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倚門

夕照如此安靜,一點點透過窗棂,灑下無數金斑。謝子尋失神地看着它們漸漸暗淡,慢慢移開,最後從窗角望到一線天光,彤雲如火,灼人心扉。

蕭翎覆在他身後,難得溫柔,親吻都變得缱绻,指尖流連在他脊骨,一節一節地撫摸計數。

謝子尋仿佛被局限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裏,其中充盈着彼此的氣息聲色,而山水雲煙都如隔世,遙不可及。

從他出現在蕭翎面前,就已經無法挽回。

一敗再敗,默許蕭翎與他雙修,然後丢失了主動權,意識被卷入靈力的漩渦中,一氣抛向雲端。

他無法回憶具體的過程,從蕭翎迫使他撤下防備,引導他運行雙修心法開始,一切就淡化成了白霧,而他沉淪其中,愈發失控,戰栗難言。

就像暑月的暴雨,天色陰沉,雷霆霹靂,雨點打在人身上重得發疼,卻冰冷得讓人暢快。

放縱得癫狂。

謝子尋僅有的理智,全數用來阻止蕭翎卷入他靈臺。

那時蕭翎仿佛潛入星海,竭力向着最亮的那顆突進,卻在即将抵達時感受到莫大的阻礙。

他便知道,謝子尋在抗拒他。

靈臺是修士神思聚集之處,也是納氣通靈之所,散魄神識固然可以拜訪,靈力卻不能擅入。

即便是結契的道侶,也未必會允許對方進入自己的靈臺。

蕭翎甚是好奇,想知道這個人會将靈臺幻化成何種風光,可他卻是不能得見的。

若非全然自願,靈臺縱被毀去也難開啓。

他引導洪厚的靈力回返自身,心裏清楚明白,又十分不悅。謝子尋和他之間就像一盞裹了銳刺的蜜,再軟再甜,也總有雜質,令人痛而迫人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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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子尋眼中散着細碎的光,可是他的眼神并未落在他身上。

蕭翎低下頭去吻他眉心,全力推動靈氣運轉。

一室安寧靜谧,他們沉浸在神識的交融之中,直到數個周天完成,謝子尋漸漸清醒。

他試圖擡起手推開蕭翎,卻發現軀體仍然酥麻,極其無力,幾乎動彈不得,而蕭翎緊壓在他身上,雙臂環着他,頭枕在他肩上,擡眸凝視他。

從前早有人說,雙修時被引導的人更快活,謝子尋未曾在意過,也沒有體會過,現在看來确實如此——蕭翎承受的沖擊顯然不如他,雖然神情慵懶,吐息沉重急促,但至少力氣還是在的。

謝子尋知覺緩緩回籠,更覺手足酸軟疲憊,一點也不想動彈,腿卻是被分開的,蕭翎仍然抵在深處,即使不動彈也有難以啓齒的脹痛一陣陣傳來。

蕭翎只是看着他,看他的神情從愉悅痛楚交雜回複平靜,看他目光微動,四處張望,然後慢慢蹙起眉頭。

他沒覺得雙修比普通的交`合快活多少,也體會不到所謂的神魂颠倒,但是看到謝子尋在自己身下茫然失神,實在是極有成就感。

尤其是當他意識到他還被自己貫穿時剎那的僵硬,幾乎讓蕭翎笑出聲。

真是可愛。

他身上散發着源源不斷的熱量,和着汗水一起裹到謝子尋身上,謝子尋便擡手推他:“夠了嗎?”

蕭翎抓住那無力到微顫的手腕,送到唇邊咬了咬,輕輕地說:“你以為呢?”

然後又是一場巫山雲`雨。

謝子尋真正軟成了一灘水,柔韌的筋骨被擺成各種姿勢,全看蕭翎興趣。

蕭翎不再給他喘息之機,無邊浪潮一次次襲來,謝子尋先是不肯出聲,後來随着他的頂弄低低呻吟,很快帶上泣音,最後卻是無力發聲了,被蕭翎擡起腰時輕時重地抽`插,眼角全是淚痕。

他對自己的失态一無所知,耳目之中,已經沒有自己和蕭翎,應是無聲也無物,似乎陷入虛無,可是神悸魄動,不能自主,仿若一根琴弦,随着別人指尖撥弄,千顫萬顫,聲聲動情。

等蕭翎終于願意終止雙修,只是單純擁着他玩弄時,熾盛的陽光已經趨于涼薄,萬物皆蒙上血色斜晖,晚風極柔,軟得人心生愛意。

謝子尋感覺自己像被扒皮抽骨,然後亂七八糟地拼在一起,每一寸軀體都不在正确的位置。

他終于洩了一次,本應濃烈的快感寡淡如水,額角淌下汗來,心裏卻沒有波動。

如此便不難理解,為什麽許多人都和初次雙修的對象結成了道侶

真的是刻骨銘心。

蕭翎數完他脊骨,手滑到他身前,握住濕漉漉的塵柄套弄,喘着氣問道:“舒服嗎?”

