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怒海行舟 險中求勝
“山主, 我們忘了幫您收拾衣服!”
“您在等傅山主?他剛送走朝辭宮的儀仗隊, 正在雲頂大殿與長老們議事。”
院門外是懷清懷明兩人。看到程千仞已經換好一身便服,神色驚訝又崇拜。
“您真是什麽都會, 那就不打擾……”
程千仞汗顏:“且慢, 你們來得正好。我決定明日閉關, 如果一切順利,将在開山大典前出關, 這期間澹山有什麽事, 都由你二人決定,覺得為難的, 報與傅山主知曉, 請他決斷。”
懷清大喜:“恭喜山主又得突破機緣!”
“住進澹山的南淵弟子怎麽樣?你們相處如何?”
劍閣是遠在深山的宗門, 南淵是身處鬧市的學院,環境、風氣、文化差異甚大,兩邊弟子生活習慣不同,現在住一個屋檐下, 結怨可不好。
懷明:“我自幼上山, 除了劍譜, 沒讀過多少書,只是練劍,其他弟子差不多跟我一樣。南淵的師兄弟們讀書多,練什麽的都有,大家正好互相切磋,取長補短, 很有進益。”
論修道精深刻苦,劍閣弟子為最,論知識面開闊,見多識廣,還是南淵學生優異。
主要原因是大家一起吃飯,各地烹饪方法百花齊放,使他們告別白水煮雞階段。
但懷明沒說。
懷清不知突然想到什麽:“山主,您從前真的學過算經科?”
程千仞莫名其妙道:“是啊。”
南淵的修行者之間,有個玩不膩的老梗,茶餘飯後閑聊,時不時就說‘我認識一位算經班學生。’
他們說完相視一笑,笑得劍閣弟子一頭霧水,面面相觑。後來才知道,那個算經班學生就是程千仞。
程千仞是南山後院算經科出身,據說算盤打得很快。
這實在太突破固有認知了。
就像大多數人想象不出寧複還拉面炒菜的樣子。
程千仞不明白他們的糾結:“這樣說來,山上什麽問題都沒有?”
情況了解清楚,他才好安心閉關。
懷清想了想:“還真有一件,是弟子們最關心的民生問題。”
程千仞:“說來聽聽。”
懷清嚴肅道:“有道是‘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雖然我們後山遼闊,野味數不勝數,但吃雞也不能不加節制。還請山主下令,讓貪嘴的弟子不要吃小雞崽,也不要趕盡殺絕,這樣才能年年有燒雞,天天有雞蛋。”
懷明大力點頭。
程千仞懵了一會兒,臉色漲紅:“咳,你說的對,按你們想法去辦吧。”
吃雞養雞的事,平時當然可以讨論,但此時朝歌闕不知正在哪裏聽他們說話。
以後會怎麽看待劍閣,怎麽看待他?!
太沒面子了。
懷明懷清卻像得了大差事,昂首挺胸:“必不負山主信任!”
程千仞不忍直視。
幸好傅克己和邱北及時叩門,兩位澹山弟子告退。
邱北帶來三張靜氣符箓,據說閉關突破前使用,有安定心神的功效。程千仞将他們迎進院中,這次吸取教訓,沒再客氣地問吃了嗎。
他想跟傅山主談點正事,挽救一下逼格。
傅克己不負期待,開門見山地問:“今日解簽如何?”
程千仞:“不好說。首輔沒有對劍閣提出要求,我不知道他具體想要做什麽。”
這是真話。而且是說給屋裏人聽的。
他今天見到一個好脾氣、笑點低的朝歌闕。
但他不信。
他更願意相信一種合理解釋,那人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自打見面,便潛移默化地改變他們的相處方式,只為讓自己放松戒備。
一想到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上,每個笑容背後都隐藏深意,程千仞就心底生寒。
打翻簽筒是沖動,換禮服時發火是試探。
朝歌闕越是僞裝忍耐,意味着他要讓自己善後的事越重要。
傅克己不知此中曲折:“但他親自來了,這就是一種态度。劍閣,做好劍閣的事。”
他們坐在院中石桌邊說話,短短數句,程千仞不自覺看了三次小屋花窗。
傅克己忍不住皺眉:“你看什麽?”
他進門察覺對方神色微異,放出神識感知,卻毫無收獲。
程千仞摸摸鼻子:“沒什麽。”
說出來吓死你!
小心窗邊突然出現一張人臉哦。劍閣恐怖故事怕不怕。
傅克己:“你何時閉關?”
