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顧雪绛正往城北暮雲湖去。

湖風拂袖, 秋蟲吟唱, 市坊間的喧鬧人聲遠得聽不真切。

程千仞買宅子前,對這裏動過心思, 清幽而開闊, 北望雲桂山脈連綿, 日暮時湖光山色相看不厭。但離學院遠,地價也貴, 他們當時遠非今日闊綽, 只得作罷。

或許是神兵交鋒撕裂濃雲,陰天變作晚晴天。等最後一抹霞光消失西天, 倦鴉歸巢, 細碎的星辰漸漸亮起。

飯後在湖畔散步的行人已散去, 秋風中只餘寒柳依依,波光粼粼。

渡口有低眉順眼的侍女等候迎接,請顧雪绛乘舟。小舟向湖心悠悠駛去,三層樓高的畫舫停在那裏。

它仿佛一夜之間憑空出現, 金碧輝煌, 如水中明月, 光彩奪目。

短時間內建造這樣一座龐然大物,只為讓今夜更有意義,可見開宴的主人們,花了很多心血。

小舟逼近畫舫,顧雪绛聽到了溫柔的琴瑟歌聲,聞到令人沉醉的酒香。

有人從船頭跑回艙內:“他來了。”

滿室舞樂一靜。

是他, 不是他們。

鐘天瑾聲音微顫,不知緊張還是激動:“當真一個人?”

“一個人!”

*****

贏比賽又贏錢,程千仞睡得舒心,外面卻不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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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兵重現,我已傳消息給山主,此乃我劍閣大事,先生非要攔我?”

待傅克己情況穩定,轉危為安,劍閣長老便提出查問程千仞。

有他牽頭,旁的世家宗門不甘落後,各懷心思,一并趕來。

東院門前,黑衣督查隊陣列森嚴,執事長笑臉和稀泥:“您莫擡出聖人壓我。我出現在這裏,是胡副院長的意思。程千仞是我南淵學生,出于人道,不如等他傷勢恢複再問。南淵自會給劍閣一個說法。”

“傷勢恢複?難道他一日不恢複,我們等一日,若十年不恢複,便讓我們等十年?”

“您說笑了,怎麽可能等十年?!因為他……他還有兩年就畢業了。”

劍閣長老氣的發抖。

執事長示意督查隊讓路:“勞煩諸位前來,堂中已備好茶。”

學院禮數周到,但态度強硬:劍閣路遠,聖人又閉關續命。這裏是南淵的一畝三分地,要查問也該學院問。胡先生說人什麽時候恢複,人才算恢複。

前廳衆人品茶打機鋒,後院,程千仞被悄無聲息地轉移到醫館。

來湖心島還可以說是關心後輩,拜訪院判,若再追去醫館,用意太明顯,有失身份,只得暫時作罷。

正巧程千仞也睡夠了,回到熟悉的林字診室,半靠在床頭看書。渾身透出劫後餘生,享受生命的淡淡歡欣。

“顧二走了多久?”

林渡之:“約摸半個時辰。”

“徐大,我想吃飛鳳樓的金絲粥。”

“這能喝嗎?”得到林醫師點頭,徐冉一拍大腿:“我給你買去!馬上回來!”能讓程三開口提要求,看來是非常想吃了。

程千仞笑道:“順便買幾份清淡素菜。”

“行!你受傷了你老大!”

門口有督查隊員把守,去樓下端碗湯藥的功夫,林渡之再推門,倏忽一驚。

窗戶開着,寒涼秋風灌進屋裏,吹動枕邊書冊嘩嘩翻動。

守衛随他跑進來:“出什麽事了?”

診室空無一人。

林渡之不慌亂,以佛門神通感知。屋內沒有生人氣息,沒有戰鬥痕跡。程千仞自己跳窗逃跑了?

督查隊員聽聞,一人從窗口發出號箭。

“四個大門全部戒嚴,院牆覆蓋示警陣法,人跑不出學院。”

林渡之正要随他們出去尋,忽而心頭微動,快走幾步,打開藥櫃裏的暗格,取出一支剔透美玉雕琢的刀匣。

入手重量不對,匣子空了。

*****

“湖主賞光,蓬荜生輝。粗茶淡飯,拙樂劣酒,若有招待不周,還請擔待。”

顧雪绛大方的受用:“客氣了。”

帷幕後美人起舞,曲樂有濃烈的皇都風格,與明鏡閣大不相同。

氣氛平靜詭異,顧雪绛自顧自地吃菜飲酒賞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觥籌交錯間,客人不見絲毫緊張,幾位主人對過眼色,擺手示意舞樂停下。

鐘天瑾道:“往事不可追,其實大家…本不必鬧到如此地步,只是缺一個坐下來好好聊聊的機會……”

再難說出口的話,一旦開始說,也會越說越順。

“畢竟有過去的情義在,以前一起喝酒打馬…我們大可放下仇怨,化幹戈為玉帛,互惠互利。不然鬥得兩敗俱傷,讓旁人白撿了便宜,等你從南淵畢業,還可以回皇都做回湖主,重新擁有曾經的一切。如果你不信,我們可以立心血誓。”

心血誓足以體現誠意。不得不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今夜不必見血,他們各退一步,互相立誓,然後起歌舞,添美酒,主賓俱歡。

六個時辰前,神鬼辟易震驚天下,很多事因此發生改變。

程千仞到底是什麽來頭,從哪裏得來這把神兵?

殺顧雪绛容易,他朋友必會為他報仇,兩方将不死不休。暮雲湖的布置只能發作一次,雙院鬥法已經結束,時間不夠他們重新布局。想不留痕跡地殺死程千仞幾乎不可能。

顧雪绛沉默,只是倒酒。

百年佳釀“醉東風”。尋遍南央大小酒肆,再沒有這麽好的酒。

這是他離開皇都時,別人送給他的,今夜又被他帶上畫舫,與皇都舊友共飲。

白玉玦心想,他會答應的。

這顯然對他好處更大,既然肯聽鐘天瑾把話說完,說明他在思考。他們都是成年人了,應該懂得權衡利弊……

顧雪绛說:“我不。”

席間衆人齊齊變色。甚至有兩三人霍然起身。

多可笑,他就像跟這個世界鬧脾氣的小孩子,無比正确的道理聽不進去,張嘴就是‘我不’。

但是沒有人笑。

因為他是花間雪绛。

他的酒倒好了。

顧雪绛做一些事情的時候,似乎帶着儀式感,用徐冉的話說,一身窮講究的毛病。

“喝罷這杯酒,情義俱消。你們殺我不算忘恩,我殺你們不算負義。”

氣氛急轉直下,秋風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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