謝子尋知道他問的不是這一刻,便更加不想回答,倦怠地将額頭壓在手背上,不理他如何作弄。

蕭翎在他身後呢喃細語:“方才抱着我哭叫,現在卻不理我了,謝郎,你翻臉翻得好快。”

謝子尋說是說不過他,眼下打也打不過他,躲更無處躲,又從骨頭縫裏往外滲着懶意,閉上眼不搭理他,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蕭翎就笑,看他長發散亂,因手上沾滿粘膩,便好意将他抱起來,以唇舌将亂發撥開。

謝子尋被他擺了個跪坐的姿勢,腰上無力,撐也撐不住,只能倚靠着蕭翎,于是被頂得更深,許是因為蕭翎已經這樣玩過,所以倒不覺得痛,只是腰愈發軟了。

蕭翎貼在他耳邊,說話時将暖暖的呼吸撲進他耳中:“子尋,我是真的喜歡你。”

這話謝子尋聽了無數遍,幾乎是習以為常,也是習慣性地沒有反應,升高的視線越過窗沿落在屋外小湖中,望着一湖天光雲影。

蕭翎卻不像往常那樣說過便罷了,無論謝子尋說什麽都不追究,他沉默了一會兒,像在等着什麽,始終沒有等到,又惱又恨地咬住謝子尋耳垂,痛得謝子尋驟然回神,手上都多了一些力氣,搭上他環在自己胸前的手試圖推開。

他推也推不開,蕭翎反而咬得更加用力,像要給他咬一塊下來似的。

然而等蕭翎放開時,卻只留下一個深深的齒痕,沒有破皮,也沒有見血。

他又說:“我真的喜歡你。”

謝子尋很輕地嘆了口氣,說道:“是真是假,又能如何?”

蕭翎又沉默了,心裏像鑽了個小洞,透着一縷細細的寒風,似哀似愁,又全都不是。

又能如何。四字便道盡一切。

他想,謝子尋果然是知道的。

一眼就能看透他的鐘情,也能看透所有利弊。謾說謝子尋沒有對他動心,便是動了心,又能如何?

“喜歡”二字,稱得幾斤幾兩?

蕭翎能一邊思慕他一邊為華陽打理産業,也能一邊喜歡他一邊與闳溟言笑晏晏,而一向将清陽排在首位的謝子尋又會怎麽做呢?

他們立場不同,目标不同,就如黑子與白子,軌跡相異,怎麽能攜手同行呢?

這或許也是當年謝子尋選擇遠觀蕭允的原因。

即便他能與蕭允兩情相悅,蕭允也無法左右蕭氏的立場,謝子尋更不願背離清陽。

後來蕭允與蕭承掌權,所謂蕭氏的立場,無非取決于他們的心意。

然而那時候,謝子尋已經撞見了祭靈大典中離席私會的兄弟兩人,他看到他們在花樹下擁吻,夜風中落英如雨,美得如夢似幻。

若非此事令他心浮氣躁,也不會因為闳溟言語輕薄便貿然動手。

謝子尋從未将這緣由說給別人,連蘇子京也一并隐瞞,少年人曾經動過的绮思就此染上哀色,所有奢望都抛到天邊,再不複言。

不久以後蕭承弑親繼位,謠言無數,滿城風雨,謝子尋一概不理,哪怕蕭翎突然出現,蕭承一語定音,宣布他将是下一任家主,其間種種猜測,也未能驚動他。

蕭允在他心裏,或許徘徊不去,卻始終只是剪影般的少年,這麽多年裏他早已變了,謝子尋不是不知,只是不去想,因為沒有新的人入駐,所以舊的人也不妨停留。

蘇子京曾調侃他會遇到什麽樣的人,他一笑置之,其實自己也略有好奇,然而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兜兜轉轉,最後千方百計試圖叩開他心門的人,竟然還是出自蕭氏。

而且大約與蕭允一樣,無法同他走到終局。

兩人各懷心思,收場收得十分壓抑,蕭翎帶謝子尋去沐浴,出奇地老實,沒有任何僭越,連話也很少,謝子尋昏昏欲睡,險些跌進水裏。

蕭翎就想起第一次帶他來這裏時自己做了什麽好事,想着想着忽然覺得奇怪,感覺謝子尋對自己的态度差異有點大。

他對他,溫和得過了。

在水閣中尚不明顯,今天的容忍和配合卻是明擺着的。

真的只是因為心血嗎?

