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行】你回來了?

夜色濃稠,大雨如瓢潑。

墨遠坐在窗前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待歸義堂無人走動、大家都陷入沉睡之後,起身換上鬥笠蓑衣,推開窗子悄無聲息地飛出去,不多時便來到江邊。

此時寬闊的江面上風起浪湧,放眼望去迷蒙一片,如此惡劣的天氣,運着貨的大批人馬自然是不方便過去,墨遠孤身一人卻是無礙,他輕功了得,只憑足尖輕點,幾息功夫就到了對岸。

半夜偷溜出來冒着風雨過江,是為了去應城府衙找那位知府馬大人,可等他到了那裏卻沒找到馬知府的身影,只好抓了門房,用刻意壓低的粗啞嗓音問:“馬知府可是出去了?他現在人在何處?”

那門房正打着盹做着美夢,被拎起來後睜開眼,陡然看見面前站着一個瀝着水蒙着面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神秘人,吓得魂飛魄散,差點驚叫出聲,被墨遠扣在頸間的手一勒,尚未發出的聲音便被卡在了喉嚨口。

墨遠問完話過了片刻,确定他不會亂喊才松開手:“說!”

那門房哪敢隐瞞,“撲通”跪到地上便開始竹筒倒豆子:“知府大人天未黑就出去了,聽說是城裏幾大世家在百花樓設了宴,請他過去喝酒,百花樓從巷口出去左拐再右拐到第二個路口,最大的那座樓便是了。小人知道的就這些了,絕不敢有半分欺瞞,還請大俠饒命!請大俠饒命!”

說着便“砰砰砰”磕起了頭,磕了半天才發現周圍沒了聲音,擡頭一看,哪裏還有神秘人的影子?不禁拍着胸口歪靠在桌腿上大松口氣,随即又疑惑起來,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墨遠離開府衙,照着門房指的路順利找到百花樓,躲到無人的浣衣間內摘下鬥笠、脫去蓑衣,将沾了水的靴底擦幹,這才摸到前面酒樓裏一間間尋找馬知府的身影,沒多久便在一間雅室的門外聽到有人高聲笑道:“在下敬府尊大人一杯!”

墨遠停下腳步,飛上橫梁将身形隐沒在黑暗中。

雅間內推杯換盞,時而高聲笑談,時而竊竊私語,熱鬧的氣氛絲毫不受外界風雨的影響,墨遠耳力過人,自然将這雅間內見不得人的交易往來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心中冷笑。

原來這馬知府為了一己私欲,半個月前将應城糧倉裏的存糧全部低價賣給了在座的幾大世家,雖說價格偏低,可那麽大的糧倉那麽多的糧食,總的算下來可是足夠引起貪欲的大筆錢財,而且他在應城的任期即将結束,狠撈一筆便可拍拍屁股走人,全無後顧之憂。

可惜他運氣比較背,雙方契約剛立,就差錢貨兩訖,想不到糧還沒來得及搬,卻突然來了一場澇災,本以為幾年都用不上的存糧轉眼就要變成赈災的救命糧食,馬知府頓時傻了眼。

幾大世家自然不肯吃虧,彼此一合計,連忙将他請出來安撫勸說,馬知府想着到手的銀子就要飛走也是很不甘心,于是彼此達成共識,不開城門不開糧倉,誰愛接濟誰接濟去,這周圍可不止應城有糧。

至于朝廷是否會追究,皇帝都昏迷了誰還顧得了這邊,即便皇帝還好好的,真要追究下來,他也可以将那些餓死的百姓說成是淹死的,天災嘛,誰能料到。

雖然這節骨眼上不方便進進出出地運糧,得等這陣麻煩過去了才行,不過雙方目的一致,一拍即合,稍等些日子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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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知府心情好,被灌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推開門往淨房走去,途中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面前似乎有道影子一晃而過,再定睛看看卻什麽都沒發現,于是晃晃腦袋繼續走,哼着小曲兒推開淨房的門。

解決了內急,馬知府渾身暢快,哼小曲兒的聲音都亮了幾分,只是拉好褲子整理衣衫時,手摸了半天都沒摸到帶鈎,低頭一看,竟是丢了,他也沒多想,扯扯腰帶随便打了個結,扶着牆眯着眼在地上找起來,邊找邊往回走,最終也沒見到那帶鈎的影子,只好作罷。

散了酒席,馬知府登上馬車趕回府衙,新納的美妾立刻笑吟吟上前替他更衣:“老爺,浴湯已經備好了。”

馬知府想着即将到手的銀子,高興得眉飛色舞,摟着美妾便親起來,美妾“咯咯”笑,雙手攀上他的肩,又往他衣襟內滑去,滑到一半時頓住,掏出一張折紙來,調笑道:“莫不是那百花樓裏的花娘子給老爺送的情信?”

