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妖

47

東昌人馬萬寶娶了個姓田的媳婦,這點,蒲松齡一點兒也沒寫錯,蒲松齡寫錯的,是人物性格。現實中溫文爾雅的樘哥,到了蒲松齡的筆下,直接OOC成了個放誕好色的閹割小能手,這一點,與事實嚴重不符。

要是我一口氣能活個上千歲,非得和蒲松齡探讨探讨文學創造時保留取材真實度的重要性,可惜,我沒這本事。

沒這本事的樘哥……啊不,寶哥新晉表侄女,也就是我,便只能窩在家裏,聽婉姐和李老太唠嗑。

抓捕漏網騙-奸犯的告示一出,村中人待我的态度,登即就變了。我到這村中,滿打滿算也就兩個來月,平日裏除了去田間召喚樘哥回家吃飯,幾乎可以說得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我對村人不熟,村人對我也不熟。

之前碰面時,不相熟的村人會偶爾對我打個招呼,告示貼出後,不相熟的村人看到我,便會遠遠的繞去一旁,兩三個湊在一堆竊竊私語。

——我成了這村中的展覽猴。

貼出來的那張告示我也和婉姐去看過。那告示弄的圖文并茂,圖是以原身王二喜的哥哥王大喜的長相為基礎,再根據見過王二喜長相的人的口述加工出來的,文則囊括了騙-奸團夥的惡行、下場以及對王二喜的描述。

告示上畫的那個逃犯肖像,倒是和我聯系不大,上面畫的,就是個稍顯清秀的少婦形象,謙虛的說,便是畫中人的美貌值再翻十倍,也比不上我一個。和我聯系大的,是告示中對王二喜的描述。

王二喜,身高五尺兩寸,年齡十歲有八,長于刺繡縫紉。

我一邊看告示,一邊便被原身王二喜氣的肝兒疼,直想問問他原身王二喜身為一個騙-奸犯,為何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這村裏要以真名告人。

萬幸,樘哥給我弄的路引上,我名叫趙熙,萬幸,村中知道我叫王二喜的,只有樘哥婉姐李老太。

48

“也是巧了,這熙姐兒随便謅的個假名,居然就和那王二喜撞上了。”李老太拿針搔了幾下頭油後,撫了下被面,繼續和婉姐一起納被子。

“可不是嗎。”婉姐說着提起茶壺颠了颠,對我道:“沒水了,再燒點吧。”

Advertisement

我得令接過茶壺,再把手中的小盆往樘哥那一遞,便進廚房燒水去了。

婉姐雖沒直說,但自打那日婉姐看過告示後,她便猜出了我的真實身份。最明顯的表現便是,婉姐對我的身體接觸,直接從一日七八次降低為七八天也沒個一次。但除此之外,婉姐再也沒做出什麽其他的表示,就連對我的态度,都和之前一般無二。

當然,這估計和樘哥同婉姐的那次談話不無關系。雖然不知樘哥對婉姐說了啥,不過能勸服婉姐接受她把過的妹子突然變成了僞娘,樘哥也是口才了得。

更了得的是,還讓婉姐自發自主的對李老太扯出“趙熙只是化名王二喜,她本身和那騙-奸犯沒有丁點關系”的話。

我聽着廂房裏傳來的不甚真切的交談聲,默默地在心底給婉姐和樘哥比了一個心。不得不說,穿越過來,能遇上婉姐和樘哥,實在是我命中的大幸。

感慨完畢,我燒上水一回身,看見了往小盆裏猛倒小米的樘哥。

……這是要被李老太念到瘋的節奏。

我探過樘哥,偷眼往廂房裏望了一眼,見李老太沒注意到這邊,趕緊一手止住樘哥倒小米的手,一手奪過小盆。

開玩笑,李老太要是看見這雞食這麽奢侈,她能給人講一下午如何制作雞食。……別問我為什麽知道,說多了都是辛酸淚。

樘哥見小盆被我搶過去了,便順勢放下小米罐,轉而長臂一伸,抓了一把大米灑在了小盆裏。

“五谷雜糧,吃的要均衡。”

樘哥老神在在的說着來拿小盆,我看着樘哥伸來的手,覺着那簡直就是魔爪。也不管被雞仔千蹭萬啄的小盆是髒是淨了,我五指一張便擋在了小盆上,樘哥點點我張開的指縫,笑的一臉促狹。

我剛在好幾百字前誇了你溫文爾雅,樘哥你請保持形象好嗎!

好在樘哥沒再沿着我的指縫往小盆裏放吃食,他往院中一偏頭,道:“喂雞去?”