“明天。”
“那你今夜搬去隐仙岩,我和八位長老,輪流為你守關。”
程千仞知道隐仙岩是一處洞天福地,劍閣歷史上許多成聖成仙的前輩,都曾在那裏閉關。
“心領了。但我漂泊多年,慣來閑散,被人守着,反而不自在。”
“也罷。”傅克己不強求,起身告辭,“保重。”
他依然不贊成程千仞這次突破。然而對方去意已決,他便只說句保重。
修行者的心意應該堅如磐石,一往無前。若他多次勸阻,不是關心,是不尊重。
邱北一直默默聽他們說,臨別時才慢吞吞道:“你不能隕落。你和花間雪绛在南淵客院答應過我,不要忘了。”
程千仞:“我記得。”
那時顧雪绛剛拿回春水三分,去找邱北打造金針,一沒錢二沒勢,只說了些關于未來的許諾。
他們說,邱北就信。少年人不理成人世界的規則,手中空空也敢上賭桌。
送別兩位客人,程千仞收拾心情,推開房門,那人仍舊坐在案邊翻書。好像從未變過。
明亮日光入戶,落了他滿身,像鍍上一層淺淡光暈,将他通身威勢無形弱化,竟顯得溫潤柔和。
程千仞想,這幅模樣若是被別人看見,只怕沒人相信他是朝歌闕。
“謝謝。”
他為對方剛才隐藏氣息道謝。
朝歌闕淡淡應了一聲。
程千仞摸不準他意思:“我要寫封信,你能不能換個地方……”
去別的屋子?
秋暝故居陳設簡樸,這間房只有一張長案,現在對方占了。程千仞原本想去裏間,轉念一想,憑什麽,我的地方,要走也是他走。
有要求就大膽提,否則讓他這一次,以後兩人相處,不免下意識落入退讓、被動的一方。
程千仞滿心警惕。
朝歌闕看他一眼,讓出身邊一半位置。
程千仞瞪着他。
朝歌闕不明所以:“坐。”
程千仞搬了把椅子,哐當一聲放在長案對面。
我是山主,這是我的山頭,我怕你不成。
坐下之後鋪開紙筆,提筆時冷靜許多,暗笑自己幼稚。
因為玉虛觀一番問答,程千仞思忖,朝廷安排東川百姓南遷需要時間,白雪關撐不了多久,說不準這個月就會開始動作。他便寫信給胡易知,讓他與院判早做準備,不必參加劍閣開山大典,仍舊坐鎮南淵。可以開啓南央的護城大陣,以穩定人心。院中許多學生如今與他同在劍閣,開山大典之後,他們将趕赴東境……
程千仞寫完信,仔細折好,發傳訊符至南淵藏書樓。
忽聽身邊人道:“你在這裏過得不錯。”
“劍閣很好。”
安穩的環境,濃郁的靈氣,前輩的心得,他從前修行道路上缺失的東西。在澹山盡數得到彌補。
因為進益迅速,他才有突破的念頭和信心。
朝歌闕不再說話。
兩人各自看書。
時間悄然流逝。
烏金西墜,落霞漫天,程千仞點了燭火。
那卷‘白露胡言亂語’還未看完,令他震撼的‘向天借三日春光’之後,秋暝又寫過幾個人物。
其中一位再次使程千仞心驚。
“我游歷皇都時,見到了王朝的守護者。他對殺死魔王很有見解,與他交談,獲益匪淺。皇帝醉心權術功業,論修行境界,倒不如他。”
“那時我已不算年輕,看到了自己的極限。人就是這樣脆弱的生命,若不能突破真仙,終會消散,但魔王永生。他也看到了自身極限。他說,他會有兒子繼承他的偉大意志,守衛王朝。”
“話到這裏我不願再談。此人老謀深算,陰沉狠厲,我向來不喜與這種人接觸。我想,即使他有了兒子,也一定像他一樣,不讨人喜歡。”
程千仞讀到此處,悄悄打量旁邊人。
秋暝,你不愧是我澹山前輩,說得太對了。
這一眼被朝歌闕抓個正着。
“明日閉關,你有幾分把握?”
程千仞定了定神:“為何一定要談把握,這卷劄記中,寫過一句修行感悟,我認為極有道理。”
他翻到那頁,堅定道:“怒海行舟,險中求勝。”
朝歌闕毫不動容:“哦,原來一分沒有。”
程千仞摔書:“三成!我有三成!你不想幫忙就回朝辭宮去!”
朝歌闕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三成就三成。就算一成又如何。我在這裏,難道護不住你?”
程千仞聽見這句,俯身拾起書卷,心底一片冰冷。
完了。真的能忍。這也能忍。
以後還不算計死他?!
朝歌闕放下書,眉峰微蹙:“你不夠平靜。這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程千仞:在弟弟翻臉的邊緣試探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