“你老爺今日可是去談正事的,哪裏來的花娘子。”馬知府笑着接過來,不甚在意地将折紙打開,眯着眼念道,“若要贖回帶鈎,明日便開倉放糧。”

美妾一臉茫然:“什麽?”

“贖回帶鈎嘛!贖……”馬知府的笑容僵在臉上,随即眼眶瞪大、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跌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舉起手中的薄紙,面色慘白、抖如篩糠,突然狼嚎一聲,手腳并用、不顧形象地往門口爬去,嘴裏高喊,“來人吶!快來人——”

府衙裏亂成一團的時候,不遠處的同知府也亮起燈。

趙同知最近為開倉赈災一事心事重重,輾轉反側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合上眼,不想還沒睡熟呢,黑暗中陡然有人喊了他一聲,吓得他一個機靈坐起來:“誰?!”

沒聽到任何回應,他壯着膽子下床,點了燈四處查看,沒找到可疑的人影,倒是在案桌上看到一張字跡陌生的紙,疑惑地拿起來一看,不禁愕然。

“明日去請知府開倉,将聲勢鬧大,馬知府必會答應。”趙同知看完愣了愣,苦笑搖頭,嘆息一聲将紙張放回案桌上,對着門外拱手道,“不知義士可還在?多謝義士對趙某的信任,只是此事實在難成,趙某官低一級,做不得主,近來為此事已與知府大人失和,若再将聲勢鬧大,必會惹得他惱羞成怒,怕是更無開倉的可能了……”

話落,桌上發出一聲脆響,趙同知吓一跳,忙扭頭看去,立刻認出那是馬知府的帶鈎。

他比馬知府清醒,當即臉色微變,再一思量便猜到馬知府已受到威脅,立刻精神一振,整整衣衫朝門外作揖到底,懇切道,“義士良苦用心,趙某已經領會,定不負義士所托!”

邊說邊暗暗想道:原來竊鈎大盜并非惡徒,竟是心系百姓的俠盜。

他直起身走到案桌邊,冷不丁發現那枚帶鈎竟又不見了,不由再次吓一跳,只好誠惶誠恐地将僅剩的那張紙收起,想了想,又有些受寵若驚。

馬知府已經受到威脅,其人惜命得很,想必不用自己去交涉便會乖乖開倉放糧,可這位義士竟然讓自己将聲勢鬧大,這麽一來百姓必然認為是自己的功勞,這不是白白讓自己賺名聲嗎?

當官的誰不希望自己名聲好?趙同知心裏感激萬分,立刻叫人進來伺候他更衣洗漱,覺是不用睡了,想要聲勢浩大,必須得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應城各方深更半夜忙了個人仰馬翻,墨遠見事情已定,便不再逗留,飛身往城門口掠去,越過城樓時耳中聽到低低的哭泣聲,循聲望去,只見那牆根底下人影幢幢,無數逃難的百姓擠擠挨挨地瑟縮在那裏。

澇災已持續數日,他們這幾天必然米粒未進,如今無家可歸、饑寒交迫,又有不少人體弱病重,每天都有生離死別在眼前發生,此情形下面對緊閉的城門,他們心中該是何等絕望……可以想見若任由馬知府中飽私囊,這城外不久之後便會是一副屍橫遍野的慘況。

墨遠沒多看,只遠遠瞥了一眼便回頭繼續趕路。

他雖然懂醫,可一來他手頭無藥,二來那邊人數太多,此時他過去不但于事無補,還會增加混亂,反倒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還不如就此離開。

他只希望這些人都能熬過今晚,等來明日的赈災。

回到歸義堂時,雨勢稍小了些,天色依舊昏沉,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墨遠站在廊下将鬥笠和蓑衣除去,推開窗子悄無聲息地翻進去。

黑暗中有陰影忽然動了。

墨遠目光微凝,飛快地滑出袖中銀針準備迎敵,耳中聽到“吱——”一下尖銳的聲響,又急忙不着痕跡地将銀針收回去。

這是椅子腿在地上蹭出的聲響,在黑夜中顯得刺耳又突兀,卻又顯然不含任何敵意。

墨遠心口陡然跳得急了些,忙定定神擡起眼,下一瞬便看到連慕楓大步沖到跟前。

“你……”連慕楓擡起雙手,頓了頓又飛快收回去,雖動作克制,目光卻燃着灼人的熱度,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猶如實質般緊緊定在他臉上,出口的聲音低沉而壓抑,“你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墨遠:不好意思差點射到你身上。

少堡主:!!!

墨遠:我是說我的銀針。

少堡主:…………

[只能在小劇場和評論區開車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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