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魏州城是州府所在,又有都督府和武安侯府在此,比附近幾州更繁華熱鬧。

客館專供親貴重臣下榻,修建得也格外氣派精致。外面兩溜全是執戈帶甲的侍衛,橫眉肅目,連只蚊子都不許飛過去似的。

進了正門,假山游廊環繞,甬道卻修得極寬敞,東西邊零星幾座院落,正北邊則是處巍峨閣樓,名春陵閣。

春陵閣建在一處地勢頗高的丘陵上,最底下是花圃樹叢,一方清池裏荷葉鋪滿。拾級而上,是二十餘間客房,供随行的人住,再往上才是正屋,三層的閣樓端莊氣派,飛檐雕繪,翹角淩空,牌匾上的“春陵閣”三字龍飛鳳舞,站在頂上涼臺,能俯瞰整座客館。

永王位高權重,身份尊貴,自然是住在此處。

玉嬛跟着馮氏往裏走,每個拐角門口幾乎都有護衛,閣樓前則是王府儀仗親衛。

母女倆到得門前,便有侍衛入內通禀,旋即開了屋門,請兩人進去。

屋裏熏了上好的沉香,永王坐在一把黃花梨交椅裏,一身質地絕佳的錦衣,腰間玉佩柔潤,錦帶繡着銀絲花紋。他的面容果然如傳聞中俊秀,膚色很白,玉冠束發,頗有點懶散地靠在椅背,那身端貴氣度卻叫人不敢放肆。

只是不知為何,初見他的一瞬,玉嬛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難道是先前在京城見過嗎?她暗自回想在京城的那兩三個月,自認沒碰見過哪位皇家親貴,遂偷偷瞥了一眼,按下疑惑,跟馮氏跪在跟前拜見。

永王啜了口茶,目光落在玉嬛身上,随口道:“免禮。”

待玉嬛起身,他的目光仍未挪動,只管将她審視打量。

纖秀袅娜的身影,裙裾曳地,盈盈而立。十四歲身量長開,胸脯被襦裙勾勒出弧度,已有了點令人遐想的弧線。她的眉眼很美,目光清澈而內斂,帶着點未經世事的天真,暗蘊靈秀。臉頰秀致,雙唇柔嫩,雖年紀尚幼,卻已有婉轉柔媚的韻致。

等過兩年長開些,怕是滿京城貴女都難以企及的容貌,未必比小蕭貴妃遜色。

這般嬌滴滴的小美人,果真是當年太師府上的遺孤?

永王不甚确信,朝旁邊随行的長史遞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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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遂走至跟前,附在耳邊低聲道:“那老婦人招認過,當年她偷偷被送走,只帶了跟梁家定親的那枚信物。卑職查過,當年武安侯給的是枚平安扣,殿下瞧她的脖頸。”

永王聞言瞧過去,果然看到一段紅線沒入衣領,貼在柔白的肌膚上。

若是長命鎖之類的東西,這段細細的紅線難承其重量,平安扣卻小而精致,不似金銀沉重,倒還真有可能。

他若無其事地挪開目光,低頭喝茶。

長史會意,便退開半步,道:“端午那日謝鴻在城外遇刺,夫人和姑娘也在當場。殿下奉命查清此案,為策周全,還須聽兩位說說當時的場景。”

說罷,朝侍衛擡了擡手,便有人引着玉嬛先進了側間。

屋門阖上,馮氏姿态恭敬端然,說了那日的經過。

這種事只是走過場,她當然清楚。莫說她和玉嬛不心虛,哪怕真有貓膩,隔着這麽多天,該串口供的也都串好了,審問也無用。遂鎮定心神,說得不慌不忙,想探探永王的神色,那位卻只管低頭撥弄桌上茶具,不曾擡頭。

過後,便輪到玉嬛。

這回永王卻不再出神了,目光微擡,徑直落在玉嬛的臉上。

“端午那日刺殺,你就在馬車上?”他親自問。

玉嬛颔首,将龍舟賽後阖家往碧雲寺進香,途中遇襲又被人救下的經過說了,只是不知梁靖的底細,有些細節便說得甚為模糊——反正要緊的事她都跟父親說過,謝鴻若覺得必要,肯定都會說明白,她沒必要添亂。

提到有人出手相救,永王便問:“那人長什麽樣子,你看清了嗎?”

