得極是陰狠,”一清瞥他一眼,“旋轉時若是錯了左右方向,內裏的機關便會盡數鎖死。至于到底是向左向右,這是聽不出來的……”

風激煙眼芒閃爍:“适才前輩在每個圓環前都要靜默片刻……”

“鷹刀果然是個有心人!”一清淡然笑道,“那機關已被他們旋轉過多次,本該向左旋的,你若向右旋,其中勁道必有些微差距,用我武當玄門問勁功夫一試,便知端的。”

“一羽不能加,”風激煙悚然道,“以太極問勁的功夫感知頭發絲般的些微差異,果然不愧是‘山河一清’,佩服佩服!”

這時才遙遙地傳來陣陣雜亂無章的叫喊聲,似有大批人馬亂糟糟地向這裏奔來。一清哂道:“兵貴神速,居然這麽久才來,與當年漢王幹歲随永樂帝靖難時的治兵相比,差得實在是太遠了!”

說話間幾人已奔至高牆下,展開輕功,飄然掠過了高牆。風激煙早在前方密林處埋伏了接應人手,幾個黑衣人立時牽馬趕來。

衆人飛身上馬,風激煙才淡然道:“恭喜國師得脫大難,由此地至漢王千歲所在的樂安州,快馬一晝夜內可到,幹歲正在那裏恭候大駕。”

一清道:“漢王千歲還沒登基,老道自然也不是什麽國師。這國師麽,老道也不在意,只盼着能助千歲完成大業!”

“待做成了這件大事,便萬事俱備啦!”風激煙當慣了老大,這時不禁又傲然揚起了頭,“漢王新近得訊,已有了玄武之秘的消息。”

一清老眼內銳芒一閃,森然道:“當真是玄武之秘?”

“不錯,這才請前輩來主持大局!”風激煙跟他目光對視,心中霎時一寒,卻強撐住了那份自傲的笑容。他是三絕四士中的四士之首,漢王座下說一不二的人物,絕對不能在這老魔面前露怯。

一清搖了搖頭,道:“老道參究了一輩子也未得解,哪裏會這麽容易!”他仰望月色,忽然長長一嘆,“深杳難測,或許是漢王幹歲的緣法呢?我們走!”

一行人打馬如飛,頃刻間在濃夜中去得遠了。

壹·大岳祭真武

老營,是武當山北麓的一處集鎮。

十多年前,明永樂大帝朱棣招募三十萬工匠軍民大修武當,便是在這武當山腳下的小鎮內囤積物資、駐紮人馬,此地便約定俗成地被稱為“老營”。武當山宮觀修了整整十三年,這三十萬兵卒、百姓、匠人輪番于此往來,老營漸漸便成了一處極繁華的大市鎮。

老營西街是鎮中秦樓楚館所在的風流銷金窟。因督建工程的朝廷官員也常在此偎紅依翠,推波助瀾之下,這裏的歌姬争芳鬥豔,風頭極盛。

“眉共春山争秀,可憐長皺。莫将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一縷清脆歌聲從西街鴛鴦樓的一間暖閣內袅袅傳出。

唱曲的只是個容貌尋常的歌姬,引入注目的則是那吹簫的後生,一曲清音吹得圓潤通透,別有一股纏綿悱恻之氣。可惜暖閣內三個富紳懷中各摟着一位豔女,只顧打情罵俏,全沒閑心留意那婉轉過人的簫聲。

歌姬唱那句“也如人瘦”時,賣弄手段,歌韻高亢長曳。吹簫後生卻暗自搖頭,心道:這調子又起高了,聲韻雖上去三分了,情致卻減了十分。說了幾十次,總也改不好……“蕭七酸!”

随着一聲突兀大喝,暖閣的大門被人撞開,一個滿頭珠翠的濃妝豔婦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閣中的三個酒客被唬得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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