能不喂嗎,不得趕緊把這盆雞食毀屍滅跡。我腹诽着跟在樘哥背後,感覺,心累。

選了個遠離李老太火眼金睛的地方,我把小盆往地上一放,就拉着樘哥一起站在雞仔的後面,好擋住李老太的視線,以防她看見小盆中盛的滿漢全席。

平日裏雞仔的夥食全由我來負責,我深得李老太的真傳,弄出的雞食都是剩飯幹馍大雜燴,這雞仔約麽着也是被克扣狠了,一看到盆裏的大米小米,便一頭紮進了小盆裏。

樘哥和我觀賞着雞仔吃食時翹起的肥臀,感慨道:“看它瘦的。”

我……

當雞仔不負衆望的吃空小盆時,燒着的水也開了。樘哥聽見響聲去提水沖茶,我則要從雄赳赳氣昂昂的立在小盆上的雞仔爪下搶回小盆。

正搶盆的檔,門響了,雞仔聽見動靜擡頭看門,我趁着雞仔分神的工夫,一把提起雞仔奪回了小盆。

敲門人的力道頗大,三敲兩敲的把門敲開了道縫。門縫後,露出了張皂隸的半邊臉。張皂隸對上我的視線,客氣的對我點了下頭後,道:“煩借路引一用。”

“張大哥,快進來。”婉姐招呼着拉開院門,将張皂隸讓進院中後,邊把路引拿給張皂隸邊道:“這路引不是已給村人看過了嗎,這是又怎麽了?”

“嗨。”張皂隸接過路引,一擺手,道:“都是錢順鬧的。這告示一貼,他女兒的事也瞞不住了,這不昨夜,他女兒想不開自盡了。說來這姑娘也是可憐,照我說,錢順把女兒好生安葬了便是,可錢順興許是被糊了心了,竟然把女兒屍身擡到了府衙前鬧事,還非說趙小姐就是王二喜,這哪能啊。”張皂隸說罷把路引往懷中一塞,對我道:“趙小姐你不用擔心,這路引,我用完就送回來。”

“張兄,”樘哥叫住張皂隸,道:“我跟着你一起去罷。”

49

等樘哥回來時,天已擦黑了。

我和婉姐看佑樘哥,齊齊站起身來,一時間,落針可聞。

樘哥望見桌上放着的婉姐為了以防萬一給我收拾出的包袱,說:“把包袱拆了吧,沒事了,錢順已經擡着女兒回去了。”

婉姐聞言,和我對視一眼,長舒口氣往後一仰,道:“我這心啊,懸了一下午了都。”

我和婉姐提心吊膽了一下午,都沒有做飯的心思,樘哥看了眼沒有半點煙火氣的廚房,撸起袖子,便進了廚房。

我站在廚房邊上,看樘哥利落的擇菜切肉,心中的問題幾次溜到嘴邊,卻都沒能問出口來。樘哥把擇好的菜遞給我,道:“我知道,不是你。”

致使錢順姑娘自盡的人,不是我。

“樘哥,其實……”我也不清楚,那人是不是我,亦或說,是不是原身王二喜。畢竟,《人妖》中有寫,王二喜到了村中時,已害過十六人。

畢竟,我沒有原身王二喜的記憶,也不是真正的王二喜。

未出口的話語被急匆匆沖進門來的李老太打斷,李老太看到我,忙說道:“快走吧!村裏的婆子們一會兒要來探你是男是女,跑吧!跑吧!”

“她是趙熙不是……”

“還想騙我嗎!”李老太截斷了婉姐的話,掏出些銀錢塞到我的手中,指着門道:“還不走!”

所有的劇情突然急轉直下,或者說,所有的劇情,都回到了正軌。

村中的老太,要來隔着衣裳探摸王二喜的下處,好辨出他的性別了。

李老太焦急的話語聲,婉姐的驚呼聲,都在這一瞬失了真,扭曲的聲音穿過耳膜,直直刺進了腦中。

轟鳴震天。

于這片轟鳴之中,我聽佑樘哥對我說,別怕。

50

夜色蒼茫,我和樘哥一路借着月光向府衙跑去。

未至府衙,路前陡然亮起了點點火光。火光映出了站于最前位的老者,以及,躺在他身旁擔架上的與錢氏有幾分相似的少女的面龐。

錢順。

人群四散,将我和樘哥圍在當中,錢順目光陰沉的在我的身上轉了一圈,啞聲道:“打。”

一人應聲率先抽來一棍,這一棍,便像是燎原之火,點燃了衆人的情緒。一擁而上的人群擋住了星光月色,樘哥,擋住了衆人襲來的拳腳棍棒。

骨骼碎裂時發出的輕響,壓過了萬事萬物的聲音,排山倒海般的沖擊而來,蕩滌在叫罵聲中久久不散。擊打感伴随着輕微的痙攣,沿着緊密相貼的肌膚蔓延,放大,席卷全身。

樘哥護緊我的身體,漸漸的,癱軟下來。若有似無的輕撫從發頂傳來,最終,消散不見。

我喚了聲樘哥,樘哥,沒應。

血腥氣,鋪天蓋地。

遠處或有鳴鑼,聽不清了。張皂隸的嘶吼碎在濃夜中,斷斷續續的拼湊而出。張皂隸說,滾開,你們知道這是誰嗎。

我知道,這是,我的英雄。

同類推薦