“他戴着面具,穿着身……”她歪着腦袋想了下,“很普通的青衫,武功好像很厲害。”

“就這樣?”永王挑眉。

玉嬛點了點頭,“當時民女吓壞了,所以沒能看得太清楚。”

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嬌養閨中,見個蛇蟲虎狼都能吓破膽,更別說血淋淋的刺殺了。

永王倒也不在意,起身踱步到她跟前,圍着玉嬛走了半圈,到她身側時,目光便落在那段紅線。細而堅韌的絲線,輕輕搭在脖頸,不留半點痕跡,顯然吊的東西不重,而那衣襟裏……

玉嬛今日穿得嚴實,領口幾乎到了鎖骨,從那衣領縫隙往裏瞧,也只有稍許雪白。

倒是那起伏的弧線曼妙,秀腮雪颔,肌膚柔嫩得沒半點瑕疵。

永王目光頓了一瞬,沒打算勾出紅線細看,只繞回她面前,微微一笑。

他笑起來很好看,帶着善意似的,眉眼勾人。

玉嬛卻無端想起梁靖那句“表裏不一”的評價來,沒敢對視他的目光,恭敬垂眸。

耳邊便是他的聲音,“令尊為官勤懇,這回遭受無妄之災貶回魏州,本王都覺得不平。你也別怕,既然本王要查此案,必會将背後真兇連根拔起。往後,也不會再有人敢傷令尊。”

他這樣說,語氣裏帶着幾分誠摯。

玉嬛小心地瞥他一眼,旋即屈膝行禮,“多謝殿下。”

……

待馮氏母女離開,長史便湊到永王跟前。

“殿下覺得如何?”

“瞧着心性單純,長得卻漂亮,讨人喜歡。”永王指尖摩挲,看了眼窗外,想到那一抹婉轉麗色,眼底掠過一絲晦暗笑意。

不過當務之急,卻是另一件事,遂問道:“秦骁如何了?”

“還在獄中關着,嘴巴很緊。”

永王颔首,擺駕出了客館,直奔州衙大獄,單獨提審秦骁。

自從端午刺殺失手,被人重傷活捉,秦骁在獄中已經關了将近半月。原本骁勇英武的悍将明顯憔悴消瘦了,後悔與擔憂交雜折磨,叫他在無數個夜晚難以入眠,在牢獄冷硬的床板上輾轉反側。

而今再度被提到刑訊室,曾精光奕奕的眼睛已然晦暗。

獄卒随從都已屏退,唯有永王和長史站在陰暗的刑具旁,貴重精致的錦衣鏽了金絲銀線,被洶洶火把照着,有暗沉的光澤。而那衣袍旁邊,便是花樣百出的刑具,上頭是積攢了多年的幹涸血跡。

秦骁手腳借被鐵僚鎖着,垂頭跪在冰冷地面。

永王繞他走了一圈,啧的一聲,手裏的玉扇探出,挑起他下巴。

“這麽點挫折,就撐不住了?”

“殿下恕罪。”秦骁的聲音壓得極低,含糊而懊悔,“是卑職辦事……”

“失利”二字尚未出口,便被永王堵在唇上的手指攔住。尊貴的皇子面帶微笑,微微俯身,聲音很低,卻帶着寒意,“本王親臨這污穢之地,不是想聽你說這些。事已至此,衆人親眼所見,你的罪行無從洗脫,本王只能按律法辦事,免得露了痕跡。”

秦骁瞳仁驟縮,有點慌亂地擡頭看他。

永王面上笑意如舊,明明是溫潤臉龐,被火光照着,卻有點詭異的陰狠。

“放心,刺殺失利罪不至死,多的是東山再起的機會。本王會照顧你的妻女,只要秦将軍會辦事,将來富貴尊榮,豈止一介小小的都尉。”

這語氣裏半是利誘,半是威脅。

秦骁十指悄然握成了拳頭,“殿下會關照卑職的家人?”

“當然。我若不關照,旁人便會找上門,此刻性命能否保住,都說不準。放心,她們都還在府裏,旁人難以近身。”永王頓了一下,蹲身在他跟前,“你的身手在魏州少有對手,怎麽連個文官的命都拿不到?”

“是有人暗中保護。”

“誰?”

“卑職還沒查明。”秦骁畢竟只是個武将,殺人的事辦得順手,要抽絲剝繭順蔓摸瓜,卻沒那本事,只如實道:“謝家外圍有人護着,刺客去了三回都沒能成事,卑職才親自動手。誰知對方占了先機,在梭子嶺設伏,那人武功極好,屬下不是他的對手。”

“那個戴着銀色面具的人?”

“對,是他。”

秦骁想起那人的箭術身手,仍覺膽寒,那份狠厲迅捷,哪怕邊關利箭穿石、刀頭舔血的猛将都未必能及。放眼整個魏州都沒這般人才,也不知是什麽來頭。

永王盯着他,也從這位鐵血漢子的眼底察覺稍許畏懼。

他沉吟片刻,貼在秦骁耳邊囑咐了幾句,才起身離開。

過後派了人手到謝府外探查,結果卻叫他幾乎跌了手中的茶杯——在謝府周遭暗中保護的,竟似乎是東宮太子的人?

在朝堂打壓貶谪,暗地裏又派人保護,這東宮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難道也是察覺了謝玉嬛的身份,有意拉攏當助力?

想想又覺得不對,當年太師府的舊人活下來的太少,他手裏那老婦人都來得艱難,東宮未必有那能耐。更何況,先打壓貶谪,再照顧拉攏,天底下沒這樣辦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晏平哥哥:呵呵!

蟹蟹小院子的地雷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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