心血明明已經遞到他手中,他抽身而去,蕭翎也無法阻攔。

蕭翎一面覺得不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去想,謝子尋的每一句話都有了另一種解讀,連他回絕他的表白,都顯得欲拒還迎。

他幾乎想把謝子尋搖醒,向他求證。

哪怕各有顧慮,不能相守,謝子尋喜歡他與不喜歡他,兩者還是天差地別。

然而洶湧的靈力阻止了他。

他只差一點就能突破障壁,直抵靈境,與謝子尋雙修之後靈力暴漲,本該趁勢而為,一鼓作氣,可他貪戀情愛,不肯罷手,強行将靈力壓制在經脈和靈臺中,想等之後再閉關破境。

先前都還好好的,正到他得意時,倒黴的事也就接踵而至。

他壓不住了。

清境和玄境是不能比的,同樣多的靈力,謝子尋能夠承載,便是十年百年不煉化都沒有問題,蕭翎卻不行,他的靈力已經開始造反,四處亂蹿,攪得布在暗處的警戒銀鈴一陣脆響。

謝子尋猝然睜眼,掙開他懷抱,出水披衣,又把他撈出來扔在地上。

蕭翎勉強傳訊,令已經晉升為近侍的立湖等人封鎖此地,然後就地閉關沖境。

他百忙之中瞥了一眼謝子尋的臉色,發現那神情與父親有八分相似,宛然一個看到晚輩作死時暴怒的長輩,于是又想起自己和他的輩分年齡差距,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東西,思緒快得自己都詫異。

這就證明人真的是情勢越急迫的時候越跳脫。

謝子尋是被他弄得太狠,已經忘了靈力大漲這回事,加上他經脈關竅已經全部打開,自然回流,緩緩吸納,不需要他費心。

而尚處清境的蕭翎,經脈細弱不說,關竅只開了五成。

簡直胡鬧。

如果蕭翎出事,他都沒有臉面闡述原委。

以蕭翎的根骨,突破靈境原本是萬無一失,現在……

謝子尋無法可想,只能在旁邊為他護法。

蕭翎面色赤紅,血脈暴突,大量靈氣以他為中心炸開,銀鈴響個不休,被謝子尋一劍劈成兩半。

他盤坐在蕭翎對面,膝上鈞籁劍寒光如水。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把蕭翎也劈了。

屋外風聲漸起,謝子尋嗅到渾濁的氣息,知道是要下雨了。

他很累,連一根指頭都不想擡起來,蕭翎留下的齒痕雖然不再滲血,但還是隐隐作痛,不止是那些傷痕,他覺得自己每寸筋骨都酸疼,也不知道蕭翎到底折騰了什麽,百年來,他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

然而現在還不能松懈,謝子尋阖目調息,靈力沖刷着經脈,滋養軀體,艱難地洗去疲憊。

蕭翎百忙中分出神來看他,看他胡亂披着單衣守在自己旁邊,腰身細瘦,勉力撐持,指尖都在顫抖。

為什麽還不走呢,為什麽要留在這裏?

你心中,是否也有我的一席之地,讓你不能輕易抛卻?

雜念只存了一瞬便被掃開,蕭翎竭盡全力壓制狂暴的靈氣,引導它沿着既有的軌道奔流,拓寬經脈,清肌伐髓,最後聚集在靈臺,凝氣成絲,煉出一顆元丹。

太艱難了。

像河蚌生珠,一點點累積纏繞,因為過于猛烈的靈氣沖突而不斷潰散,他失敗了一次又一次,曾經以為簡單的破境之舉,艱難得仿佛飛越天塹。

謝子尋忽然發現蕭翎臉上在滲血,然後擴散到全身,肌膚上綻開無數細碎的傷口,鮮血如露,滴滴湧出。

是靈氣流轉得太猛太久,軀體承受不住了。

再這樣下去,蕭翎會被自己的靈力由內向外破開,輕則功力盡毀,重則爆體而亡。

謝子尋不得不出手,強行推動河水反流,使靈力外洩,然而不過剎那,另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了他的舉動。

蕭翎不願退。

他覺得自己還有争鬥的餘地,所以哪怕是踩在生死邊緣,他也不肯就此退縮。

謝子尋幾乎想甩手而去。

炸死他一了百了。

他憤怒地攥住蕭翎手腕,靈力再次湧入,同時開通自身回路,與蕭翎的靈力混合流轉,形成一個新的循環。

有之前雙修的基礎在,這個過程很順利,但是經脈被沖擊的感覺非常糟糕,又讓他想起蕭翎當初強行往他體內輸送靈力的場景,當下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染得指縫裏都是血。

蕭翎一得餘隙,自然抓緊時間凝結元丹,他天賦卓絕,又沒了後顧之憂,片刻之間便成功建起雛形,最艱難地一步也就過去了。

謝子尋趁勢撤手,嫌惡地看着滿手猩紅,想起身沐浴,卻軟倒在地。

明明沒有受傷,無力成這樣,令人心生煩躁。

他擰眉喘息,運轉靈力,毫不憐惜地四處沖撞,激起更深更重的疼痛,力氣倒是回來了,便站起來走進水中。

腥氣萦繞在鼻端,謝子尋恍惚地想,睡了別人險些弄死自己,蕭翎真是開天辟地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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